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司面包
回到高中的第二天，周良来得很早。
暑期的早上，温度还没升起来，有点微风穿过教室，并不太热。他没着急去把教室的空调打开，只靠在座位上出神。课本摊开在面前，眼神想聚焦上去，却模糊地显影出这几天老师惋惜的神色，父母难过的泪水，同学同情又不知道如何安慰的表情。“哎，你这可惜啊。”“没关系的，好好学高考也是一样的。”这样的话潮水一样涌来，他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觉得有种平静的下坠感，拉扯着他，直到跌到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去。
人慢慢地涌进了教室，他坐直起来，有同学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或者轻声安慰他一两句，过后都回到座位上开始了早读。教室热闹起来，一个个空缺都被填上，他的新同桌却迟迟没有出现，他低头看了下表，离早自习打铃只有两分钟了。
钱游，他默念了下新同桌的名字，他在班上的时间并不太多，和同学都不太熟，只知道大家都叫她游爷，性格很开朗的样子。
昨天他看到她悄悄打量自己了，他读得懂那种表情，这几天看到太多次的表情，同情但不知道怎么安慰的表情。他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回应，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假装在认真写题，于是最终她们也没说成话。
早自习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手里拎着一大袋吐司，书包一甩放进桌洞，整个人灵巧地一下滑进他旁边的位置。
“早上好啊。”她特别灿烂地打了个招呼，一头短发炸开有点像个小海胆，手从书包里拿了个东西推了过来。
是一个熔岩巧克力蛋糕。
“吃吧，这挺好吃的。”见周良没动，她又把蛋糕往他那边推了推。说话的当口班主任已经走进来，钱游闪电般地掏出语文书，竖起来借着书壳的掩护小声说：“巧克力吃了心情好。”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那个小盒子，终于还是说：“谢谢，但我不太爱吃巧克力，你自己吃吧。”把它还了回去。
钱游挑了下眉毛，疑惑地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轮番变化，惊讶，不解，欲言又止，周良想，新同桌的表情真是生动，一下就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听见钱游小声嘟囔：“好吧，可是真的挺好吃的，那我自己吃了。”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杜霞已经走到他们旁边，严厉的目光像个大探照灯扫视着每一个同学。钱游已经大声读起必背篇目来，于是周良也胡乱翻开一页，那盒巧克力放在了她课桌的右上角，始终在他眼角的余光范围里，一整个早自习。
他的心思不在书上，机械地一个个字念下去，耳朵里钱游的声音逐渐亮起来，她的音色很清亮，周良仔细听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她背课文背得相当流利，又快又好，嘴皮子相当利索。非常短暂的同桌时间，钱游给他的印象是有点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昨天晚自习他看见她频频出神，经常转个脑袋到处看，看到班主任的脑袋出现在窗户上又快速地缩回去。看来还是有认真学习的时候啊，周良心里想。
等到早自习结束，杜霞踏出教室门口的刹那，周良就看到钱游麻利收起书，并没去动那盒熔岩巧克力，而是拆开那一大袋吐司，忽然周良就发现自己周围围了一圈人。
“游爷给我一片啊，我没吃早饭！”“给我留一片，我也没吃！”“哎哟别抢我的我就一块。”闹哄哄的一片，中间夹杂着钱游亮亮的声音“卧槽给我留两片啊不是”
强盗们哄抢完散开的时候周良发现钱游手里就剩两片面包了，钱游也没生气，叼着片吐司，把剩下一片放面包袋子里扎好塞进课桌里，伸手去拿那块巧克力。
“真不吃啊，那我吃了。”她好像并没再客气的意思，两句话间一点停顿也没有拆开盒子就吃起来。
真是饿了，钱游吃得特香，巧克力这么好吃，周良怎么不喜欢吃。她一口一口慢吞吞吃着，能量摄入的欣快感让她脑袋开始犯困，吃完最后一口把盒子一推倒头睡了。
周良其实没有吃早饭，他没胃口，看到钱游行云流水一顿吃饱喝足睡得香的动作奇异地觉得又有点饥饿感从胃里泛起来。他站起来去接水，站在教室后面喝了几口，回座位的时候刚好上课铃响了，第一节课是语文。
老师进来的时候钱游还在睡，一副雷打都吵不醒的样子。
语文老师大名田立祉，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个儿不高，人很随和，就爱看个电视剧。不知道谁起的谐音外号“荔枝儿”，后来人人都这么喊他。“荔枝儿刚刚在办公室看电视剧，快快快去看。”“荔枝儿又在看《惊情传》了”《惊情传》是当年大爆的言情剧，同学都去办公室凑热闹，他也不恼，笑眯眯关了电脑，挥挥手让同学回去自习。
这边语文老师已经摊开卷子说起期末考试大家的情况了，钱游还睡得可香，周良抬头看了下老师，田老师是看到了钱游在睡觉的，可并没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周良还是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被推醒的钱游人是坐起来了，但还没清醒的样子，眼皮半耷拉着。看到周良空空的桌面，想起来他刚回来没参加期末考试，手里没有卷子，她才清醒了一点，从自己的卷子堆里扒拉着抽出一张递给他。
看到分数，周良惊了一下，142，真高的分。他翻过面，还没看清，就听见田老师在讲台说这次考试全年级选出了三个满分作文，咱们班是钱游拿了满分作文，待会打印出来每个人一份看看。
前面的人全回头看向钱游，周良也转头看向她，短短一分钟内，他的同桌全然不见刚刚那种昏睡的样子，精神头很好地冲前面那些恭喜的目光笑得很得意。
他注意到有个肤色有些黑的男生，人如其名，叫于墨一，眉毛很浓，长得倒是端正但是周身一股痞气，和钱游很熟的样子，早上还拿了一片钱游的面包，坐在他们隔了个过道的左前方，正做着什么口型。
“你语文这么好啊。”周良轻声说。怪不得田老师看到她睡觉也不说话。
“一般般吧。”钱游收回了得意的笑，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做出特真诚的表情，“就好的时候特好，坏的时候也烂，这次超常发挥的。”
周良嗯了一声，作为钱游的同桌他近水楼台先得月看到了满分作文，他不说话聚精会神地看起来，等他看完，发现钱游又脑袋一歪——在打瞌睡了，一颗圆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磕到课桌上的时候又猛地一抬，复又垂下去。显然田老师也不打算管她，中气十足地接着讲这次卷子去了。
周良无声地笑了。
睡足了一整节语文课，钱游像是睡够了，下课铃一打终于清醒过来。又有人围过来找钱游拿卷子，想先睹为快，钱游挥挥手示意他们找周良拿，那张卷子就这样从周良手里滑出来。
有人拿着水杯走过来，是于墨一，还没走到就大声说：“游爷考这么好，请客请客。”
“放屁，没钱。”钱游属实不跟他客气，很有气势地骂回去了，两个人笑着拿着水杯一块接水去了。
饮水机就在教室右后方的角落，钱游很快就回来了，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卷子，递了一些给周良。
“都是这次期末的卷子，我再给你找找我的笔记。”下一次递过来的动作明显犹豫了一些，“我笔记记得有点乱，你看看，不清楚问我，要不我再跟其他同学借借或者重新写一份吧。”
周良接过几本笔记，还没来得及拒绝她的提议，钱游已经手快地敲上前桌的肩膀：“唐宋元，把你数学笔记借我一下呗。”他怎么记得这个同学名字是唐松源，听钱游念着倒像仨朝代凑一起了。唐、宋、元，周良觉得有些好笑，翻开了第一本笔记，是数学。字写得挺规整的，但明显记得不甚用心，有的地方打个波浪号画个图就算略过了，甚至划了一横，看上去像是根本不想记下去了。接下来的笔记本语文嘛是没有的，英语和物化生倒出乎周良的意料，比数学记得认真很多，尤其是化学。
“谢谢。”他客气地道谢。
“不用，我还有好几本辅导书，买来都没写过，我也写不过来，给你。”钱游仿佛不是跟他第一天坐同桌一样，老实不客气往他桌上放了好几本，各科的都有。翻开果然如钱游所说，大片大片的空白，很偶尔有些黑色的字迹。
“谢谢你啊。”他再次很客气地道谢。
钱游挥了挥手，他心底的阴霾也随之被挥去一些，被压抑的生理功能重新运作起来，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声音。那块早上被放进抽屉的吐司重新被拿到两人的桌子中间。
“咱俩一人一半？”钱游笑着问他。
这次周良没有拒绝。
暑期的早上，温度还没升起来，有点微风穿过教室，并不太热。他没着急去把教室的空调打开，只靠在座位上出神。课本摊开在面前，眼神想聚焦上去，却模糊地显影出这几天老师惋惜的神色，父母难过的泪水，同学同情又不知道如何安慰的表情。“哎，你这可惜啊。”“没关系的，好好学高考也是一样的。”这样的话潮水一样涌来，他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觉得有种平静的下坠感，拉扯着他，直到跌到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去。
人慢慢地涌进了教室，他坐直起来，有同学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或者轻声安慰他一两句，过后都回到座位上开始了早读。教室热闹起来，一个个空缺都被填上，他的新同桌却迟迟没有出现，他低头看了下表，离早自习打铃只有两分钟了。
钱游，他默念了下新同桌的名字，他在班上的时间并不太多，和同学都不太熟，只知道大家都叫她游爷，性格很开朗的样子。
昨天他看到她悄悄打量自己了，他读得懂那种表情，这几天看到太多次的表情，同情但不知道怎么安慰的表情。他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回应，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假装在认真写题，于是最终她们也没说成话。
早自习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手里拎着一大袋吐司，书包一甩放进桌洞，整个人灵巧地一下滑进他旁边的位置。
“早上好啊。”她特别灿烂地打了个招呼，一头短发炸开有点像个小海胆，手从书包里拿了个东西推了过来。
是一个熔岩巧克力蛋糕。
“吃吧，这挺好吃的。”见周良没动，她又把蛋糕往他那边推了推。说话的当口班主任已经走进来，钱游闪电般地掏出语文书，竖起来借着书壳的掩护小声说：“巧克力吃了心情好。”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那个小盒子，终于还是说：“谢谢，但我不太爱吃巧克力，你自己吃吧。”把它还了回去。
钱游挑了下眉毛，疑惑地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轮番变化，惊讶，不解，欲言又止，周良想，新同桌的表情真是生动，一下就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听见钱游小声嘟囔：“好吧，可是真的挺好吃的，那我自己吃了。”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杜霞已经走到他们旁边，严厉的目光像个大探照灯扫视着每一个同学。钱游已经大声读起必背篇目来，于是周良也胡乱翻开一页，那盒巧克力放在了她课桌的右上角，始终在他眼角的余光范围里，一整个早自习。
他的心思不在书上，机械地一个个字念下去，耳朵里钱游的声音逐渐亮起来，她的音色很清亮，周良仔细听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她背课文背得相当流利，又快又好，嘴皮子相当利索。非常短暂的同桌时间，钱游给他的印象是有点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昨天晚自习他看见她频频出神，经常转个脑袋到处看，看到班主任的脑袋出现在窗户上又快速地缩回去。看来还是有认真学习的时候啊，周良心里想。
等到早自习结束，杜霞踏出教室门口的刹那，周良就看到钱游麻利收起书，并没去动那盒熔岩巧克力，而是拆开那一大袋吐司，忽然周良就发现自己周围围了一圈人。
“游爷给我一片啊，我没吃早饭！”“给我留一片，我也没吃！”“哎哟别抢我的我就一块。”闹哄哄的一片，中间夹杂着钱游亮亮的声音“卧槽给我留两片啊不是”
强盗们哄抢完散开的时候周良发现钱游手里就剩两片面包了，钱游也没生气，叼着片吐司，把剩下一片放面包袋子里扎好塞进课桌里，伸手去拿那块巧克力。
“真不吃啊，那我吃了。”她好像并没再客气的意思，两句话间一点停顿也没有拆开盒子就吃起来。
真是饿了，钱游吃得特香，巧克力这么好吃，周良怎么不喜欢吃。她一口一口慢吞吞吃着，能量摄入的欣快感让她脑袋开始犯困，吃完最后一口把盒子一推倒头睡了。
周良其实没有吃早饭，他没胃口，看到钱游行云流水一顿吃饱喝足睡得香的动作奇异地觉得又有点饥饿感从胃里泛起来。他站起来去接水，站在教室后面喝了几口，回座位的时候刚好上课铃响了，第一节课是语文。
老师进来的时候钱游还在睡，一副雷打都吵不醒的样子。
语文老师大名田立祉，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个儿不高，人很随和，就爱看个电视剧。不知道谁起的谐音外号“荔枝儿”，后来人人都这么喊他。“荔枝儿刚刚在办公室看电视剧，快快快去看。”“荔枝儿又在看《惊情传》了”《惊情传》是当年大爆的言情剧，同学都去办公室凑热闹，他也不恼，笑眯眯关了电脑，挥挥手让同学回去自习。
这边语文老师已经摊开卷子说起期末考试大家的情况了，钱游还睡得可香，周良抬头看了下老师，田老师是看到了钱游在睡觉的，可并没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周良还是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被推醒的钱游人是坐起来了，但还没清醒的样子，眼皮半耷拉着。看到周良空空的桌面，想起来他刚回来没参加期末考试，手里没有卷子，她才清醒了一点，从自己的卷子堆里扒拉着抽出一张递给他。
看到分数，周良惊了一下，142，真高的分。他翻过面，还没看清，就听见田老师在讲台说这次考试全年级选出了三个满分作文，咱们班是钱游拿了满分作文，待会打印出来每个人一份看看。
前面的人全回头看向钱游，周良也转头看向她，短短一分钟内，他的同桌全然不见刚刚那种昏睡的样子，精神头很好地冲前面那些恭喜的目光笑得很得意。
他注意到有个肤色有些黑的男生，人如其名，叫于墨一，眉毛很浓，长得倒是端正但是周身一股痞气，和钱游很熟的样子，早上还拿了一片钱游的面包，坐在他们隔了个过道的左前方，正做着什么口型。
“你语文这么好啊。”周良轻声说。怪不得田老师看到她睡觉也不说话。
“一般般吧。”钱游收回了得意的笑，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做出特真诚的表情，“就好的时候特好，坏的时候也烂，这次超常发挥的。”
周良嗯了一声，作为钱游的同桌他近水楼台先得月看到了满分作文，他不说话聚精会神地看起来，等他看完，发现钱游又脑袋一歪——在打瞌睡了，一颗圆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磕到课桌上的时候又猛地一抬，复又垂下去。显然田老师也不打算管她，中气十足地接着讲这次卷子去了。
周良无声地笑了。
睡足了一整节语文课，钱游像是睡够了，下课铃一打终于清醒过来。又有人围过来找钱游拿卷子，想先睹为快，钱游挥挥手示意他们找周良拿，那张卷子就这样从周良手里滑出来。
有人拿着水杯走过来，是于墨一，还没走到就大声说：“游爷考这么好，请客请客。”
“放屁，没钱。”钱游属实不跟他客气，很有气势地骂回去了，两个人笑着拿着水杯一块接水去了。
饮水机就在教室右后方的角落，钱游很快就回来了，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卷子，递了一些给周良。
“都是这次期末的卷子，我再给你找找我的笔记。”下一次递过来的动作明显犹豫了一些，“我笔记记得有点乱，你看看，不清楚问我，要不我再跟其他同学借借或者重新写一份吧。”
周良接过几本笔记，还没来得及拒绝她的提议，钱游已经手快地敲上前桌的肩膀：“唐宋元，把你数学笔记借我一下呗。”他怎么记得这个同学名字是唐松源，听钱游念着倒像仨朝代凑一起了。唐、宋、元，周良觉得有些好笑，翻开了第一本笔记，是数学。字写得挺规整的，但明显记得不甚用心，有的地方打个波浪号画个图就算略过了，甚至划了一横，看上去像是根本不想记下去了。接下来的笔记本语文嘛是没有的，英语和物化生倒出乎周良的意料，比数学记得认真很多，尤其是化学。
“谢谢。”他客气地道谢。
“不用，我还有好几本辅导书，买来都没写过，我也写不过来，给你。”钱游仿佛不是跟他第一天坐同桌一样，老实不客气往他桌上放了好几本，各科的都有。翻开果然如钱游所说，大片大片的空白，很偶尔有些黑色的字迹。
“谢谢你啊。”他再次很客气地道谢。
钱游挥了挥手，他心底的阴霾也随之被挥去一些，被压抑的生理功能重新运作起来，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声音。那块早上被放进抽屉的吐司重新被拿到两人的桌子中间。
“咱俩一人一半？”钱游笑着问他。
这次周良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