李挽香到了三房时,才知道这头疾是怎么回事。

    柳召青穿着鲜亮滑溜的绸衣,头发边上梳着时兴的胡人小辫,一张尚且还算俊俏的脸,敷粉簪花,可无不风流。看到李挽香进来时,眼睛一亮,快步上前,“四妹妹。”

    李挽香呼吸顿然一空,半个身子都麻了一般,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主位的三夫人。

    三夫人姿态闲适躺在卧榻上,哪里像是犯了头疾的模样?

    三夫人:“好了人都给你叫来了,可别说姨母不疼你,有什么话要与你四妹妹说,就去外面说,别再叨扰我了。”

    柳召青手里的折扇一合,笑嘻嘻地双手一捧,“多谢姨母疼爱,那我就先将挽香妹妹带出去了。”

    三夫人闭目又点了点头,算做允了。

    李挽香几乎是被强行带出去的。

    两人远去后,三夫人旁边的嬷嬷若有所思,随即弯腰递去一颗红枣,道,“夫人,这样恐怕不好吧……”

    三夫人咬了红枣,细嚼慢咽,将枣核吐在嬷嬷手里后,“有什么不好?难道召青还配不她吗?”

    嬷嬷连忙道,“这当然不是,柳少爷人中龙凤,自然谁都配得起,只不过这婚事太便宜四房那丫头了。若真嫁到柳家,岂不是以后就要踩在夫人您……头上了。”

    三夫人懒懒地睁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要不是青哥儿的名声在上京坏了,门当户对的贵女不肯嫁于他,兄长怎么又会把人送到陇西郡来?”

    嬷嬷皱眉道,“可柳大人的意思是想要三姑娘,这样把四姑娘推出去……”

    三夫人哼声,“兄长就是要个身份干净的世家女子,能约束青哥儿房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就够了,不一定非要三姐儿。四姐儿的命数我也找大师算过了,与青哥儿八字合得来,她的冲不到柳家的福星。她在府中的身份尴尬,又寄养在我们房里,我这么用心的为她找了这门好亲事,还是当家主母,怎么又叫把她推出去了?”

    嬷嬷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拍了下自己的嘴,“瞧奴这贱嘴,还是夫人想的周到,只是没想到柳少爷也同意。”

    三夫人想起柳召青那急不可待的模样,嗤笑,“他啊,就是看皮肉的货色,当初四姐儿长得不好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如今四姐儿张开了,他当然乐得自在,有什么不同意的?”

    嬷嬷听闻连忙奉承几句,三夫人吃完一盘红枣过后,道,“挑个日子就把亲事定下来,总归兄长那边的亲缘我们是不能断的,如今兄长稳坐东风,咱们也要为三姐儿,六哥儿铺路才是。”

    嬷嬷连忙笑着道恭喜。

    这方,李挽香被强行拉到后院。

    柳召青细细看着李挽香,柳腰莲脸,仙姿玉貌。

    他本觉得李挽香身份低微了些,本配不上他。

    但现在看着这张脸,身份差就差了吧。

    毕竟这世道本就是女子高嫁,男子低娶。

    况且他才不是靠妻家的窝囊废。

    他刻意压低声音,自认为嗓音富有魅力,“妹妹怎么不说话,可是高兴傻了?”

    说着,步伐又刻意靠近了一步。

    李挽香闻到他身上敷粉的香气,整个人笼罩在他的影子下,心紧了几分。

    她怎么没想到柳召青居然回来了,两年前他就随着他父亲升迁去往上京了,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她步伐往后退了一步,“柳表哥,怎么回来了?”

    柳召青听到那一句‘柳表哥’,甚是疏远,不满意地皱了眉,又看了看李挽香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心软几分,故意凑近,“表妹,你猜呢。”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带着隐隐的侵略。

    李挽香骨头缝隙瞬间起了凉意。

    种种过往,犹如浪涌般朝她袭来。

    李挽香至今记得她刚过世后不久,她为祭祀母亲,在角落里为母亲烧纸钱,被他发现后,带着一群小孩踩翻了她烧纸钱的火盆,带着戏弄和嘲笑地语气,叫着她丧门星。

    幼年时,对她的欺凌,他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她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想必是来看三叔母吧,”李挽香眼眸微垂,忍着害怕与恶心,只想快点远离这人,“柳表哥,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来日再来看三叔母。”

    柳召青哪里肯让她走?

    柳召青本就是花丛里的急先锋,看着她那娇艳艳的小脸早就心头火热。

    姨母都允了让她嫁给他,那李挽香就是他的人。

    他强硬地一把抓住她的柔荑,暧昧吐气,“表妹这是要去哪,表哥话还没说完呢,难道表妹不想我吗?”

    李挽香顿然心惊,怎么也没想到此人这么胆大包天,吓得要抽回手。

    柳召青却牢牢握紧,带着调笑,自认为风流地就要把人往怀里搂。

    她又恶心又惊恐,“放开!”

    柳召青觉得她就是在欲拒还迎,毕竟李挽香这样的身份,能攀上他都是极大的福气了。

    他色急地往她身上深吸一口香气,“表妹的体香真好闻,四妹妹莫怕,姨母已经答应将你许给我了,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来,让表哥亲近亲近……”

    听到那话,李挽香如遭雷击,什么叫她已经被许给柳召青了?

    她纵然在深宅大院,但对柳召青的作风也算是略有耳闻,要是嫁到这样的人户,像她这种没有身份背景的,恐怕会被蹉磨一生。

    李挽香从不奢望嫁于高门大户,也从未有过攀高枝的心。

    她害怕地眼泪打转。

    要是被人看到,她这辈子都完了!

    她急中生智,一脚踩在柳召青的靴上。

    柳召青瞬间痛的一声惨叫,李挽香将人推开,踉跄几步后就冲了出去。

    柳召青气急败坏,瘸着腿也要追她,还不忘叫唤着自己的小厮,“把她拦下!”

    身后的人如狼似虎的追,李挽香顾不得前面的路,一股脑地往前冲。

    拐至另一个方向,忽然眼前一道影出现。

    她还未来得及看清,人就硬生生地撞了上去。

    一股清冽甘草般的气息环绕在她鼻尖。

    她整个人踉跄地往前摔倒,眼看脑袋就要朝地摔去,倏然一双臂膀圈住了她的细腰,往那人身上一带,她整个人就摔在了男人怀中。

    李挽香大脑一片空白,心如擂鼓。

    而此刻柳召青追了上来,看见搂着李挽香的男人,面色微动,随即故作淡定地一笑,“小叔!听说你回来了,还未来得及拜访,倒是巧了,也是碰上了。”

    小叔?

    李挽香喉头一涩,先是看了一眼那方木纱织成乌墨色外衫,是一件官袍,显然是刚才外面回来,还未来得及脱下。

    而那宽阔的肩膀显然是一个成年男子,她连忙仰头,只见那张如圭如璋的脸,神蕴清冷。

    不是李贽,还有谁?

    李挽香连忙退开,“九叔……”

    嗓音细若蚊声,带了一丝惊魂未定的余颤。

    谢显周遭那一股缠人的香味一瞬间抽空,下意识蹙眉,又听着她那惶恐带着娇弱的一声九叔,客气又疏离。

    他神色微动,但没有看李挽香,而是将目光落在柳召青身上,“这是怎么了?跑得这般急。”

    嗓音温煦,又似带着长辈般的关怀。

    柳召青摸了摸鼻子,几分心虚,道:“我本是想同四妹妹说几句话,谁知道把她吓着了,倒是我的不是,吓着妹妹了。”

    谢显动听的嗓音,淡淡地道:“是吗?”

    柳召青莫名感觉到一丝可怖,堆起笑,“是了,妹妹可是被吓着了?表哥给你赔个不是。”

    说完上手就要拍李挽香的肩膀,以作安慰。

    李挽香脸色惨白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

    柳召青看着自己空了的手,眼里冒着一丝不悦,收回手后,嘴上却带着笑,对谢显道,“我父亲还一直念叨着小叔,一直记挂着您呢,小叔若有空来我家老宅坐坐,说起来我父亲与小叔还算同僚呢。”

    片刻,谢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轻微摩挲了扳指,修长的手则是落在了柳召青的肩膀上。

    柳召青浑身一凉,那宽大的手像是千斤重般压在他的肩头,一下子变得酸痛起来。

    可眼前人却依然保持着君子般的善意,他忽然有些不敢动了。

    只听见那戛玉敲冰的声音,道,“有空便来。听闻你如今正在准备会试?”

    柳召青头皮一凉,“是。”

    谢显眼睛梭巡在柳召青的脸上,“会试在即,用心才是。”

    短短八个字,柳召青对视上那阒黑的眼睛,似夜水般薄凉。

    像从骨头缝里钻出一丝冷意,让他本能一畏惧。

    柳召青暗暗吸了一口气,连忙恭敬道,“小叔说得极是。”

    “去吧。”谢显收回了手,淡道。

    柳召青一愣,目光忍不住向李挽香身上游离,显然是不舍得李挽香。

    李挽香察觉到了柳召青的目光,心都忍不住颤了起来,往谢显身后躲了躲。

    谢显随即眯眼,“怎么了?”嗓音温和地又问了一句。

    柳召青吓得一哆嗦,“没,没什么。小叔,那我便告辞了。”

    谢显略点颔首,柳召青只能不甘地地离开。

    看到柳召青的身影已然走远,李挽香的恐惧才消散了一半。

    “多谢九叔。”声音颤颤地,低着脑袋。

    谢显看到她垂首时,眼泪顺势掉下来,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随着风飘来,他手指摩挲着扳指,静下心来。

    “可是被人欺负了?”

    那温煦如春水般的嗓音,带着关切。

    李挽香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眼前人也是如此温柔的宽慰着她。

    可惜如今她已经不是稚儿。

    她被一个外男逼急至此,对于一个刚刚及笄的姑娘家,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她说不出口,半响,也只能摇头。

    “没有,多谢九叔。”

    谢显眼眸微冷。

    他在京都的时候,就对柳文山的儿子略有耳闻。

    不用细想也知道,柳召青对她想要做什么。

    不过,她既然不求,那与他何关?

    谢显神色不见薄凉,语气也变得冷淡,“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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