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
周良很烦。
他这个月在骨科轮转，有对儿小情侣就在旁边，俩人骑车摔了，来科室换药一个亲一个抱爱来爱去的，周良想当场自绝于此，正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钱游也念过这话。
是语文田老师发下来的好词好句的小册子，当作文素材让他们抄。钱游当然可以不抄，她翻着小册子挨页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念着嗤笑了一声，周良问她笑什么。
钱游说：“爱情价高在哪里我不懂啊。”
她靠在椅背上晃来晃去，还没去剪的头发晃得特别洒脱，又接着双手合十向这首诗道歉：“不好意思我可能就是不懂爱情。”他疑心钱游脑子里就是没有爱情这个功能区。
钱游来约他爬山他当然是高兴的，可时间搭不上。他看到钱游不说话觉得她大概是不想理他了，她一向是朋友多多的，他这个不行总可以找下一个朋友。
他们也是一起爬过山的，当时的周良一样很烦，原因无他，开学即将有一场大考。
下了大巴，钱游的室友们和她混在一起，他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有男生过来跟他搭话，也是竞赛生。人群逐渐分成零零散散的小团，前面钱游和她室友不知说什么笑成一团，见牙不见眼的样子。
他想着上次的月考成绩就不想说话，高中三年头一次考得这么差，贴在教室前面的成绩单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钱游考得不错，她从作文夏令营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比之前勤奋刻苦许多。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并不在他面前提起月考云云，也不问他成绩。连唐松源转头问钱游考多少，她都说前面有成绩单你自己看去吧。
身心疲倦之下他步子提不太动，走得慢许多，山上弯路多，树木葱茏，他再抬眼找人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钱游的身影了。
再碰上是快到山顶的洗手间外，钱游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都是室友们的东西，看到周良冲他点了下头：
“她们说要去洗手间，我在外面等她们一下。”
“给我提会儿吧。”
“不用，我提得动。”钱游挪了一下，意思是就让她提着好了。
在这四下无人的间隙里，周良发现钱游脸上的笑容都收起来了，她盯着树林的一点虚空发呆，看着什么话也不想说。
那一刻周良竟然觉得钱游有点孤独。
她眼里的神情没什么温度，他头一次注意到，很冷淡的样子，也不打算和站在旁边的他闲聊。他从来没看到过的钱游。
“你心情不好吗？”他小心翼翼地发问。
她迟滞地转过来：“没有，充会儿电。”也不再说话。
很快她的室友们出来从钱游手里接过袋子，一通夸钱游很有男友力。他就不远不近地在她们身后走着，听见李成竹说上次物理卷子好难啊最后一道电磁场的题没写出来，钱游说我做出来了我回去给你讲吧。周良听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
到了山顶的一片空地，大家做起游戏来，老鹰捉小鸡，解手环，还是小时候的游戏，但并不需要那么多人玩，周良就去旁边的亭子里坐着，和热闹隔了一层。
班长过来招呼所有人过去坐着围成一个圈，玩丢手绢。并没什么人丢他，自然他也没有丢别人的机会。他渐渐注意到前面有手绢可丢的都是那一搓人，成绩顶好的，或者和他们玩得好的，其他大多人只是坐着当观众。
钱游刚被丢了个手绢，是唐松源丢的，他两条腿迈开就是跑，钱游当然追不上。前边儿人的惩罚都是唱歌或是让大喊一声我喜欢某某某，这个某某某多是室友，同桌之类的。唐松源想了下让钱游《月亮船》的一段，钱游瞪了他几眼，咬牙切齿地唱“再见了妈妈我今晚就要远航”，果然有人应：“游爷好走不送啊”。
钱游会丢谁呢，周良心里突然有了些期待，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但钱游并没丢他，而是她室友李成竹，女生间都叫她“竹竹”或者“猪猪”，一个很和气圆圆脸的女生。
一颗心又沉下来，周良只低下头，心知钱游是不会丢自己的，敛了笑容低头玩手，揪来揪去的，就像他的一颗心。
钱游丢下手绢就跑，李成竹反应也很快，一看钱游这样就是丢的自己，立马起身就是追。她比钱游高，跑得也快，钱游还没坐下来就被逮到了。
“猪猪你怎么跑这么快！”钱游狠狠控诉。
李成竹拍了拍她的肩：“你加油。”
钱游只能再转一圈，她这次学乖了，丢下手帕仍然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假装无事发生。周良只低着头，直到周围人都哄笑起来，钱游都慢悠悠坐下来了，他才意识到什么，转身果然那块手帕躺在自己身后。
刚才沉下去的心几乎跳到心口。
天下起小雨来，家委会给每个人都备了雨衣，也有人到亭子里躲雨。于墨一凑上来找钱游，问她：“周末我生日吃饭来吗？”
“我啊？”钱游觉得他聚餐都是一堆男生，自己可去可不去的，神态间有点犹豫。
“吃火锅你不吃？有女生在，你来吧。”
看于墨一坚持，钱游也就说好吧。火锅她爱吃。看钱游答应了，他挤出亭子，一下不知滑溜哪儿去了。
天色眼看着黯淡下去的时候，班长招呼大家收拾收拾下山了。有家长来接的同学都在山脚下一个公交站口等，其余的同学还是原样坐大巴回学校。
钱游靠着花台边缘，脸上又是那种冷淡的神色。周良问她在亭子里于墨一是叫她去吃饭吗？钱游说是他生日，打了个哈欠，说不知道送他什么好。
因着下雨的缘故，天上还挂着几片稀薄的灰云，晚霞渐渐又艳丽地从西方的山头爬上来，两相映衬，钱游看得入迷，她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她想起过去看过的一本小说，主角的母亲说粉色和灰色十分相配，给她织了一条粉灰的围巾，主角却不相信，不肯戴。很久以后她拿出这条围巾，才发现母亲是对的，确实是一条很美的围巾。[1]
她把这故事讲给周良听，赞叹今天的晚霞真是美丽。同学的家长陆陆续续地都来了，渐渐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站在寂静的夜色里。
钱游拿出手机想催，号还没拨出去，车就到了。
“那我走了。”她冲他摆摆手。
车并没马上开走。
车里的人问她是她同学吗，她说：“是我同桌。”于是又让她问家长来接吗要不就一块走吧。
她摇下车窗，周良走近了些，看清楚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眉目俊秀的中年男人，气质很儒雅。他先打了招呼说：“叔叔好。”
“就一块走吧，也晚了，晚上不安全。”
他客气地拒绝：“我爸爸妈妈就快到了，谢谢叔叔。”
推拉了两下，他们也不再坚持。那辆车在夜色中汇入了灯光的洪流，终于看不见了。
注[1]：是有这样一本小说的，但我想不起来名字了，应该是在《儿童文学》杂志上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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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月在骨科轮转，有对儿小情侣就在旁边，俩人骑车摔了，来科室换药一个亲一个抱爱来爱去的，周良想当场自绝于此，正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钱游也念过这话。
是语文田老师发下来的好词好句的小册子，当作文素材让他们抄。钱游当然可以不抄，她翻着小册子挨页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念着嗤笑了一声，周良问她笑什么。
钱游说：“爱情价高在哪里我不懂啊。”
她靠在椅背上晃来晃去，还没去剪的头发晃得特别洒脱，又接着双手合十向这首诗道歉：“不好意思我可能就是不懂爱情。”他疑心钱游脑子里就是没有爱情这个功能区。
钱游来约他爬山他当然是高兴的，可时间搭不上。他看到钱游不说话觉得她大概是不想理他了，她一向是朋友多多的，他这个不行总可以找下一个朋友。
他们也是一起爬过山的，当时的周良一样很烦，原因无他，开学即将有一场大考。
下了大巴，钱游的室友们和她混在一起，他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有男生过来跟他搭话，也是竞赛生。人群逐渐分成零零散散的小团，前面钱游和她室友不知说什么笑成一团，见牙不见眼的样子。
他想着上次的月考成绩就不想说话，高中三年头一次考得这么差，贴在教室前面的成绩单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钱游考得不错，她从作文夏令营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比之前勤奋刻苦许多。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并不在他面前提起月考云云，也不问他成绩。连唐松源转头问钱游考多少，她都说前面有成绩单你自己看去吧。
身心疲倦之下他步子提不太动，走得慢许多，山上弯路多，树木葱茏，他再抬眼找人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钱游的身影了。
再碰上是快到山顶的洗手间外，钱游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都是室友们的东西，看到周良冲他点了下头：
“她们说要去洗手间，我在外面等她们一下。”
“给我提会儿吧。”
“不用，我提得动。”钱游挪了一下，意思是就让她提着好了。
在这四下无人的间隙里，周良发现钱游脸上的笑容都收起来了，她盯着树林的一点虚空发呆，看着什么话也不想说。
那一刻周良竟然觉得钱游有点孤独。
她眼里的神情没什么温度，他头一次注意到，很冷淡的样子，也不打算和站在旁边的他闲聊。他从来没看到过的钱游。
“你心情不好吗？”他小心翼翼地发问。
她迟滞地转过来：“没有，充会儿电。”也不再说话。
很快她的室友们出来从钱游手里接过袋子，一通夸钱游很有男友力。他就不远不近地在她们身后走着，听见李成竹说上次物理卷子好难啊最后一道电磁场的题没写出来，钱游说我做出来了我回去给你讲吧。周良听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
到了山顶的一片空地，大家做起游戏来，老鹰捉小鸡，解手环，还是小时候的游戏，但并不需要那么多人玩，周良就去旁边的亭子里坐着，和热闹隔了一层。
班长过来招呼所有人过去坐着围成一个圈，玩丢手绢。并没什么人丢他，自然他也没有丢别人的机会。他渐渐注意到前面有手绢可丢的都是那一搓人，成绩顶好的，或者和他们玩得好的，其他大多人只是坐着当观众。
钱游刚被丢了个手绢，是唐松源丢的，他两条腿迈开就是跑，钱游当然追不上。前边儿人的惩罚都是唱歌或是让大喊一声我喜欢某某某，这个某某某多是室友，同桌之类的。唐松源想了下让钱游《月亮船》的一段，钱游瞪了他几眼，咬牙切齿地唱“再见了妈妈我今晚就要远航”，果然有人应：“游爷好走不送啊”。
钱游会丢谁呢，周良心里突然有了些期待，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但钱游并没丢他，而是她室友李成竹，女生间都叫她“竹竹”或者“猪猪”，一个很和气圆圆脸的女生。
一颗心又沉下来，周良只低下头，心知钱游是不会丢自己的，敛了笑容低头玩手，揪来揪去的，就像他的一颗心。
钱游丢下手绢就跑，李成竹反应也很快，一看钱游这样就是丢的自己，立马起身就是追。她比钱游高，跑得也快，钱游还没坐下来就被逮到了。
“猪猪你怎么跑这么快！”钱游狠狠控诉。
李成竹拍了拍她的肩：“你加油。”
钱游只能再转一圈，她这次学乖了，丢下手帕仍然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假装无事发生。周良只低着头，直到周围人都哄笑起来，钱游都慢悠悠坐下来了，他才意识到什么，转身果然那块手帕躺在自己身后。
刚才沉下去的心几乎跳到心口。
天下起小雨来，家委会给每个人都备了雨衣，也有人到亭子里躲雨。于墨一凑上来找钱游，问她：“周末我生日吃饭来吗？”
“我啊？”钱游觉得他聚餐都是一堆男生，自己可去可不去的，神态间有点犹豫。
“吃火锅你不吃？有女生在，你来吧。”
看于墨一坚持，钱游也就说好吧。火锅她爱吃。看钱游答应了，他挤出亭子，一下不知滑溜哪儿去了。
天色眼看着黯淡下去的时候，班长招呼大家收拾收拾下山了。有家长来接的同学都在山脚下一个公交站口等，其余的同学还是原样坐大巴回学校。
钱游靠着花台边缘，脸上又是那种冷淡的神色。周良问她在亭子里于墨一是叫她去吃饭吗？钱游说是他生日，打了个哈欠，说不知道送他什么好。
因着下雨的缘故，天上还挂着几片稀薄的灰云，晚霞渐渐又艳丽地从西方的山头爬上来，两相映衬，钱游看得入迷，她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她想起过去看过的一本小说，主角的母亲说粉色和灰色十分相配，给她织了一条粉灰的围巾，主角却不相信，不肯戴。很久以后她拿出这条围巾，才发现母亲是对的，确实是一条很美的围巾。[1]
她把这故事讲给周良听，赞叹今天的晚霞真是美丽。同学的家长陆陆续续地都来了，渐渐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站在寂静的夜色里。
钱游拿出手机想催，号还没拨出去，车就到了。
“那我走了。”她冲他摆摆手。
车并没马上开走。
车里的人问她是她同学吗，她说：“是我同桌。”于是又让她问家长来接吗要不就一块走吧。
她摇下车窗，周良走近了些，看清楚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眉目俊秀的中年男人，气质很儒雅。他先打了招呼说：“叔叔好。”
“就一块走吧，也晚了，晚上不安全。”
他客气地拒绝：“我爸爸妈妈就快到了，谢谢叔叔。”
推拉了两下，他们也不再坚持。那辆车在夜色中汇入了灯光的洪流，终于看不见了。
注[1]：是有这样一本小说的，但我想不起来名字了，应该是在《儿童文学》杂志上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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