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寒山寺常年香客不断,香火亦盛,香火融进山间云雾里,整座山头都弥散在烟雾缭绕的仙境中。

    从远处看去,既静谧又庄严。

    聂芸瑹一路跟到寺门前,青石板蜿蜒直铺上殿。

    小雨过后青苔再现,细雨绵成小水洼,铺散泥泞,不一会儿聂芸瑹的裙靴上就沾了大片水污,人在前面走,脚印在后面留。

    她垂头蹙眉,隐在来往香客间,找了块巨石做掩护,边擦着泥,边观察秦则棠。

    秦则棠与住持在宝殿香炉前说了些什么,随后递与他一个包袱,那包袱小巧,就是寻常人家再常见不过的。

    可垂下来那穗子,倒是不简单,貌似有些来头。

    寻常人家有身干净的麻布粗衣蔽体都是万幸,哪来闲情逸致研究配饰。

    而那穗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随身配戴的玩饰,白玉无瑕,流苏垂顺。

    几缕金丝夹在其间……

    两人旋身进庙,聂芸瑹抬脚跟随。

    背后却伸出一只手将她捞了回去。

    被人捂住口鼻,粗粝的老茧摩挲在脸上,着实不舒服,聂芸瑹挣扎着要转身看清那人,一股子草药香送进鼻腔,很熟悉。

    聂芸瑹微愣,旋即,身后之人也开了口,嗓音低压,“别喊。”很熟悉。

    聂芸瑹用力点点头,他才松了手。

    秦行之松了松腕子,面色不善,眸子始终有意无意往寺里瞟,直到那两个背影消失。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你来做什么?”聂芸瑹微仰头。

    “你管我来这儿干什么,”秦行之迟疑片刻,调笑道:“我可没跟人打那三日期的赌。”

    “怎么,时间还很充裕?”他凑近聂芸瑹,笑容恶劣。

    聂芸瑹沉吟片刻,忽地也笑了,“对,很充足。”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至少比你充足。”

    “哦?何出此言?”

    聂芸瑹扬起下巴指向庙里,“你是为了秦则棠来的吧。”

    “是怎样?不是又怎样?”

    秦行之悄悄扣上腰带位置,下意识的动作,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是,”聂芸瑹淡扫了一眼,“那你可就要失望咯。”

    “若是找秦则棠,你不必如此鬼鬼祟祟,还跟踪他。”聂芸瑹来回踱步,状似思索,“容我猜猜。”

    “莫非是,包袱?”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秦则棠方才送进去的东西,对你很重要吧。”

    秦行之面不改色,手下却逐渐紧缩。

    聂芸瑹轻笑,继续道:“说不定,还是能威胁你身家性命的东西。”

    半晌,秦行之垂下手,双手环胸看着聂芸瑹,“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威胁法?”

    “那白玉一看就价值不菲,”她细细观察秦行之的反应,“可这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那穗子上的几缕金丝,据我所知,我朝从来不编这种样式,而对面大宁——”

    聂芸瑹点到即止。

    秦行之点点头,朝聂芸瑹走近了几步,若有所思,“大宁以金为贵,配饰皆嵌金,玉佩上垂金丝更是招福。”

    “不过,大宁一向不与我朝来往,信息闭塞,”他止住脚步,短刀恰巧悬在聂芸瑹脖上,“你个乡野村妇,是如何得知的?”

    聂芸瑹坐怀不乱,瞥了眼他红肿的手背,答非所问道:“郎君方才可是碰到金了?”

    秦行之身形明显一僵,没说话。

    聂芸瑹继续道:“还是速速擦药的好,免得等会儿连我,你都打不过。”

    “别忘了,你五岁时无意中碰到金,浑身红肿高热,在床上躺了三天。”她比出三根手指。

    秦行之咬牙,眉头紧蹙,吓唬道:“好啊,横竖得死,不如拖你一起陪葬先。”手上短刀又往下沉了几分。

    聂芸瑹微微偏头,不搭理他,自顾自从兜里掏出一小罐药,“机会呢,就只有一次,看你中不中用了。”

    秦行之抬手去夺,被聂芸瑹反手一扣,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肩头,就把人怼到了墙上。

    她退后几步,一手捏着药罐,笑得狡黠,“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我把药给你,”她晃了晃手里的药罐,“你帮我澄清真相。”

    秦行之呼吸变得急促,半靠在墙上直挠脖子。

    嘴上不肯屈服,艰难哑声道:“口口声声说自己清白,最后还不是找人做伪证。”

    聂芸瑹挑眉,“彼此彼此,你也不见得有多光彩,”

    夺过他手上的短刀,反手抵在秦行之脖子上,“你跟婉儿,不也有所隐瞒。”

    “以前我确实那么认为,可人都是会变的,手段不同罢了,我的目的能达到就行咯。”聂芸瑹摊手。

    秦行之艰难抬眸,眼前愈发模糊,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不似以往气势汹汹,不停摇头。

    “怎么样?”

    秦行之伸出手,“给我……”

    药霜涂上不过须臾,红疹淡了大半,颈上束缚感也骤消,终于第一喘息。

    芸娘为了一防不时之需随时备的药膏,总算到了用处。

    聂芸瑹蹲在他身旁,“好了没,能喘气儿了就开始干活。”

    秦行之狠狠喘了口气,站起身,“你要我做什么。”

    聂芸瑹指着台阶之上,“首先,去瞧瞧他玩的什么花样。”

    “权当送你一条。”

    两人来到庙前,大殿中来往香客络绎不绝。

    一眼望到头,没寻着秦则棠的身影。

    秦行之站在聂芸瑹身后,双手环胸,脸色阴沉,“这就是你的招?这么明晃晃进来,该躲的早躲开了。”

    “别急。”聂芸瑹道。

    她在空气中仔细闻了闻,指着大殿后门连接的三条道中的一条,“走这边。”

    忽然,一个人影急匆匆与之擦肩,身上物件掉落在聂芸瑹脚边。

    聂芸瑹收回视线,愣住了。

    玉佩坠金丝,还有殿后功德箱旁,无一例外,全是这般样式的福器。

    秦行之从她身后探过头,“怎么了?”

    语音无风无浪,却忽地在聂芸瑹心头掀起巨涛。

    “你不是为了那块玉佩才跟着秦则棠……”

    “我何时说过?”

    “你……”

    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射来,秦行之反应极快,拉着聂芸瑹撤回殿内。

    突如其来的冷箭引起恐慌,人群四散而去,转眼殿内只剩二人。

    像是算好的,大殿一空,梁上巨网就适时落下来,将二人罩得严实。

    那网是由玄铁垂丝而成,寻常兵器压根破不开,秦行之那把短刀顷刻便断了刃。

    聂芸瑹白着脸看向大殿后门,秦则棠身影羸弱从林子里走来,随时能被风吹走,走几步咳两声。

    秦则棠蹲下身,先是对聂芸瑹道了声谢,“若非芸娘执着,我今日恐怕不能如此顺利。”

    “无耻。”聂芸瑹送出二字评价。

    他也不恼,笑着看向秦行之,“四弟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哥这是何意?我需要说些什么?”秦行之嬉皮笑脸。

    秦则棠拿出方才包袱里的玉,“看看这个呢?是否忆起些什么。”

    “不知。”

    秦则棠点点头,“既然四弟不识得,那便由我来替你回忆回忆。”

    “前月四弟归家途中偶遇匪徒劫掳过往游商,拔刀相助,留下美名。”

    “次日官府例行调查,发现那游商假借做生意之名,四处搜集毓留情报,乃大宁所派奸细。”

    “还那为首之人包裹中搜得一大宁信物,其中还夹了几封来往书信,”他目不转睛瞪着秦行之,“中间有一封,清清楚楚印着你的私章。”

    “大哥你若是私通外敌,会清清楚楚印上自己的私章?”

    “如若私章印记之下还藏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两人谁也不让步,僵持在殿里。

    聂芸瑹隐在秦行之身后,芸娘的记忆与他们给的信息交织在一起,某个真相从迷雾中呼之欲出。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刺史周大人再一次及时赶到。

    不过这次,是来拿人的。

    他今日着官服,身后带了一队卫兵,气势汹汹,眉头紧蹙。

    沉声开口道:“都给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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