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宥阳，淑兰的新生（五）
盛老太太想撮合贺弘文和明兰，可冷眼看了几日，明兰心里还是装着齐衡。倒是品兰跟贺弘文说话更多些，只是贺弘文并不喜欢这样性子的小姑娘，只把她和如兰当妹妹。
“时机没到吧，”刘妈妈劝盛老太太宽心。
终于到了长梧成婚的那日，盛家大宴宾客，请来了当地望族。
宥阳县的父母官听说盛家京官回来了，也备上厚礼前来走动，这便带动了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吏，盛家为了表示礼敬，特意开正门，在靠近祠堂的院子里开几桌宴席，专招待这些有官阶的大人们。
孙志高久等等不来下人请他移步，自觉受了慢待，便借着酒劲闹起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一度闹到了女眷那边，孙娘子追着淑兰打，“一定是你惹我儿子生气了！”
盛老太太此时终于站了出来，“去，叫我儿子来，叫我儿子来陪侄孙女婿饮酒！”
盛纮可是正经八百的进士，这一桌子够格跟他喝的都不低于举人，他还是头次听说天下还有孙志高这样的学子。
“父亲安坐，待儿子去打发了他，”长枫也是举人，他自认很给孙家面子了。
盛纮却制住他，一脸严肃地说，“没听见是你祖母叫我，父母有命，做儿子的怎能推辞，别说我现在方便，就是躺在病床上了，也要日日去寿安堂请安的。”
他正愁找不着名目宣扬一番，这不，当孝子的机会就送上门了！
遥远的记忆开始复苏，长枫还记得多年前父子、兄妹那一场酣畅淋漓的配合，也忙不迭地飙起了演技。
“儿子惭愧！”长枫一低头，“竟出门一趟就忘了父亲大人素日里的教导，忘了家中祖宗传下的规矩，真是……”
知县嘴角抽了抽，分明是想去看孙秀才的热闹，却说成了大孝，还真是官字上下两张口，怪不得人家能当京官呢！
县丞、主簿已经学起来了，“盛家真是以孝悌传家，盛大人是大孝子啊！”
盛纮眼睛都没眨，根本不知道心虚两个字怎么写。
知县一拍大腿，眼风嗖嗖：阿谀奉承！
“本县陪盛大人走一趟，”他一摸胡须，“哪个孙志高？是朝廷征军饷却抗缴钱粮的那个孙家吗？”
“大人你……”
“嘘！”不想当通判的知县不是好知县！
怎么？当了知县，大人就不想进步了？
孙志高没想到这老太太真能把盛纮、知县、县丞一班人喊过来，他哪里敢让他们敬酒，马上便装醉昏睡过去了。
只有他娘还没看出来，“不行不行，一人一杯他要醉死了！”
盛纮好脾气地道，“那就等醒了再敬。”
转头就跟长房盛维说，“大哥哥，让侄女归宗吧，抗缴税赋可大可小，县令大人若禀报本省学政，说不定会革了孙秀才的功名。”
说不准？肯定革啊！盛维一下就明白了，“多谢你出手，大哥心领了，你侄女也记得你的大恩！”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盛纮摆摆手，盛维自找大老太太去了。
长柏有些不安地问，“那姓孙的到底是秀才，若栽赃不成，父亲也不好交代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为父栽赃陷害了！”盛纮眼睛一瞪，“怪不得你不中，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怎么写文章定国策？”
“请父亲指教。”
“问你妹妹去！”盛纮一甩袖子走了，又一次惋惜墨兰是女长枫是男，若兄妹两个调换，他此生便无甚遗憾了。
长枫倒也不臊，他自小就被爹爹说不如妹妹有灵气，只是寻个空，把墨兰叫来。
“哥哥原来要问这个，”墨兰不答反问，“哥哥也知道只要中了秀才便能免去劳役和一部分田税，那可知能免多少税？”
长枫摇头，可墨兰不说。
非得长枫许诺了两本好字贴，又说带她出去，墨兰这才大笑着伏在桌上。
“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卖关子！上当了上当了！”
长枫正悔着，却听妹妹正色道，“因为本来就没有明确规定，各地的情况各不相同，再说了秀才还能接着考，如果哥哥是知县，会向未来的同僚征多少税？若那未来同僚哭诉家中贫苦，父母病弱，你又要如何征税？”
是了，左不过三五年就要换地方，犯不着逼人家，免得风水轮流转，自己成了不体恤民情的小人。
长枫明白了，“所以孙秀才家大概本来就有欠税，正是知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家欠了，自然要从百姓身上还，革除功名也算是罪有应得！”
其实，压榨百姓的何止一个孙秀才？
无数世家大族不正是踩着百姓的尸骨建立起来的吗？也包括盛家。
正是这句话，墨兰没有立场说。她跟随盛纮看了长房新呈上的田产册，共计十五万亩良田。
十五万亩良田啊！
盛家祖宗真能留下这么多地？九成九都是他们这一支发迹后买下的，真要论起来又能干净到哪去呢？
所以盛纮说‘可大可小’。
大是对孙秀才来说，小是对盛家以及比盛家更高位的那些人，墨兰不知父亲让不让自己说破，便保持沉默。
哥哥你看，权力就是这样可怖又可爱的东西。她看着长枫，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悲哀、讽刺最后全归于嫉妒，嫉妒长枫走的便是摄取权势之路，而她这一生只能困在后宅中，纵然使尽战国策，也无缘开疆拓土。
大老太太也这厢正在劝淑兰，明兰被盛老太太叫去旁听，而品兰则拉着如兰在偷听。
听得气愤之处，如兰一把推开门，拽着品兰就进去。
“这也太欺负人了！若这都不为淑兰姐姐出头，还叫什么娘家啊！”
这盛纮伯父的女儿，可真是都性情刚烈、敢爱敢恨啊！品兰又吃了一惊，但想到墨兰，也就不觉得如兰胆大出格。
她紧跟在后头，也喊道，“我不怕嫁不出去！哪怕和姐姐都做姑子去，也好过让她受苦！”
母女三人抱头痛哭，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只有盛老太太还记得如兰先是偷听，再是插话，训斥道，“这是你大祖母家，哪里有你插话的份！”
“祖母都什么时候了，你问问明兰想不想说话！”
“明丫头才不会像你这么不守规矩！”
明兰躲开如兰的视线。
“你说话呀！”如兰摇她，“你哑巴了？”
明兰只是偷偷瞄了一眼淑兰，但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盛维恰好赶来，得知了来龙去脉，盛赞如兰道，“这才是我盛家的姑娘，真不愧是二弟的嫡女啊！有傲气，有风骨！”
如兰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称赞，心花怒放，还难得地害羞了。
盛维亲自把腰间的一块玉解下来，放进她手中，“好姑娘，我会为你淑兰姐姐撑腰的。”
他扶起妻女，亲口对大老太太道，“母亲一生杀伐果断，一生当家作主，今时今日怎么糊涂了？”
大老太太打了个激灵，头脑忽然清明过来，是啊，她年轻时料理过多少妻妾庶孽，人命都是等闲，还能叫个破落户辖制住了？
半个月后，盛维算准了日期，召集盛、孙两家的宗族耆老，孙秀才母子还不知道大难临头，闹个不休。
品兰听不下去，跑回后宅寻墨兰帮忙，却看见她慢条斯理地写一副字。
如兰拍拍她的手，“听过那句话没有，善恶到头终有报，今天就到头了！”
“什么意思？”
脚步声传来，贺弘文立在门口，并不进来。
“四妹妹，官差到了，我刚刚将他们引去了祠堂！”
“弘文哥哥辛苦了！”如兰跳起来，还拉着品兰，“快走啊！”
直到写完最后一笔，墨兰方抬头，“弘文哥哥还不去吗？一会儿赶不上了。”
“我是想问妹妹的脸可好了？”
墨兰上次打猎晒伤了脸，这几日一直不曾出门。
“多谢你送的药膏，只是涂上仿佛红得更厉害了！”
“怎会如此？”贺弘文猛地抬头，正望见书桌后的肤如凝脂的少女，不由一笑。
“我今日又没敷粉，弘文哥哥抬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日光正好，斜照入户。
品兰亲眼看见孙志高被革除功名，简直不敢相信。
然后，在盛纮等人见证下，淑兰与孙志高合离更是顺利得出乎淑兰意料。一场长达三年的噩梦，就这么终结了？淑兰抹掉眼泪，知道她的新生开始了。
没过多久，大老太太去世，盛家众人都依礼服丧。
盛老太太念旧情要送，盛纮苦劝也劝不动，只好亲自扶着老人家，“长枫你扶那边，别让祖母摔着了。”
长枫颇知道轻重，盛老太太却不要他扶，“明兰过来。”
于是，盛纮、盛老太太和明兰、长枫坐第一辆车，墨兰、如兰、品兰、淑兰坐了第二辆。
“时机没到吧，”刘妈妈劝盛老太太宽心。
终于到了长梧成婚的那日，盛家大宴宾客，请来了当地望族。
宥阳县的父母官听说盛家京官回来了，也备上厚礼前来走动，这便带动了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吏，盛家为了表示礼敬，特意开正门，在靠近祠堂的院子里开几桌宴席，专招待这些有官阶的大人们。
孙志高久等等不来下人请他移步，自觉受了慢待，便借着酒劲闹起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一度闹到了女眷那边，孙娘子追着淑兰打，“一定是你惹我儿子生气了！”
盛老太太此时终于站了出来，“去，叫我儿子来，叫我儿子来陪侄孙女婿饮酒！”
盛纮可是正经八百的进士，这一桌子够格跟他喝的都不低于举人，他还是头次听说天下还有孙志高这样的学子。
“父亲安坐，待儿子去打发了他，”长枫也是举人，他自认很给孙家面子了。
盛纮却制住他，一脸严肃地说，“没听见是你祖母叫我，父母有命，做儿子的怎能推辞，别说我现在方便，就是躺在病床上了，也要日日去寿安堂请安的。”
他正愁找不着名目宣扬一番，这不，当孝子的机会就送上门了！
遥远的记忆开始复苏，长枫还记得多年前父子、兄妹那一场酣畅淋漓的配合，也忙不迭地飙起了演技。
“儿子惭愧！”长枫一低头，“竟出门一趟就忘了父亲大人素日里的教导，忘了家中祖宗传下的规矩，真是……”
知县嘴角抽了抽，分明是想去看孙秀才的热闹，却说成了大孝，还真是官字上下两张口，怪不得人家能当京官呢！
县丞、主簿已经学起来了，“盛家真是以孝悌传家，盛大人是大孝子啊！”
盛纮眼睛都没眨，根本不知道心虚两个字怎么写。
知县一拍大腿，眼风嗖嗖：阿谀奉承！
“本县陪盛大人走一趟，”他一摸胡须，“哪个孙志高？是朝廷征军饷却抗缴钱粮的那个孙家吗？”
“大人你……”
“嘘！”不想当通判的知县不是好知县！
怎么？当了知县，大人就不想进步了？
孙志高没想到这老太太真能把盛纮、知县、县丞一班人喊过来，他哪里敢让他们敬酒，马上便装醉昏睡过去了。
只有他娘还没看出来，“不行不行，一人一杯他要醉死了！”
盛纮好脾气地道，“那就等醒了再敬。”
转头就跟长房盛维说，“大哥哥，让侄女归宗吧，抗缴税赋可大可小，县令大人若禀报本省学政，说不定会革了孙秀才的功名。”
说不准？肯定革啊！盛维一下就明白了，“多谢你出手，大哥心领了，你侄女也记得你的大恩！”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盛纮摆摆手，盛维自找大老太太去了。
长柏有些不安地问，“那姓孙的到底是秀才，若栽赃不成，父亲也不好交代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为父栽赃陷害了！”盛纮眼睛一瞪，“怪不得你不中，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怎么写文章定国策？”
“请父亲指教。”
“问你妹妹去！”盛纮一甩袖子走了，又一次惋惜墨兰是女长枫是男，若兄妹两个调换，他此生便无甚遗憾了。
长枫倒也不臊，他自小就被爹爹说不如妹妹有灵气，只是寻个空，把墨兰叫来。
“哥哥原来要问这个，”墨兰不答反问，“哥哥也知道只要中了秀才便能免去劳役和一部分田税，那可知能免多少税？”
长枫摇头，可墨兰不说。
非得长枫许诺了两本好字贴，又说带她出去，墨兰这才大笑着伏在桌上。
“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卖关子！上当了上当了！”
长枫正悔着，却听妹妹正色道，“因为本来就没有明确规定，各地的情况各不相同，再说了秀才还能接着考，如果哥哥是知县，会向未来的同僚征多少税？若那未来同僚哭诉家中贫苦，父母病弱，你又要如何征税？”
是了，左不过三五年就要换地方，犯不着逼人家，免得风水轮流转，自己成了不体恤民情的小人。
长枫明白了，“所以孙秀才家大概本来就有欠税，正是知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家欠了，自然要从百姓身上还，革除功名也算是罪有应得！”
其实，压榨百姓的何止一个孙秀才？
无数世家大族不正是踩着百姓的尸骨建立起来的吗？也包括盛家。
正是这句话，墨兰没有立场说。她跟随盛纮看了长房新呈上的田产册，共计十五万亩良田。
十五万亩良田啊！
盛家祖宗真能留下这么多地？九成九都是他们这一支发迹后买下的，真要论起来又能干净到哪去呢？
所以盛纮说‘可大可小’。
大是对孙秀才来说，小是对盛家以及比盛家更高位的那些人，墨兰不知父亲让不让自己说破，便保持沉默。
哥哥你看，权力就是这样可怖又可爱的东西。她看着长枫，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悲哀、讽刺最后全归于嫉妒，嫉妒长枫走的便是摄取权势之路，而她这一生只能困在后宅中，纵然使尽战国策，也无缘开疆拓土。
大老太太也这厢正在劝淑兰，明兰被盛老太太叫去旁听，而品兰则拉着如兰在偷听。
听得气愤之处，如兰一把推开门，拽着品兰就进去。
“这也太欺负人了！若这都不为淑兰姐姐出头，还叫什么娘家啊！”
这盛纮伯父的女儿，可真是都性情刚烈、敢爱敢恨啊！品兰又吃了一惊，但想到墨兰，也就不觉得如兰胆大出格。
她紧跟在后头，也喊道，“我不怕嫁不出去！哪怕和姐姐都做姑子去，也好过让她受苦！”
母女三人抱头痛哭，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只有盛老太太还记得如兰先是偷听，再是插话，训斥道，“这是你大祖母家，哪里有你插话的份！”
“祖母都什么时候了，你问问明兰想不想说话！”
“明丫头才不会像你这么不守规矩！”
明兰躲开如兰的视线。
“你说话呀！”如兰摇她，“你哑巴了？”
明兰只是偷偷瞄了一眼淑兰，但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盛维恰好赶来，得知了来龙去脉，盛赞如兰道，“这才是我盛家的姑娘，真不愧是二弟的嫡女啊！有傲气，有风骨！”
如兰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称赞，心花怒放，还难得地害羞了。
盛维亲自把腰间的一块玉解下来，放进她手中，“好姑娘，我会为你淑兰姐姐撑腰的。”
他扶起妻女，亲口对大老太太道，“母亲一生杀伐果断，一生当家作主，今时今日怎么糊涂了？”
大老太太打了个激灵，头脑忽然清明过来，是啊，她年轻时料理过多少妻妾庶孽，人命都是等闲，还能叫个破落户辖制住了？
半个月后，盛维算准了日期，召集盛、孙两家的宗族耆老，孙秀才母子还不知道大难临头，闹个不休。
品兰听不下去，跑回后宅寻墨兰帮忙，却看见她慢条斯理地写一副字。
如兰拍拍她的手，“听过那句话没有，善恶到头终有报，今天就到头了！”
“什么意思？”
脚步声传来，贺弘文立在门口，并不进来。
“四妹妹，官差到了，我刚刚将他们引去了祠堂！”
“弘文哥哥辛苦了！”如兰跳起来，还拉着品兰，“快走啊！”
直到写完最后一笔，墨兰方抬头，“弘文哥哥还不去吗？一会儿赶不上了。”
“我是想问妹妹的脸可好了？”
墨兰上次打猎晒伤了脸，这几日一直不曾出门。
“多谢你送的药膏，只是涂上仿佛红得更厉害了！”
“怎会如此？”贺弘文猛地抬头，正望见书桌后的肤如凝脂的少女，不由一笑。
“我今日又没敷粉，弘文哥哥抬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日光正好，斜照入户。
品兰亲眼看见孙志高被革除功名，简直不敢相信。
然后，在盛纮等人见证下，淑兰与孙志高合离更是顺利得出乎淑兰意料。一场长达三年的噩梦，就这么终结了？淑兰抹掉眼泪，知道她的新生开始了。
没过多久，大老太太去世，盛家众人都依礼服丧。
盛老太太念旧情要送，盛纮苦劝也劝不动，只好亲自扶着老人家，“长枫你扶那边，别让祖母摔着了。”
长枫颇知道轻重，盛老太太却不要他扶，“明兰过来。”
于是，盛纮、盛老太太和明兰、长枫坐第一辆车，墨兰、如兰、品兰、淑兰坐了第二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