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容息的目光一寸寸暗下来。
他忙完手头的工作才看到筱寻淼的消息，担心她被滞留在警察局，只能吃陈清时的难吃泡面，于是赶了过来。
却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和筱寻淼的合同里并没有限制她收其他学生。
而且，她看起来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就算他本能地排斥陈清时，也不能扫了她的兴致。
容息紧了紧牙根，将情绪压到心底。
直到两人当着他的面结束转账，话题转向可有可无的寒暄，容息才开口：“能走了吗？”
筱寻淼回过头：“去哪？”
容息先一步迈开腿：“我饿了，回家吃饭。”
筱寻淼匆匆和陈清时道别，跟在后面离开。
两人打车回家，一路上没人开口说话。身旁的男人抿着唇，盯着前排的座椅，明显是不高兴了。
筱寻淼试探着问：“你和陈清时之前有过节吗？”
他的视线转向窗外：“谈不上。”
没有直接而迅速地否认，那就是有。
筱寻淼默默地想，虽然不知道这俩人是因为什么不对付，以后上课最好还是错开时间，尽量别让他们见面比较好。
容息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要答应辅导他？”
“他给钱啊。”筱寻淼顿了顿，声音小了些，似乎有点难为情，“而且，我也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挺，喜欢，工作。
从没听过身边的人说过这种话。
容息按了按额角：“你是认真的吗？”
“对啊，你都不知道，我早上看到你的耳朵有多开心。”筱寻淼凑近了点，说，“说来我还要谢谢你。”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容息有些不自在：“谢什么？”
“你就是我的伯乐呀，要不是你的出现，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当老师。”
女孩说得真诚直白，容息心里那团无名火苗飘飘忽忽晃了晃，无可奈何地蔫了。
他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支持。
转而又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没叫园长来审核他的各种资料？”
筱寻淼诧异道：“人家可是警官，那么靠谱还要审核吗？”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靠谱呗？
容息气得想笑。
行，他可以支持她的选择。
但是，既然要收其他的学生，那不如就多来几个好了。
反正绝对不能只有陈清时。
容息俯身向前凑近驾驶位：“师傅，掉头，去三院。”
司机把着方向盘，车头急速调转，筱寻淼没反应过来，猛地往旁边一栽。
她死死掐着座椅控制住身体，才没有砸到容息那边。回过神来背上一凉，紧张地问：“怎么改去医院了，是伤口又出问题了吗？”
容息垂眼看她，没说话。
他明明是心脏出了问题，分分秒秒，烧得慌。
*
到了医院，容息却没往急诊的方向走，一言不发地走向住院部，在楼下便利店停了下来。
他走得很快，丝毫不像伤口疼痛发作的样子。
筱寻淼紧赶慢赶追上他的步伐，气喘吁吁地问：“我们来医院到底是干什么？”
容息挑了一束花塞到她怀里：“当然是，缓解我的不适。”
结完账，他拎着两提营养品进了电梯，筱寻淼抱着花茫然地跟在后面。
她本以为容息是要找什么相熟的大夫诊断，却不想一路跟着他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间病房前。
房门大开着，筱寻淼探头看了一眼，这间和之前他住的是一样的格局。
不过病床上并没有人躺着，沙发那边也没有家属的身影。
筱寻淼压低了声音问：“你朋友在这住院吗？好像不在。”
他应了一声，掏出手机打字，大概是给对方发消息。
过了一会儿，走廊那头传来轻而碎的脚步声。
筱寻淼闻声抬眼，来人正是之前见过的中年女人，祝以彤的母亲。
她气色比那天要好得多，眼里也有了明亮的神采。身后祝父推着轮椅，上面坐着穿着病服的祝以彤。
祝母先一步走过来，热情招呼他们进去坐。
大家在一起聊了一会，筱寻淼才终于厘清了事情经过。
祝以彤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后，容息帮忙联系了最擅长康复治疗的医生，他和祝家父母也慢慢熟了起来。
她日日待在他身边，只道他总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玩什么，原来是在积极给人帮忙。
但他探病就探病，和缓解他的不适有什么关系？
筱寻淼暗自沉思着，抬起眼，正好与轮椅上的祝以彤视线相撞。
尚在养病的祝以彤未施粉黛，素净下更显骨相优越，虽然脸色还是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眸清澈明亮，看得筱寻淼一怔。
下一秒，脑子里无端生出了个念头。
难道容息一看到祝以彤，伤口就完全不痛了？
这是什么化学反应，不会是……他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筱寻淼脸上浮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接着就被旁边的男人拍了拍小臂。
她回过脸看他，莫名有点不爽。
容息抬了抬下巴，指向祝以彤的方向：“人家跟你说话呢。”
筱寻淼始料未及地“啊”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祝以彤扯起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刚刚是问你，能不能陪我下楼走走？”
之前在老房子里的交流并不愉快，筱寻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贸然提出这种提议，此时却也不好当众拒绝。
于是点点头，起身走到祝以彤身后，推着轮椅向外走去。
她并不是那种很快就能和陌生人打成一片的性格，此时两人独处，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主动拉近距离。
好在走廊和电梯里一直有旁人在，也不必开口交谈。
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直到把轮椅推到了楼下的小花园里。
*
暮色一点点从东边的天空漫过来，即将吞噬最后一抹夕阳残影。
黯淡不明的光线里，祝以彤打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
“那天对你说那样的话，不是我的本意。”
她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攥紧，缓了一会才继续说：“我房间里有实时监控，那些话是按曲楠的指示说的。”
曲楠，就是那个脾气暴躁的男人。
祝以彤和他在一个网上化形学习小组相识。群里本来有七个人，慢慢的大家都知难而退，放弃了化形考试。
直到群里只剩她和曲楠两个人的那天，他拍了他的化形资格证照片发给她，表示可以帮她通过考试，两个人就这么慢慢熟了起来。
后来曲楠去了她的城市，相处，告白，恋爱，一切水到渠成。
她以为，他只是看起来凶恶，实际上善良温和。
直到在见父母的环节出了差错，曲楠提议让她跟他走。
祝以彤找好工作来到洛城后，他又借口他的房子漏水，让她先租下那间过时的老破小过渡。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加上她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哪里能想得到这是他的圈套，老老实实搬了进去。
从此，门上挂了一把大铜锁，钥匙被牢牢掌握在曲楠手里。
野兽揭下温和可亲的面具，囚笼里暗无天日。
在经历了无数次逃跑失败，无数次的殴打和谩骂之后，祝以彤终于明白，一切都是对方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被迫戴上项圈，开始在小网站做涩/情主播，获得的收益全部被他取走。
直到那一晚，他又提出新要求，白天直播，晚上接客。
不然就折磨死她。
祝以彤别无选择，只能敷衍答应下来。
筱寻淼在门外说要帮她报警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光，可曲楠威胁的声音同时从耳机里传来。
“我这里有很多你的裸/照，要不要我印出来去你父母单位门口发一发？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有个很好的女儿。”
祝以彤别无选择，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冷漠拒绝她的援助。
筱寻淼离开后，曲楠按惯例去睡午觉了，但他醒来会看直播回顾，她也无法再向筱寻淼呼救。
想到晚上要面临的腌臜事，她偷偷点燃了所有的迷/情熏香。
她宁可死掉。
但上天也许还眷顾着她，容息和筱寻淼恰好遇上了上门的瓢虫。
她重获新生。
说完这一切，祝以彤往后仰了仰，长舒一口气，没再说话。
筱寻淼能感受她平静的话语下所有的情绪起伏，愤怒，悔恨，无助，恐惧，不安，和最终的如释重负。
她默默递过去一包餐巾纸，她知道，祝以彤在流泪。
为受困许久的劫后余生，也为此时此刻宁静的夜色，自由的空气。
这个世界上，有人十恶不赦，有人深陷泥沼，有人举步维艰，但也有人在努力等待黎明的光。
祝以彤等到了。
筱寻淼为她高兴，也为她担忧。
经过了这一系列的波折，她之后的路要怎么走呢，又能不能好好走下去？
祝以彤抽出纸巾盖在脸上，刚哭过，说话的声音还有点闷。
“我想回到原点，从最开始学化形的日子过起。”
她突然拉下脸上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用崭新的、快乐的记忆，覆盖糟糕的过去。”
筱寻淼有点头痛：“真的还要学化形吗？”
这段经历明明是烙在她心上的重度创伤。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惊讶，祝以彤侧过脸，语气笃定。
“我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个烂人，就放弃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
她的下一句话接踵而至：“筱老师，我听说你可以辅导化形。这一次，我能跟着你学吗？”
他忙完手头的工作才看到筱寻淼的消息，担心她被滞留在警察局，只能吃陈清时的难吃泡面，于是赶了过来。
却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和筱寻淼的合同里并没有限制她收其他学生。
而且，她看起来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就算他本能地排斥陈清时，也不能扫了她的兴致。
容息紧了紧牙根，将情绪压到心底。
直到两人当着他的面结束转账，话题转向可有可无的寒暄，容息才开口：“能走了吗？”
筱寻淼回过头：“去哪？”
容息先一步迈开腿：“我饿了，回家吃饭。”
筱寻淼匆匆和陈清时道别，跟在后面离开。
两人打车回家，一路上没人开口说话。身旁的男人抿着唇，盯着前排的座椅，明显是不高兴了。
筱寻淼试探着问：“你和陈清时之前有过节吗？”
他的视线转向窗外：“谈不上。”
没有直接而迅速地否认，那就是有。
筱寻淼默默地想，虽然不知道这俩人是因为什么不对付，以后上课最好还是错开时间，尽量别让他们见面比较好。
容息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要答应辅导他？”
“他给钱啊。”筱寻淼顿了顿，声音小了些，似乎有点难为情，“而且，我也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挺，喜欢，工作。
从没听过身边的人说过这种话。
容息按了按额角：“你是认真的吗？”
“对啊，你都不知道，我早上看到你的耳朵有多开心。”筱寻淼凑近了点，说，“说来我还要谢谢你。”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容息有些不自在：“谢什么？”
“你就是我的伯乐呀，要不是你的出现，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当老师。”
女孩说得真诚直白，容息心里那团无名火苗飘飘忽忽晃了晃，无可奈何地蔫了。
他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支持。
转而又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没叫园长来审核他的各种资料？”
筱寻淼诧异道：“人家可是警官，那么靠谱还要审核吗？”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靠谱呗？
容息气得想笑。
行，他可以支持她的选择。
但是，既然要收其他的学生，那不如就多来几个好了。
反正绝对不能只有陈清时。
容息俯身向前凑近驾驶位：“师傅，掉头，去三院。”
司机把着方向盘，车头急速调转，筱寻淼没反应过来，猛地往旁边一栽。
她死死掐着座椅控制住身体，才没有砸到容息那边。回过神来背上一凉，紧张地问：“怎么改去医院了，是伤口又出问题了吗？”
容息垂眼看她，没说话。
他明明是心脏出了问题，分分秒秒，烧得慌。
*
到了医院，容息却没往急诊的方向走，一言不发地走向住院部，在楼下便利店停了下来。
他走得很快，丝毫不像伤口疼痛发作的样子。
筱寻淼紧赶慢赶追上他的步伐，气喘吁吁地问：“我们来医院到底是干什么？”
容息挑了一束花塞到她怀里：“当然是，缓解我的不适。”
结完账，他拎着两提营养品进了电梯，筱寻淼抱着花茫然地跟在后面。
她本以为容息是要找什么相熟的大夫诊断，却不想一路跟着他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间病房前。
房门大开着，筱寻淼探头看了一眼，这间和之前他住的是一样的格局。
不过病床上并没有人躺着，沙发那边也没有家属的身影。
筱寻淼压低了声音问：“你朋友在这住院吗？好像不在。”
他应了一声，掏出手机打字，大概是给对方发消息。
过了一会儿，走廊那头传来轻而碎的脚步声。
筱寻淼闻声抬眼，来人正是之前见过的中年女人，祝以彤的母亲。
她气色比那天要好得多，眼里也有了明亮的神采。身后祝父推着轮椅，上面坐着穿着病服的祝以彤。
祝母先一步走过来，热情招呼他们进去坐。
大家在一起聊了一会，筱寻淼才终于厘清了事情经过。
祝以彤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后，容息帮忙联系了最擅长康复治疗的医生，他和祝家父母也慢慢熟了起来。
她日日待在他身边，只道他总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玩什么，原来是在积极给人帮忙。
但他探病就探病，和缓解他的不适有什么关系？
筱寻淼暗自沉思着，抬起眼，正好与轮椅上的祝以彤视线相撞。
尚在养病的祝以彤未施粉黛，素净下更显骨相优越，虽然脸色还是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眸清澈明亮，看得筱寻淼一怔。
下一秒，脑子里无端生出了个念头。
难道容息一看到祝以彤，伤口就完全不痛了？
这是什么化学反应，不会是……他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筱寻淼脸上浮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接着就被旁边的男人拍了拍小臂。
她回过脸看他，莫名有点不爽。
容息抬了抬下巴，指向祝以彤的方向：“人家跟你说话呢。”
筱寻淼始料未及地“啊”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祝以彤扯起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刚刚是问你，能不能陪我下楼走走？”
之前在老房子里的交流并不愉快，筱寻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贸然提出这种提议，此时却也不好当众拒绝。
于是点点头，起身走到祝以彤身后，推着轮椅向外走去。
她并不是那种很快就能和陌生人打成一片的性格，此时两人独处，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主动拉近距离。
好在走廊和电梯里一直有旁人在，也不必开口交谈。
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直到把轮椅推到了楼下的小花园里。
*
暮色一点点从东边的天空漫过来，即将吞噬最后一抹夕阳残影。
黯淡不明的光线里，祝以彤打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
“那天对你说那样的话，不是我的本意。”
她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攥紧，缓了一会才继续说：“我房间里有实时监控，那些话是按曲楠的指示说的。”
曲楠，就是那个脾气暴躁的男人。
祝以彤和他在一个网上化形学习小组相识。群里本来有七个人，慢慢的大家都知难而退，放弃了化形考试。
直到群里只剩她和曲楠两个人的那天，他拍了他的化形资格证照片发给她，表示可以帮她通过考试，两个人就这么慢慢熟了起来。
后来曲楠去了她的城市，相处，告白，恋爱，一切水到渠成。
她以为，他只是看起来凶恶，实际上善良温和。
直到在见父母的环节出了差错，曲楠提议让她跟他走。
祝以彤找好工作来到洛城后，他又借口他的房子漏水，让她先租下那间过时的老破小过渡。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加上她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哪里能想得到这是他的圈套，老老实实搬了进去。
从此，门上挂了一把大铜锁，钥匙被牢牢掌握在曲楠手里。
野兽揭下温和可亲的面具，囚笼里暗无天日。
在经历了无数次逃跑失败，无数次的殴打和谩骂之后，祝以彤终于明白，一切都是对方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被迫戴上项圈，开始在小网站做涩/情主播，获得的收益全部被他取走。
直到那一晚，他又提出新要求，白天直播，晚上接客。
不然就折磨死她。
祝以彤别无选择，只能敷衍答应下来。
筱寻淼在门外说要帮她报警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光，可曲楠威胁的声音同时从耳机里传来。
“我这里有很多你的裸/照，要不要我印出来去你父母单位门口发一发？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有个很好的女儿。”
祝以彤别无选择，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冷漠拒绝她的援助。
筱寻淼离开后，曲楠按惯例去睡午觉了，但他醒来会看直播回顾，她也无法再向筱寻淼呼救。
想到晚上要面临的腌臜事，她偷偷点燃了所有的迷/情熏香。
她宁可死掉。
但上天也许还眷顾着她，容息和筱寻淼恰好遇上了上门的瓢虫。
她重获新生。
说完这一切，祝以彤往后仰了仰，长舒一口气，没再说话。
筱寻淼能感受她平静的话语下所有的情绪起伏，愤怒，悔恨，无助，恐惧，不安，和最终的如释重负。
她默默递过去一包餐巾纸，她知道，祝以彤在流泪。
为受困许久的劫后余生，也为此时此刻宁静的夜色，自由的空气。
这个世界上，有人十恶不赦，有人深陷泥沼，有人举步维艰，但也有人在努力等待黎明的光。
祝以彤等到了。
筱寻淼为她高兴，也为她担忧。
经过了这一系列的波折，她之后的路要怎么走呢，又能不能好好走下去？
祝以彤抽出纸巾盖在脸上，刚哭过，说话的声音还有点闷。
“我想回到原点，从最开始学化形的日子过起。”
她突然拉下脸上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用崭新的、快乐的记忆，覆盖糟糕的过去。”
筱寻淼有点头痛：“真的还要学化形吗？”
这段经历明明是烙在她心上的重度创伤。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惊讶，祝以彤侧过脸，语气笃定。
“我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个烂人，就放弃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
她的下一句话接踵而至：“筱老师，我听说你可以辅导化形。这一次，我能跟着你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