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位身穿深蓝色斜襟短衫的大娘挤开人群,快步冲了过来,她用力扯开舒苒华的手,将林芷妤护在身后,凶巴巴地瞪着舒苒华:“你这小娘子,怎么乱说话,我家娘子身体好得很!”

    冬青心疼地看了眼舒苒华手腕的红印,旋即怒气冲冲地对那大娘说道:“我家娘子自幼习医,医术精湛,才不会胡说!我劝你还是让我家娘子好好检查一下,别耽误了病情。”

    大娘闻言,脸色一沉,怒气更甚:“你们是谁啊?是医馆大夫?还是翰林医馆院医官?”

    见冬青涨红脸却又说不出话,大娘冷哼一声,嗓门顿时高了几分:“原来什么也不是!竟然张嘴就说别人有病,我看你们才是有病!”

    冬青正要开口反驳,舒苒华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她看向那位大娘,语气平和地说道:“我们确实并非医馆大夫,也不是医官,但我的确自幼学习医术,刚刚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出于医者之心,提醒这位娘子注意身体,及时治疗,免遭病痛折磨。”

    “原本我见你解救了我家小娘子,想好好酬谢一番,但没想到你却在这里胡说八道!”大娘重重地呸了一声,随即轻蔑地扫了一眼舒苒华,“我看你是见我们身家富贵,想趁机讹钱,娘子,我们走!”

    说罢,那位大娘扶着林芷妤离开了。

    “瞧着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做什么不好,却装大夫给人看病?”

    “那位娘子看起来气色不错,虽然瘦了些,但哪像是有病的样子,被人骂也是活该了!”

    “就是想挟恩骗钱吧!”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渐渐散去。

    顾相璟见状,将注意力收了回来,吩咐手下确保犯人被妥善押解,随后打马带队离去。

    年纪极轻,既非大夫也非医官,看起来的确像是一骗子,不过是真是假都与他无关,不必再行关注。

    一手下还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嘀咕着:“她们竟也不跟大人道谢。”

    就执着于有病没病,完全忘记了一旁还站着玄甲卫。

    “好心当作驴肝肺!真是气死我了!”冬青气愤地跺了跺脚,瞪眼看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舒苒华却道:“那娘子不搭理我也正常。刚刚一时情急,没注意到人多,确实不该于人前说他人之病,是我考虑不周。”

    “哼,她们肯定会后悔莫及!”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娘子,话说方才的玄甲卫气势真是威武,那位将领更是英俊不凡!”

    “昨天教你的《舒家脉学》里,是怎么介绍浮脉的?”

    “……明明我早上还记得的!”

    另一边,林芷妤跟着奶娘往落脚的小院走去,她紧蹙眉头:“奶娘,你说那小娘子真的懂医术吗?”

    她知道舒苒华所言非虚,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堪忧,然而,她并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这一点。痢疾之症,男子都不敢于人前言,何况是女子呢,何况,她还不止这一症状。

    “我看那小娘子不过是胡言乱语,您何必放在心上?”大娘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林芷妤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可是,我们此次来京,就是找名医治病的。”

    大娘闻言,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娘子,就算她懂点医术又如何,但终究不是正经的大夫,我们还是赶紧找个真正的名医诊治。”

    “奶娘,您……说我的病能治好吗?看了那么多大夫,却没有一个能治好我的病。”林芷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大娘见状,连忙安慰道:“肯定能的,这可是京城,名医多如牛毛,娘子不用担心。您也别想着那江湖骗子的话了,他们往往只会危言耸听,骗人钱财。我跟店小二打听的时候,他就说前不久就有个假扮大夫的骗了许多钱财,还售卖假药,实为可恨!!”

    林芷妤点了点头,心中却始终无法释怀舒苒华那番话。

    *

    夜阑人静,月色皎皎,银辉如练,轻轻洒落于院子里。

    舒苒华将煎好的药茶递给娘亲,随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今日的事,不忘略去遇险之事。

    宋婉宁听完,心中既酸又涩,今日的事肯定不如她说得那么轻松简单。但她知道女儿一向懂事,不愿让她担心,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无妨,这事不急。”

    “今日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您不用担心。”

    舒苒华微微一笑,随后手指轻柔地搭上娘亲的手腕,例行为她诊脉。

    母亲在生她时遭遇难产,自那以后身体便一直欠佳。在三年前呕血后更是缠绵病榻,沉疴难除。虽然经她开方调理后,有所改善,但到底身体损耗严重,仍需精心调养。

    宋婉宁注视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自己是天下最精贵的瓷器,稍有不慎便会破碎。她眼眶顿时红了,却笑道:“哪里就需要日日给我诊脉,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您是我最亲的人,自然要小心照料。”舒苒华笑说着,轻轻将手收回来,心里已有了成算:再改个新药方,配以食疗,娘亲的病就能痊愈了。

    见娘亲将药茶饮尽,舒苒华又给她倒了杯水,说道:“娘,我打算不找医馆大夫的职了,先做铃医。”

    宋婉宁一怔,旋即担忧道:“可是铃医要四处奔走,这样太辛苦了。”

    尽管女子如今不必日日宅于方圆之内,可以出行交友,四处游玩,也可以外出做活计、经商或开设店铺,但铃医这一行业,却是从未听过。

    舒苒华轻握住她的手,声音柔和却坚定:“今日我看见街上有不少铃医和游医,也有人找他们求医购药,您不相信我的医术吗?我肯定会做得比他们好。”

    宋婉宁哪里是担心自己女儿的医术,但她也知道,女儿转移话题,是为了让自己宽心。而她去当铃医,也是为了维持家里生计。

    她皱眉思索了会,还是将那件事说了出来:“娘想跟你说一件事。二十年前,你姨丈曾跟我们借了二十石大米去京城做生意,但……三年前,我曾去找他们,没……见到他们的面,那笔债也没要回来。”

    “夫人,您终于愿意说这件事了!”冬青迅速反应,叹息着转向舒苒华,“娘子,其实夫人受了好大一顿委屈,他们见舒家落魄,不仅不还债,还派婆子赶夫人走!夫人不想你担心,又担心你得知后会去找他们理论,反受欺负,所以一直没告诉你。他们真是势利眼,原先还巴结得很,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舒苒华闻言,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们竟然敢这样对母亲?难怪那时母亲病情又反复了一阵。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轻声说道:“娘,那笔债我会想办法讨回的。”

    宋婉宁担忧地说道:“恐怕不易,要不还是算了。”

    舒苒华轻轻摇头,“娘,这笔债本就是我们应得的,我定会讨回公道。”

    冬青义愤填膺地插话道:“娘子,我跟你一起去!”

    宋婉宁继续说道:“如果能要回债务,我们也不那么缺钱了,你也不必去当铃医。”

    她还是不想女儿去受铃医的苦。

    舒苒华面带微笑,轻声说道:“娘,祖父一开始不也是从铃医做起的吗?祖父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好。况且,我还要参加来年的春试呢,不会一直当铃医的。到时我还能入太医学参加医官试选呢。”

    大齐朝的医官选任,原分试选、征召、荫补和荐举四法。开国之初,医官鲜少,朝廷便广开征召,又命州县荐举贤能,待翰林医官院规制大成,便废了征召,荐举法也改为大臣奏荐,非医术超群且贡献卓著者不得入选。试选、荫补二途未变,但荫补之制专为皇亲贵胄和高官显宦的子弟所设。于她而言,唯一的选择便是参与试选。

    两年前,她还处孝期,故错过了那次的春试。

    “华儿,其实你不必非得参加那春试不可,娘更愿意看到你一生平安喜乐。”宋婉宁缓声说道,她心底其实极为害怕女儿会重蹈舒家三年前的覆辙。

    舒苒华笑了笑,眉眼柔和又坚定:“娘,祖父曾对我说过,医学典籍散佚严重,手抄本又多谬误,他一心想重新编校经典医籍,以传诸后世,造福苍生。我其实早已下定决心,要继承祖父的遗志,完成他未竟的事业。所以,我一定要去参加春试。”

    宋婉宁注视着女儿坚定的眼神,不禁轻抚着她的手,柔声说道:“既然你已下定决心,娘亲自然全力支持你。”

    “还有,你在外行医,一定要小心谨慎,切莫让自己陷入险境。”

    舒苒华点了点头:“娘亲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而且,还有冬青陪着我呢。”

    “娘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冬青连忙挺直了腰板,随后双眼闪着亮光,期待地问道,“我们是先收债还是先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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