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日的阳光总是分外可亲,阿秋醒来后,在这暖意中坐了半天才回过神。

    她在试剑苑的房中醒来,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她真的去到了那个鬼市吗?还是她太想拿回剑,做了一个荒诞无稽的梦呢?那个鬼市在什么地方?她是怎么去的,又是如何回的?万大娘呢?黑衣女子呢?这中间种种,她为何一丝印象也无。那个地方,她真的还能再走进去吗?

    阿秋抬手去揉眼睛,却不意握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木牌。那块精致小巧的木牌,正在她的手上——那不是梦!

    今日清明,江氏一族在城中祠堂举行了盛大的祭拜仪式。一天下来,满城都是香火黄纸燎后的烟雾,熏得人直流眼泪。

    江大毕恭毕敬磕头添香油,眼睛却直滴溜溜地看向后方的叔伯们。应该说,看向他的三叔,万柳山庄庄主——江鸣声。万柳山庄只来了江鸣声一个人,他的亲儿子,干儿子,都没来祭奠先人。在人丁旺盛的江氏一族中,在热热闹闹的家族祭祀中,江鸣声一个人站在那里。

    “列祖列宗在上,江家第十二代长孙江大即将参加试剑大会,愿江氏先祖福佑江大,荫庇我儿,助他大展拳脚,扬我江氏一族神威。”江老爷敬香祈福完毕,转身对着身后的江鸣声道:“三弟,快上前来。”

    江鸣声接过香,拜了三拜,没多言语便插入香炉中。

    江老爷不甚在意,笑道:“这次阿大比试,全赖三弟照顾了。他是我们江家的继承人,可不能让那些江湖蛮子没轻没重地伤到了。”

    江鸣声不动声色:“试剑场上刀剑无眼,一群年轻气盛的孩子在一起,场外我尚能做主,到了擂台上,我便鞭长莫及。”

    江老爷面色一变,冷冷道:“那就把你场外的管好,别将一些没眼色的人放进来。”

    江大在后面插嘴道:“爹,听说三叔派了丰羽阿弟和江宽去参加试剑。江宽还算有点功夫,可丰羽阿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不禁风的。三叔都不操心他,爹你就更不用操心我了。”

    江老爷笑:“那还不是一切都在你三叔的掌握之中,等下你可得给你三叔多敬几杯酒。”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厅堂走去,祠堂内立刻静了下来。过了不知多久,连下人都散去。风吹过烛火,在满室的牌位上明灭着光影。阿秋扇了扇飘上来的烟雾,正想从墙角跳了下来,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忙隐入黑暗之中。

    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被江家家仆打扮的人带入祠堂。男子拧了一下身体,从家仆手下挣脱开,踏入祠堂。他朝满堂牌位拜了三拜,插入香炉,便退到一边。两人错身站着,一言不发。

    很快,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这不是我那远房庶出的小弟吗?”江大扯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走了进来,“哎,我们江氏一族祭奠祖先,江宽,你不来,是想忘本?”

    江宽不接他的话,道:“你让人把我掳来,所为何事。”

    “我把你掳来?”江大嗤笑,“看来让你拜个祖宗你还不情愿了。列祖列宗在上,有人看不上咱江氏一族,既如此,他那一家也无需顾全,生者自不庇佑,死者也勿照拂。哦对了,你现在被三叔收做养子,该是他那一脉了吧。”

    江宽的拇指掐紧了自己的手心,转身向门外走去,却被抓他过来的家仆拦住去路。

    “急什么?我让你走了吗?”

    “师父命我在外候着,我不能离开太久。”

    江大踢了踢面前的蒲团:“听说最近有个叫阿秋的丫头,住进你们试剑苑了。明日午时,将她带过来。”

    江宽道:“我虽管登记,可并不曾见过此人。何况武林中人行事飘忽不定,就算此人住进了试剑苑,也不是我想找就能找到的。”

    江大抬眼:“这么说你是不愿帮这个忙了?”

    江宽看着他肥硕油腻的脸,满心地嫌恶:“我不认得此人,无从找起。”

    “你不认得,你手下的人总认得。”江大一抬下巴,江四江七弓着身子一瘸一拐地从一边出来。江大一脚踹在二人腰后,将二人踹地跪倒在江宽面前:“给宽少爷描述一下,那个阿秋的模样。”

    阿秋在上面看的真切——出来那两人,便是那日醉仙楼中被自己打跑的江家家仆。江大这么快就盯上自己了,可是她探了两日,始终没找到被困女子,也没找到那个从来不出现在人前的江丰羽,他们姓江的是不是都有祖传的藏人之法?离试剑大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内要尽快将人找出来,否则对人对己都有不利。她眯起眼睛,盯着那江宽——江宽正一脸不耐地听着江四江七磕巴的描述——万柳山庄,从江鸣声到这个江宽,似乎并不与江家人同声同气……

    此时江大回到东厢,碰上了等他多时的母亲

    江夫人面色苍白,神色淡漠,缓慢道:“江宽来做什么?”

    江大讨好道:“他在府里闲逛,我方才训斥了他。”

    江夫人点点头:“一个远房庶出,也敢登堂入室。”又命身后的丫鬟上前:“我看你方才席间毫无胃口,特地叫人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身后的丫鬟将食盒一一打开。

    江大哽咽道:“娘亲,你待我真好。”他情不自禁往江夫人那边伸手过去,却被江夫人微微闪身,拉了个空。

    “江鸣声这狗杂种,当个门派庄主,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敢到我面前来拿乔了。”人未至而声先到,江大忙跑到院边,搀扶住满脸气愤骂骂咧咧的江老爷,一边给他顺气一边道:“爹,别生气,您看他下面,亲儿子是病秧子,干儿子是没用的庶子,后继无人迟早要完。你再看看我们江家。”他挺起自己的胸脯。

    江老爷点点头,似乎大为舒心:“我儿说的不错。这几年江鸣声在江湖中威望颇高,轻易动他不得。你若能安定下来,娶个贤妻,给我们江家开枝散叶,那比他什么武功盖世要强。此次试剑名单中,有一女子,名叫崔满,是清河崔氏这一脉的长女,家世显赫无比。听说她瞒着家里人乔装来了钱唐,崔家正千里寻人。”

    江大立刻心领神会:“爹爹是要我拿下这个崔小姐?”

    江老爷满意地笑:“江湖中鲜少有人见过这个崔小姐的模样,但是她那柄七分流萤剑非常好认,金玉其外,玄铁其中,是皇家工匠特地打造的珍品。听说城中已经有人见过这柄剑……”

    “我就派人寻找佩剑之人。”

    江老爷满脸的欣慰,眉头舒展开来:“江鸣声那厮,表面上对这崔小姐毫不关心,背地里肯定也打着主意呢。所以你动作要快,务必赶在他们前面将崔满拿下。”

    “哼,他想让崔小姐做他的儿媳妇?他那病秧子儿子,活的过二十吗?崔小姐稍微有点脑子,肯定也是选我的。”

    “你知道就好,但此事莫声张,万一被崔家人听到……”

    “我就先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她想跑也跑不掉。”

    江老爷满意地拍拍自己儿子的脑瓜,又握起江夫人的手:“希望崔小姐是个如你母亲般明事理的人。”

    江夫人牵起嘴角,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对了,我听说江四江七被人打了?”

    “父亲放心,我已经狠狠处罚了这两个没用的废物,至于敢打我们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

    阿秋听了许久,心中惊疑不定,直到院中再无声音,她才起身,突然脚下一滑。刹那,身后凉意袭来,她猛然回头,剑尖恰好擦过她的脸颊。

    血珠鼓涌而出。

    是方才将江宽带入府内,又一直随侍江大的家仆!此刻,他站在阿秋面前,持剑指着阿秋。

    阿秋暗道不好,急忙后退,对面剑光紧逼,穷追不舍。阿秋退出丈许,忽地脚下一顿,弓身伏地,猛然向上一踹,破去对方的剑势。家仆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紧了紧提剑的手,横剑劈来。家仆剑招迅猛,可剑尖总是停在阿秋几寸之外,待他推剑向前,已被阿秋躲过。二人交手几番,阿秋已摸清对方路数,出脚越发凌厉,再一蹬腿,命中对方腰腹,将他踢下屋顶。

    随即尖锐的声音破空而来。

    阿秋听声辨位,旋身退开,却见一记短箭飞过身侧。随后更多短箭自下而上,朝阿秋射来。阿秋踢出脚下瓦片,击落迎面而来的短箭。一阵丁零当啷过后,箭雨落下。阿秋摸着手臂被划破的伤口,看向院中。

    院中已经集结了一大堆手拿箭筒的家丁,还有一圈持剑侍卫立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阿秋。一个肥胖的身躯从屋内走出,

    “呵,现在都敢大白天闯我江家了。”江大踢了踢方才被阿秋打下的家丁,“都能把江辛打下,怪不得能从我院中劫走一半人呢。你们这帮母老鼠可真有本事!”江大满脸肥肉中挤出一丝阴狠的笑,“可惜啊可惜,你们只劫了一半,还剩一半的女人在我这儿呢。你们是打算不要她们了吗?”不远处犬吠声起,还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喊。阿秋心惊了一下,也不答话,只牢牢地盯着江大。

    “听,我的将军们在惩罚她们了。”江大露出牙齿,做了一个咬的动作,“你们要救,就把所有人都救走啊!留一半给我,是想让我对她们更好一点吗?没关系,你们现在投诚,我也会好好疼爱你们哈哈哈哈哈哈。”

    阿秋看着江大可怖的样子,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给我玩装傻?”

    阿秋正色:“我奉家主之命跟随小姐南下,刚入钱唐便失了小姐行踪,正满城寻人,误入此地。”

    “小姐?”江大耳朵都支棱了起来,“什么小姐?参加百花争艳的小姐吗?”

    阿秋摇头:“我家小姐参加的是试剑大会。”

    “哦?你且报上名来,说不定我能帮你找你小姐呢。”

    “我家小姐身份特殊,不便透露。”

    江大小小的眼睛不自觉地转了几圈,有点按耐不住:“你家小姐可是自神都来。”

    阿秋故作疑惑:“你怎知道?”

    “小姐可姓崔?”

    阿秋不答,警觉地看向江大。

    江大顿觉口干舌燥,给江辛使了个眼色。江辛会意,提起轻功便去捉阿秋。可是此时两人相距甚远,阿秋见机闪身,逃窜而去。

    江大怒:“别让她跑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待江辛飞上屋檐,早就不见阿秋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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