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奥莱特按灭闹钟,从床上醒来,她强迫自己跳下床,仅踮起脚尖走了两三步,地板的寒气就彻底将她的困意驱逐尽净。今天将要进行月度考核前的最后一次资源收集任务,只要在这次任务中再取得一次第一名,她就能坐稳本次月度考核冠军的位置。
她将拉链拉至最上方,将短发梳理得服帖整齐,看着镜子中干练而精神抖擞的自己,她在脑海中回想着队内的竞争者们。
队长钟予,是烂尾楼内曾经赫赫有名的干将,在幸存者聚集之初,面对突发状况,屡次化险为夷,扛下大旗。但可能是老了,他在组建家庭后,渐渐淡出人群视野,对内部事务不闻不问,只是平日里教新人一些拾荒技巧。
副队长包罗,一个看不得别人比他强,处处向光头邀功,挣表现的人,但一双眼睛总是在每个人的背后转溜,大家各自的生产指数摸得门儿清,所以暗得光头器重。也正因如此,他尤其处处针对我,可奈何我仍次次拿第一。
钟信,钟予的儿子,也是他的关门弟子,为人恪守职责,严谨认真,常常取得前三的成绩,但他似乎并不在乎位次,只是当这是一份工作罢了,他对于排名的清高让我很不快。
沙哥,一个生存能力极强的人,他表面上总是逢人打哈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眼神深处却有种说不清的乐观与自信,在这末世实属异类。他甚至还省下自己的口粮养了一窝仓鼠。
吴想,一个沉浸在自己研究里的人,老吴的儿子,和图书馆的那个疯子常常一起没日没夜地做研究,几乎没有往来的朋友。平时出去做任务总是不专心,看见有趣的东西就自顾自跑偏了,还得我每次把他拎回正轨上来,业务能力总是垫底,甚至比不上摸鱼三人组。
摸鱼三人组,令人翻白眼的存在。这种人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占绝大多数。他们没有任何能力特质,劣根性倒是一个少不了。天天沉浸在游戏乐园里,幻想着能去天穹躺平。饿了就跟着出去干活,有时犯懒还要找他人施舍,不到穷途末路绝不动弹。他们甚至还研发出了一套生活体系,能尽可能地降低生活所需,只维持基本生存,我们甚至还要向他们学习节约之道。
其实普通的生活也不过如此,隐雷尚在远处,暴雨偶尔到来,一年也能遇到几次艳阳高照,就算地震海啸来到,也能公平地带走所有人,就在一瞬间,甚至没什么痛苦。而在绝大多数时候,人们也不过是忍受着连绵细雨沾湿脸庞,在微凉中闲逛。
想着想着,维奥莱特也戴好呼吸面罩出门去广场集合,进入广场前她隔着玻璃敲醒了门卫室打瞌睡的丁硕士喊他打开闸门,丁硕士睁开他惺忪的双眼,打了个酒嗝,他松弛发福的脸庞缝隙间堆满了倦怠与安逸。听说丁硕士在战前时代是个硕士,那时的制度不同于现在,学历划分得更为细致,不像现在只有博士与普通人。那时的文凭等级极其森严,而硕士就是低于博士的存在。
因为大家分不清硕士和博士,只知道天穹里科学家的称呼,大家就都喊他丁博士,可他却摆摆手说:“我就是个硕士,硕士。”而当光头希望他一起参与污水净化研究时,他却以自己老了回绝了,宁可在门口看大门,以防从未出现过的“外敌”入侵。丁硕士的生活很简单,一天三顿酒,每次为执行拾荒行动的大家开关闸口,喝醉了就发疯跳舞,有时甚至会摘下呼吸面罩放声歌唱,路人看了都得连忙帮他把面罩戴好。
“是痛……”醉后的丁硕士眯着眼喃喃道,维奥莱特走进门卫室为他揉揉磕到门框的头。“不是头痛,是我看见了,痛。”丁硕士的头随着维奥莱特揉头的手的方向摆动,手却指着前方的空气,咧嘴笑了起来。“丁硕士,照您这喝法,下次您脑子得更痛。”为丁硕士倒罢热水,她便离开门卫室前去集合。
刚离开门卫室没几步,维奥莱特就听见丁硕士的呼喊:“今晚记得参加派对,在地下室?”维奥莱特看着丁硕士从窗子向外伸出的半截身子,对他喊道:“戴好面罩,我晚点会来的。”
来到了广场,却发现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维奥莱特成为了最慢的一个,甚至比摸鱼三人组还慢。副队长包罗便在一旁阴阳怪气了起来:“有些人仗着平时业绩优秀,就开始漠视劳动纪律了。”
而钟信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打断道:“赶紧交代本次目标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了。”
包罗虽然心中不快,但还是打开了屏幕,将任务书发到了每个人的账户上,他解释道:“今天我们需要收集不含铀等放射性污染物的污水,其将用作向沃特教授交付的本月任务,可能满足要求的水源位置已标记在了各位的地图上,请于今天日落之前将收集量达到及格线上。”
说罢,他自己就径直驾驶着机械外骨骼奔向目的地,大概是早就拿到了任务书,自己已经在头天悄悄研究好了。维奥莱特气得骂骂咧咧地穿上机械外骨骼就追了出去。而一旁的吴想在悠闲地系好安全带后,就闲庭信步地边向门口走去边打哈欠。
钟信冷静地迅速分析了地图,并凭借着过往经验找出了三处可能的地点,而他也向沙哥请教了一些地理知识,便决定前往地图边缘的位置企图获得大量的目标。而沙哥也想邀请他一起组队,去附近的几个地点完成任务,简单及格就好。可被钟信礼貌婉拒了,理由是他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毕竟人的今天只有一次,认不认真过都再也无法重来。
而摸鱼三人组早就消失不见,实则在暗处偷偷观察着大家动向,企图抄作业。他们发现钟信直奔远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放弃了跟随,转而盯上了沙哥,而沙哥也凭借着丰富的生存经验迅速地找到了目标水源,但其分量有限,他们也只得作罢。接着他们又摸上了包罗背后,而鸡贼的包罗怎会容忍别人盗窃他的劳动成果,不仅把他们赶跑了,还在报告上狠狠地控告了他们一笔。最后三人组悻悻地卸掉外骨骼,靠在废墟角落发愁,不知该如何交差。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叫喊声:“你怎么脑袋这么不清醒,知不知道自己的任务目标是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自顾自在队伍最后面捡一些奇奇怪怪东西?”那是维奥莱特的声音。
“看,多么晶莹剔透。”吴想手里握着捡起的一颗弹珠,将它对着天空昏黄的光线看去,嘴里还振振有词。
“哎,看你我着急,你跟我来。我回去以后一定要找老吴汇报你的表现。”维奥莱特气得直拽着吴想的手腕往前走。看着三人组在墙背后一片坏笑,互相推搡:“要不,你也去角落捡个玻璃球?”
正当三人组四处游荡,靠着维奥莱特发现的水源,一路东拼西凑勉强及格之际,钟信朝着他们笔直走来:“你们三个,帮我个忙,地图边缘有一处巨大的地下水库,你们一起把水运走,我去向组织汇报具体位置。这样大家不仅能向沃特教授交差,我们最近一段时间也不愁水喝了。”
而三人组其中一个人抢先发话,他笑起来眼角锐利:“钟哥,您都完成任务了,咱也完成了,那今天就收工吧。”旁边另外一个人也接上话:“钟哥,我给您支一招,您不要声张具体位置,每次去那就能完成任务。”最后一个人也插了一句嘴:“钟哥,以后您都不用出工,您把收集器交给我们,我们为您代劳就好。”
三人组在钟信面前吵吵嚷嚷,钟信冷面回绝:“完成任务是小事,但烂尾楼内部是如此缺水,一定要把可以被利用的水源报上去,以解决烂尾楼目前缺水的窘境。”这时三人组才看到钟信背后,空空如也的收集器。
而到了太阳落下时,除了早就返回的钟信,众人也陆续聚在广场处等待验收。这时钟予也将每个人的水样带去的化验室,结果均为合格,而钟信由于情况特殊,组织决定先派人前去验证真伪,再决定结果。对于没能完成任务的人来说,惩罚就是断水绝粮,自生自灭。
门卫室一旁传来一阵声响,维奥莱特回头看,原来是丁硕士在敲击玻璃窗,他举起酒瓶晃起来,另一只手也招呼着,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维奥莱特也回敬一个肯定的点头与大拇指,丁硕士也咧嘴笑着表示收到。
当天晚上,在烂尾楼地下室再次举办了通宵派对,派对的出现并没有规律,主要取决于当期资源的充裕程度。
穿过两条街,两边都是被核尘埃灰雪覆盖的残街断墙,大风卷起了破烂与垃圾,有几处砖头也裸露出来,其上凹凸的断面渗透着狰狞的暗红。从几个相似的楼栋口间踢开废旧纸壳与木板,吴想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门口看见了涂鸦符号,那就是举办派对的那栋楼的标志。得益于和平年代施工团队严谨修筑的地下人防工事以及偏远的地理位置,这里的建筑结构在几轮战火的洗礼下依旧稳固。打开错了好几栋楼的大门,他才在一阵铲除大雪和垃圾后看见通道墙璧上熟悉的涂鸦。
吴想还没抵达最下一层,就听到了猛烈的鼓点与低吼声,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阶梯梯段平台处蒸发的水渍,其间的银白色小钢罐闪烁着诱惑的光芒,这光芒可以让灵魂飘向九霄云外,也可以让肉身坐定轮椅了此残生。“回头得修补下防水层,再加两个排气扇,不然核尘埃得淤积在这。”吴想心想。
来到最底层,眼前是一幅锃亮的红漆金属门,门上两个圆形玻璃窗透露着变幻的色彩,仿佛凝视着你曾犯下的每一个错误。吴想按捺着激动推开了大门,霎时整层地下室的澎湃音浪顷刻拍向他。在一小段短暂的骤停后,大家也随此屏住呼吸,如同跳下蹦床下陷至静止后的那一秒,接下来音乐也趁此积蓄势能,重返最高潮的更高潮。
地下室的视野尽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在四个相邻承重柱间的上方都有一个八人合抱大小的巨型排气扇,白色镁光灯透过其中。在每两个排气扇间的一组承重柱中,黑暗被红色激光垂直随机照下,预示着被贯穿的头颅与胸膛带出的血线,以及反抗徒劳的结局。空气间的尘埃混杂着兴奋的汗液与酒精,排气扇扭转着的烟雾弥漫在主舞台间,那是一个由几百户人家大门拼接而成的斑驳之地。在这荒芜的废墟之下,渴求极致体验的感官找到了应许之地。
吴想用手肘开出一条路,身边不断有手指划过他的皮肤以企图与他链接。突然,吴想的手腕传来一股沉稳的握力,他才得以离开这片暗流涌动的海域。借着明灭的灯光,吴想终于认出眼前的人是丁硕士,丁硕士带着吴想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子,突然一把将吴想推出人群,而站在眼前的正是他寻找的维奥莱特,而当吴想回过头来时,丁硕士却消失在了人群与黑暗中。此刻的维奥莱特正站在副舞台的边缘,她左手扶住下颌,右手拖住左手手肘,站在二男一女的旁边,作为铁三角外的一点,没有一人与她的眼神交汇。
“喔,主唱的新靴子呼应了内衬,这是“乐园”里最新的款式。”
“行家啊,维塔斯的新吉他上有飞艇和折光三棱镜,一看就是……。”
“老炮了。DJ的鸭舌帽还是反戴,他的头发看起来好少,就好像寿命撑不过三十岁一样。”
伴随着阵阵圈内黑话,维奥莱特看着舞台上的破吉他和老式调音台略显茫然,她装模作样地扭动身姿,可自己分明什么都没看见。
这时其中一人将眼镜递给她:“不带眼镜是看不见的。”当维奥莱特戴上眼镜后才发现,眼前的世界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各式眩目光彩,各类奇装异服。而当步入高潮后的酝酿,所有人都来到了万里高空中,站在无数并排的木板向前,尽头是电闪雷鸣与无尽深渊,只有奋力一跃才能登上三桅航船。随着音乐准备迎来高潮,主唱与鲸鱼共同一跃而下,溅起的水花吓得她踉跄摔倒……
而这时,她被身后的柔韧有力的捕鱼网接住,借助弹力她重新站稳身形。“你没事吧,看到什么了?”吴想借着维奥莱特摘下眼镜的间隙,深吸一口气,尽量显得稳重。他们不仅是一个拾荒小组的,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两人曾一起共度过一段童年。而如今的维奥莱特已搜寻到了前往天穹的方法,可吴想心中对未来仍有一万种期待。
“噢,我在体验最新的虚拟现实眼镜。你呢?你一个人来的吗?”维奥莱特将眼镜递送回去。
“其实我是来找人的。”吴想的眼神游向舞池边缘。
“你说什么?”维奥莱特在愈发暴躁的鼓点中大声询问。
吴想没办法,就向前一步,用拇指捂住她的耳朵,其余四指将发梢向耳后撩开,大声地重复刚刚的话。
这时旁边三人走向人群深处,并示意维奥莱特。她假意听懂,并附以微笑。
“玩得愉……”吴想刚把手举起一半,看着她的背影,又放了下去。
维奥莱特企图拿出平日拾荒的那股劲儿去融入群体,她用力地仰头大笑,时而卖弄着眼神与手势,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只有一个人以戏谑或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当大家继续沉浸在派对狂欢中,享受着酒精与得来不易的水时,她对着迷蒙沉醉的射灯与形态变幻聚散的烟雾不禁出神。
这时她的右肩突然传来一阵轻拍,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丁硕士。他醉醺醺地拿着酒瓶,狡黠一笑道:“不如去楼顶吹吹风吧?”于是二人登上楼顶阳台,却看见吴想独自戴着虚拟现实眼镜抬头上望。而当维奥莱特转头时,却发现丁硕士已消失于楼道的黑夜中。
“你在看什么,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玩?”维奥莱特问道。
他递过另一副眼镜:“我在乐园里的游戏场景看极光,这是沃特教授送我的。”
于是二人就这么透过遮蔽天光,不见星月的核尘埃,在呼吸面罩和眼镜的幻境间,看着未曾谋面的极光。
接着,二人摘下虚拟现实眼镜。此刻风立静止,云散星明。维奥莱特摘下呼吸面罩,眺望着天穹。它散发着柔和的蓝荧色光芒,作为这颗星球唯一的夜间发光体,它如同深海中的一枚蓝色萤火虫,虽然微弱,却如脉搏般阵阵拨动着黑夜。如同每个失眠的夜一般,维奥莱特凝视着彼岸的蓝荧色光芒,她仿佛能听到脚下岸边的河流。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维奥莱特眼瞳中闪烁着蓝光。
“还没想过,我或许会建立一座游乐场吧,把它像天穹一样用遮罩罩住。”
“嘁,那你一辈子就去收集玻璃珠和套圈吧,我要去天穹过上好生活。”
“噢,那可不止是玻璃珠和套圈,我要造一座摩天轮,一座如同时钟一般旋转的摩天轮。”
“对,还有吴想,他从不参加派对,他兴许还活着。”V突然从昏迷中醒来,挣扎起身,独自走向地面。“我的故乡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再谈阿尔法与水资源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要去独自确认一些事情,谢谢你相信我,这一路陪我走来。” 中庭洒下的昏黄阳光沿着V的左眼与鼻翼划过,空气中的金光在飘荡尘埃间跳着舞。
此刻的维奥莱特结束了回忆,她扭头看向1001,作出道别:“我的全名,叫维奥莱特。”
她将拉链拉至最上方,将短发梳理得服帖整齐,看着镜子中干练而精神抖擞的自己,她在脑海中回想着队内的竞争者们。
队长钟予,是烂尾楼内曾经赫赫有名的干将,在幸存者聚集之初,面对突发状况,屡次化险为夷,扛下大旗。但可能是老了,他在组建家庭后,渐渐淡出人群视野,对内部事务不闻不问,只是平日里教新人一些拾荒技巧。
副队长包罗,一个看不得别人比他强,处处向光头邀功,挣表现的人,但一双眼睛总是在每个人的背后转溜,大家各自的生产指数摸得门儿清,所以暗得光头器重。也正因如此,他尤其处处针对我,可奈何我仍次次拿第一。
钟信,钟予的儿子,也是他的关门弟子,为人恪守职责,严谨认真,常常取得前三的成绩,但他似乎并不在乎位次,只是当这是一份工作罢了,他对于排名的清高让我很不快。
沙哥,一个生存能力极强的人,他表面上总是逢人打哈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眼神深处却有种说不清的乐观与自信,在这末世实属异类。他甚至还省下自己的口粮养了一窝仓鼠。
吴想,一个沉浸在自己研究里的人,老吴的儿子,和图书馆的那个疯子常常一起没日没夜地做研究,几乎没有往来的朋友。平时出去做任务总是不专心,看见有趣的东西就自顾自跑偏了,还得我每次把他拎回正轨上来,业务能力总是垫底,甚至比不上摸鱼三人组。
摸鱼三人组,令人翻白眼的存在。这种人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占绝大多数。他们没有任何能力特质,劣根性倒是一个少不了。天天沉浸在游戏乐园里,幻想着能去天穹躺平。饿了就跟着出去干活,有时犯懒还要找他人施舍,不到穷途末路绝不动弹。他们甚至还研发出了一套生活体系,能尽可能地降低生活所需,只维持基本生存,我们甚至还要向他们学习节约之道。
其实普通的生活也不过如此,隐雷尚在远处,暴雨偶尔到来,一年也能遇到几次艳阳高照,就算地震海啸来到,也能公平地带走所有人,就在一瞬间,甚至没什么痛苦。而在绝大多数时候,人们也不过是忍受着连绵细雨沾湿脸庞,在微凉中闲逛。
想着想着,维奥莱特也戴好呼吸面罩出门去广场集合,进入广场前她隔着玻璃敲醒了门卫室打瞌睡的丁硕士喊他打开闸门,丁硕士睁开他惺忪的双眼,打了个酒嗝,他松弛发福的脸庞缝隙间堆满了倦怠与安逸。听说丁硕士在战前时代是个硕士,那时的制度不同于现在,学历划分得更为细致,不像现在只有博士与普通人。那时的文凭等级极其森严,而硕士就是低于博士的存在。
因为大家分不清硕士和博士,只知道天穹里科学家的称呼,大家就都喊他丁博士,可他却摆摆手说:“我就是个硕士,硕士。”而当光头希望他一起参与污水净化研究时,他却以自己老了回绝了,宁可在门口看大门,以防从未出现过的“外敌”入侵。丁硕士的生活很简单,一天三顿酒,每次为执行拾荒行动的大家开关闸口,喝醉了就发疯跳舞,有时甚至会摘下呼吸面罩放声歌唱,路人看了都得连忙帮他把面罩戴好。
“是痛……”醉后的丁硕士眯着眼喃喃道,维奥莱特走进门卫室为他揉揉磕到门框的头。“不是头痛,是我看见了,痛。”丁硕士的头随着维奥莱特揉头的手的方向摆动,手却指着前方的空气,咧嘴笑了起来。“丁硕士,照您这喝法,下次您脑子得更痛。”为丁硕士倒罢热水,她便离开门卫室前去集合。
刚离开门卫室没几步,维奥莱特就听见丁硕士的呼喊:“今晚记得参加派对,在地下室?”维奥莱特看着丁硕士从窗子向外伸出的半截身子,对他喊道:“戴好面罩,我晚点会来的。”
来到了广场,却发现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维奥莱特成为了最慢的一个,甚至比摸鱼三人组还慢。副队长包罗便在一旁阴阳怪气了起来:“有些人仗着平时业绩优秀,就开始漠视劳动纪律了。”
而钟信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打断道:“赶紧交代本次目标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了。”
包罗虽然心中不快,但还是打开了屏幕,将任务书发到了每个人的账户上,他解释道:“今天我们需要收集不含铀等放射性污染物的污水,其将用作向沃特教授交付的本月任务,可能满足要求的水源位置已标记在了各位的地图上,请于今天日落之前将收集量达到及格线上。”
说罢,他自己就径直驾驶着机械外骨骼奔向目的地,大概是早就拿到了任务书,自己已经在头天悄悄研究好了。维奥莱特气得骂骂咧咧地穿上机械外骨骼就追了出去。而一旁的吴想在悠闲地系好安全带后,就闲庭信步地边向门口走去边打哈欠。
钟信冷静地迅速分析了地图,并凭借着过往经验找出了三处可能的地点,而他也向沙哥请教了一些地理知识,便决定前往地图边缘的位置企图获得大量的目标。而沙哥也想邀请他一起组队,去附近的几个地点完成任务,简单及格就好。可被钟信礼貌婉拒了,理由是他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毕竟人的今天只有一次,认不认真过都再也无法重来。
而摸鱼三人组早就消失不见,实则在暗处偷偷观察着大家动向,企图抄作业。他们发现钟信直奔远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放弃了跟随,转而盯上了沙哥,而沙哥也凭借着丰富的生存经验迅速地找到了目标水源,但其分量有限,他们也只得作罢。接着他们又摸上了包罗背后,而鸡贼的包罗怎会容忍别人盗窃他的劳动成果,不仅把他们赶跑了,还在报告上狠狠地控告了他们一笔。最后三人组悻悻地卸掉外骨骼,靠在废墟角落发愁,不知该如何交差。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叫喊声:“你怎么脑袋这么不清醒,知不知道自己的任务目标是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自顾自在队伍最后面捡一些奇奇怪怪东西?”那是维奥莱特的声音。
“看,多么晶莹剔透。”吴想手里握着捡起的一颗弹珠,将它对着天空昏黄的光线看去,嘴里还振振有词。
“哎,看你我着急,你跟我来。我回去以后一定要找老吴汇报你的表现。”维奥莱特气得直拽着吴想的手腕往前走。看着三人组在墙背后一片坏笑,互相推搡:“要不,你也去角落捡个玻璃球?”
正当三人组四处游荡,靠着维奥莱特发现的水源,一路东拼西凑勉强及格之际,钟信朝着他们笔直走来:“你们三个,帮我个忙,地图边缘有一处巨大的地下水库,你们一起把水运走,我去向组织汇报具体位置。这样大家不仅能向沃特教授交差,我们最近一段时间也不愁水喝了。”
而三人组其中一个人抢先发话,他笑起来眼角锐利:“钟哥,您都完成任务了,咱也完成了,那今天就收工吧。”旁边另外一个人也接上话:“钟哥,我给您支一招,您不要声张具体位置,每次去那就能完成任务。”最后一个人也插了一句嘴:“钟哥,以后您都不用出工,您把收集器交给我们,我们为您代劳就好。”
三人组在钟信面前吵吵嚷嚷,钟信冷面回绝:“完成任务是小事,但烂尾楼内部是如此缺水,一定要把可以被利用的水源报上去,以解决烂尾楼目前缺水的窘境。”这时三人组才看到钟信背后,空空如也的收集器。
而到了太阳落下时,除了早就返回的钟信,众人也陆续聚在广场处等待验收。这时钟予也将每个人的水样带去的化验室,结果均为合格,而钟信由于情况特殊,组织决定先派人前去验证真伪,再决定结果。对于没能完成任务的人来说,惩罚就是断水绝粮,自生自灭。
门卫室一旁传来一阵声响,维奥莱特回头看,原来是丁硕士在敲击玻璃窗,他举起酒瓶晃起来,另一只手也招呼着,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维奥莱特也回敬一个肯定的点头与大拇指,丁硕士也咧嘴笑着表示收到。
当天晚上,在烂尾楼地下室再次举办了通宵派对,派对的出现并没有规律,主要取决于当期资源的充裕程度。
穿过两条街,两边都是被核尘埃灰雪覆盖的残街断墙,大风卷起了破烂与垃圾,有几处砖头也裸露出来,其上凹凸的断面渗透着狰狞的暗红。从几个相似的楼栋口间踢开废旧纸壳与木板,吴想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门口看见了涂鸦符号,那就是举办派对的那栋楼的标志。得益于和平年代施工团队严谨修筑的地下人防工事以及偏远的地理位置,这里的建筑结构在几轮战火的洗礼下依旧稳固。打开错了好几栋楼的大门,他才在一阵铲除大雪和垃圾后看见通道墙璧上熟悉的涂鸦。
吴想还没抵达最下一层,就听到了猛烈的鼓点与低吼声,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阶梯梯段平台处蒸发的水渍,其间的银白色小钢罐闪烁着诱惑的光芒,这光芒可以让灵魂飘向九霄云外,也可以让肉身坐定轮椅了此残生。“回头得修补下防水层,再加两个排气扇,不然核尘埃得淤积在这。”吴想心想。
来到最底层,眼前是一幅锃亮的红漆金属门,门上两个圆形玻璃窗透露着变幻的色彩,仿佛凝视着你曾犯下的每一个错误。吴想按捺着激动推开了大门,霎时整层地下室的澎湃音浪顷刻拍向他。在一小段短暂的骤停后,大家也随此屏住呼吸,如同跳下蹦床下陷至静止后的那一秒,接下来音乐也趁此积蓄势能,重返最高潮的更高潮。
地下室的视野尽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在四个相邻承重柱间的上方都有一个八人合抱大小的巨型排气扇,白色镁光灯透过其中。在每两个排气扇间的一组承重柱中,黑暗被红色激光垂直随机照下,预示着被贯穿的头颅与胸膛带出的血线,以及反抗徒劳的结局。空气间的尘埃混杂着兴奋的汗液与酒精,排气扇扭转着的烟雾弥漫在主舞台间,那是一个由几百户人家大门拼接而成的斑驳之地。在这荒芜的废墟之下,渴求极致体验的感官找到了应许之地。
吴想用手肘开出一条路,身边不断有手指划过他的皮肤以企图与他链接。突然,吴想的手腕传来一股沉稳的握力,他才得以离开这片暗流涌动的海域。借着明灭的灯光,吴想终于认出眼前的人是丁硕士,丁硕士带着吴想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子,突然一把将吴想推出人群,而站在眼前的正是他寻找的维奥莱特,而当吴想回过头来时,丁硕士却消失在了人群与黑暗中。此刻的维奥莱特正站在副舞台的边缘,她左手扶住下颌,右手拖住左手手肘,站在二男一女的旁边,作为铁三角外的一点,没有一人与她的眼神交汇。
“喔,主唱的新靴子呼应了内衬,这是“乐园”里最新的款式。”
“行家啊,维塔斯的新吉他上有飞艇和折光三棱镜,一看就是……。”
“老炮了。DJ的鸭舌帽还是反戴,他的头发看起来好少,就好像寿命撑不过三十岁一样。”
伴随着阵阵圈内黑话,维奥莱特看着舞台上的破吉他和老式调音台略显茫然,她装模作样地扭动身姿,可自己分明什么都没看见。
这时其中一人将眼镜递给她:“不带眼镜是看不见的。”当维奥莱特戴上眼镜后才发现,眼前的世界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各式眩目光彩,各类奇装异服。而当步入高潮后的酝酿,所有人都来到了万里高空中,站在无数并排的木板向前,尽头是电闪雷鸣与无尽深渊,只有奋力一跃才能登上三桅航船。随着音乐准备迎来高潮,主唱与鲸鱼共同一跃而下,溅起的水花吓得她踉跄摔倒……
而这时,她被身后的柔韧有力的捕鱼网接住,借助弹力她重新站稳身形。“你没事吧,看到什么了?”吴想借着维奥莱特摘下眼镜的间隙,深吸一口气,尽量显得稳重。他们不仅是一个拾荒小组的,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两人曾一起共度过一段童年。而如今的维奥莱特已搜寻到了前往天穹的方法,可吴想心中对未来仍有一万种期待。
“噢,我在体验最新的虚拟现实眼镜。你呢?你一个人来的吗?”维奥莱特将眼镜递送回去。
“其实我是来找人的。”吴想的眼神游向舞池边缘。
“你说什么?”维奥莱特在愈发暴躁的鼓点中大声询问。
吴想没办法,就向前一步,用拇指捂住她的耳朵,其余四指将发梢向耳后撩开,大声地重复刚刚的话。
这时旁边三人走向人群深处,并示意维奥莱特。她假意听懂,并附以微笑。
“玩得愉……”吴想刚把手举起一半,看着她的背影,又放了下去。
维奥莱特企图拿出平日拾荒的那股劲儿去融入群体,她用力地仰头大笑,时而卖弄着眼神与手势,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只有一个人以戏谑或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当大家继续沉浸在派对狂欢中,享受着酒精与得来不易的水时,她对着迷蒙沉醉的射灯与形态变幻聚散的烟雾不禁出神。
这时她的右肩突然传来一阵轻拍,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丁硕士。他醉醺醺地拿着酒瓶,狡黠一笑道:“不如去楼顶吹吹风吧?”于是二人登上楼顶阳台,却看见吴想独自戴着虚拟现实眼镜抬头上望。而当维奥莱特转头时,却发现丁硕士已消失于楼道的黑夜中。
“你在看什么,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玩?”维奥莱特问道。
他递过另一副眼镜:“我在乐园里的游戏场景看极光,这是沃特教授送我的。”
于是二人就这么透过遮蔽天光,不见星月的核尘埃,在呼吸面罩和眼镜的幻境间,看着未曾谋面的极光。
接着,二人摘下虚拟现实眼镜。此刻风立静止,云散星明。维奥莱特摘下呼吸面罩,眺望着天穹。它散发着柔和的蓝荧色光芒,作为这颗星球唯一的夜间发光体,它如同深海中的一枚蓝色萤火虫,虽然微弱,却如脉搏般阵阵拨动着黑夜。如同每个失眠的夜一般,维奥莱特凝视着彼岸的蓝荧色光芒,她仿佛能听到脚下岸边的河流。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维奥莱特眼瞳中闪烁着蓝光。
“还没想过,我或许会建立一座游乐场吧,把它像天穹一样用遮罩罩住。”
“嘁,那你一辈子就去收集玻璃珠和套圈吧,我要去天穹过上好生活。”
“噢,那可不止是玻璃珠和套圈,我要造一座摩天轮,一座如同时钟一般旋转的摩天轮。”
“对,还有吴想,他从不参加派对,他兴许还活着。”V突然从昏迷中醒来,挣扎起身,独自走向地面。“我的故乡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再谈阿尔法与水资源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要去独自确认一些事情,谢谢你相信我,这一路陪我走来。” 中庭洒下的昏黄阳光沿着V的左眼与鼻翼划过,空气中的金光在飘荡尘埃间跳着舞。
此刻的维奥莱特结束了回忆,她扭头看向1001,作出道别:“我的全名,叫维奥莱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