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路迎着公司内部员工的目光走到会客室，沈青朗随着面前秃头领导的指引在沙发上坐定。更加后悔了，刚才一路，别人看他，他也看人，那些目光的主人都有些年纪了，可能是那种固执地死抠文字的人，自己何必也锱铢必较呢。
刚坐下，沙发还没坐热，沈青朗又站起来了，正准备告辞，哪想到秃头领导在他来之前就把锅甩了出去，给他找了个撒火的对象。
“沈老师，您别急，先坐下，确实是咱们的小孩不懂事，冒犯了您。这竹子呢，一贯是沉默寡言的，有些强迫症，跟您说那些话也一定不是有什么坏心思，她就是总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有一天我见她下班还数着步数去便利店买吃的呢，听其他员工说，她每天都穿一样的衣服，吃的也是那几样，没有就宁愿不吃。您看，就跟个挑食好玩的小孩一样，您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叫什么？”沈青朗心头一跳，抬手打断滔滔不绝的秃头领导，问道。
“啊，这……她叫竹枕余。”这个名字从对面人口中说出来之后，沈青朗反而笑了，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端起秃头领导刚才端上来的热茶，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他深呼吸了一口，对这人道：“麻烦您叫一下，她。”
领导犹豫了两秒，就点头了：“行，您稍等。”
不过一分钟，秃头领导就出现在会客室雾蒙蒙的玻璃门外，身后跟着一个修长身影，短发、白T恤，有些瘦。两人在门口停了五秒钟，领导转头跟身后的人大概叮嘱了什么，那身影就乖乖地点了点头。
一开门，秃头领导进来了，那修长的身影跟在他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沈青朗忍不住偏转身子，按着沙发扶手，伸长脖子去看。
领导看他这副样子，识相地把身后的人让了出来：“这就是竹子。”
“好哇！得来全不费工夫！”沈青朗坐正了，二郎腿翘了起来，脸上露出三分冷笑。
“竹子，快给沈老师道歉！”秃头领导也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催着竹枕余道歉。
竹枕余低着头往门口挪了一步，趁领导不停说着好话笼络沙发上的男人，她又挪了一步。
沈青朗一眯眼，见对方一副要逃跑的样子，马上变了笑脸，起身走到竹枕余旁边，一抬胳膊握住了她的小臂，还挂着灿烂的笑跟一脸惶恐的领导说：“您别误会，这是我老同学呢，才开玩笑叫您请来见见，她的工作干得很好，很负责任，我的书希望以后都交给她负责！”
“好好好，原来是朋友啊，竹子你也不早说。”劫后余生，领导故意将他俩的关系说得更近了一步，从同学到了朋友，同学也许还会不熟，但是朋友就得讲三分情面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摸了摸冒着汗的脑门。
这是完全陌生的皮肤接触，竹枕余整条手臂汗毛都奓了起来，忍不住胳膊肘使起劲儿来，想暗地里离对方远一些，但无济于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头更低了。
“您别怪她，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我还一直想跟她要个联系方式呢。”沈青朗大有一副趁火打劫的架势，不仅不放手，还趁机提出了要求。
领导也就坡下驴，跟着朝竹枕余发难：“竹子，这就是你不懂事了！”见竹枕余还是不发话，又道，“我们的客户都找上门了，没想到那么有缘，竟然是你的朋友，久别重逢，这是缘分哪！”
竹枕余开始回想自己和这个一直抓着自己的人的“缘分”，对方还是记忆力那副要找人算账的样子。虽然很不情愿和这个几乎陌生的老同学再有联系，但是领导在一边喋喋不休，大有不答应就不放她走的架势。而自己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没时间做这样毫无意义的消耗。
迫于无奈，竹枕余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界面。
沈青朗心满意足地扫了码，又盯着对方点了通过，还得寸进尺地要求：“电话也给一下呗，我偶尔写作的时候会断网，到时候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多年未见，两个几乎陌生的“同学”，哪里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怕竹枕余转身就把自己拉黑罢了。
见她手上的屏幕亮起来，显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才稍微松了松手掌，竹枕余趁机挣脱了。
“好久不见，我请你吃饭吧。”沈青朗像是忘记了烧了一天的怒火，挂着一脸开朗的笑容开口邀请竹枕余，把秃头领导晾在一边。领导也乐得做这个踏板，好让这件事快点过去，不要砸了自己的饭碗。
进门不过两分钟，未料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展开，竹枕余抬眼看了看隔岸观火的领导，转身从沈青朗抬起的手臂底下钻了过去，打开门飞速消失在走廊尽头，远远飘来一句：“不去。”
领导知道这小孩就是这么个脾气，绝对不会为了其他人或者事改变自己的时间规划，只好打着圆场：“这竹子是心系工作啊，您就放过她吧，我改日一定主动联系您，请您吃饭。”
和你吃饭就不用了，沈青朗腹诽。自己刚才确实着急了，这才刚见上面，虽然他恨不得立马给弄到身边来。这小竹子扎了根是很难挪动的，更何况，已经知道她工作的地儿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竹枕余回到工位上坐下之后，又回头看了看，见没人跟过来才放松靠在椅背上。但是那种猫奓毛一般的过电感还留存在脑海中，对着电脑两分钟了，她没看进去一个字。
“怎么了？受什么惊吓了？还是那个秃子又为难你？说给我听听。”坐在竹枕余旁边的施小乐问，同时递了一根棒棒糖过来。
“施总，以后不要再把这个作者的稿子分给我了。”竹枕余像是想起了什么，接过施小乐的棒棒糖，插在了笔筒里。
“怎么了？”施小乐把她的笔筒拿在手里转了一下，等着下文。
那笔筒里几乎插满了帮帮糖，像是小卖部里放在收银台上的棒棒糖桶。施小乐管着他们这个部门的稿件分配工作，所以大家都叫她施总，竹枕余以为她本名就叫这个，于是也这么叫，等知道施总的真名，也不好意思改口了。施小乐的工位上总是放着零食，偶尔会分给竹枕余一些，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吃，只有棒棒糖会接过去，插在自己的笔筒里，越积越多，施小乐乐得她那么干，偶尔也会偷吃一两颗。她把竹枕余的笔筒叫做糖果储蓄银行。
竹枕余沉默了一会儿，挪了挪椅子，像是终于整理好了脑子，将目光投在屏幕上，说：“总之不要了，太可怕了。”
施小乐也明白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也不多问，直接道：“放心，施总办事，绝对靠谱，下次不会了，现在看的这个稿子，你还继续吗？”
“我会给他看完的。”竹枕余点了点头，像是坚定了要把什么送走的决心。
好不容易结束工作，一看时间，已经20：15了，超过了15分钟，都怪那个人。竹枕余迅速地收拾好东西，打了卡，然后快步往外走。
这么晚，门口基本没什么人了，竹枕余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便利店转一圈，而是再次加快脚步。
走出玻璃旋转门的一瞬间，一双有力的大手捞住了她。“怎么，为了躲我那么晚下班？”是沈青朗，竟然在门口守着，和她的胳膊接触的手有些发凉，看样子在夜风中等了挺久。
怎么这人还在？！竹枕余惊着了，这个人总是这样，总是打破她的计划，她使了点劲儿，想把离自己太近的男人推开。
“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接无视我？”沈青朗不知道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是冻着了，也有些着急上火。
“你放开！”对方这么突然找上门来，还一副讨债人的模样，搞得自己加班那么久，打破了一贯以来的时间规划，简直比小区门口马路上歪歪扭扭的人行横道还令人烦躁。竹枕余脑子里闪过这么个念头，干脆一把推开对方，快步跑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她要坐的车竟然也才到站。
当年的小竹子长高了，再瘦也是个成年人，沈青朗一下没抓住，只好也跟着对方跑，边追边喊道：“难道你要坐公交？”
他记得竹枕余以前可是从来不坐公共交通工具的，那会儿送过她不少回，知道她家上学放学都是一个人走路，竹枕余还每回都算着步数回家，十分强迫症，怎么可能选择这种不知道多少人坐过的交通工具呢。
但出人意料的是，竹枕余不理他说的话，只埋头往前跑。附近的软件园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疲惫的年轻人一拨接着一拨涌出来，竹枕余一头扎进人群，一错眼，沈青朗就找不到她了。
回到车上，往家里开，他还是有些愣怔。这还是那个小竹子吗？分开的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是怎么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学会了坐公交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让沈青朗的心咕嘟咕嘟沸腾起来，蒸出心酸的热气，把眼睛也熏热了。
刚坐下，沙发还没坐热，沈青朗又站起来了，正准备告辞，哪想到秃头领导在他来之前就把锅甩了出去，给他找了个撒火的对象。
“沈老师，您别急，先坐下，确实是咱们的小孩不懂事，冒犯了您。这竹子呢，一贯是沉默寡言的，有些强迫症，跟您说那些话也一定不是有什么坏心思，她就是总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有一天我见她下班还数着步数去便利店买吃的呢，听其他员工说，她每天都穿一样的衣服，吃的也是那几样，没有就宁愿不吃。您看，就跟个挑食好玩的小孩一样，您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叫什么？”沈青朗心头一跳，抬手打断滔滔不绝的秃头领导，问道。
“啊，这……她叫竹枕余。”这个名字从对面人口中说出来之后，沈青朗反而笑了，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端起秃头领导刚才端上来的热茶，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他深呼吸了一口，对这人道：“麻烦您叫一下，她。”
领导犹豫了两秒，就点头了：“行，您稍等。”
不过一分钟，秃头领导就出现在会客室雾蒙蒙的玻璃门外，身后跟着一个修长身影，短发、白T恤，有些瘦。两人在门口停了五秒钟，领导转头跟身后的人大概叮嘱了什么，那身影就乖乖地点了点头。
一开门，秃头领导进来了，那修长的身影跟在他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沈青朗忍不住偏转身子，按着沙发扶手，伸长脖子去看。
领导看他这副样子，识相地把身后的人让了出来：“这就是竹子。”
“好哇！得来全不费工夫！”沈青朗坐正了，二郎腿翘了起来，脸上露出三分冷笑。
“竹子，快给沈老师道歉！”秃头领导也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催着竹枕余道歉。
竹枕余低着头往门口挪了一步，趁领导不停说着好话笼络沙发上的男人，她又挪了一步。
沈青朗一眯眼，见对方一副要逃跑的样子，马上变了笑脸，起身走到竹枕余旁边，一抬胳膊握住了她的小臂，还挂着灿烂的笑跟一脸惶恐的领导说：“您别误会，这是我老同学呢，才开玩笑叫您请来见见，她的工作干得很好，很负责任，我的书希望以后都交给她负责！”
“好好好，原来是朋友啊，竹子你也不早说。”劫后余生，领导故意将他俩的关系说得更近了一步，从同学到了朋友，同学也许还会不熟，但是朋友就得讲三分情面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摸了摸冒着汗的脑门。
这是完全陌生的皮肤接触，竹枕余整条手臂汗毛都奓了起来，忍不住胳膊肘使起劲儿来，想暗地里离对方远一些，但无济于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头更低了。
“您别怪她，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我还一直想跟她要个联系方式呢。”沈青朗大有一副趁火打劫的架势，不仅不放手，还趁机提出了要求。
领导也就坡下驴，跟着朝竹枕余发难：“竹子，这就是你不懂事了！”见竹枕余还是不发话，又道，“我们的客户都找上门了，没想到那么有缘，竟然是你的朋友，久别重逢，这是缘分哪！”
竹枕余开始回想自己和这个一直抓着自己的人的“缘分”，对方还是记忆力那副要找人算账的样子。虽然很不情愿和这个几乎陌生的老同学再有联系，但是领导在一边喋喋不休，大有不答应就不放她走的架势。而自己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没时间做这样毫无意义的消耗。
迫于无奈，竹枕余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界面。
沈青朗心满意足地扫了码，又盯着对方点了通过，还得寸进尺地要求：“电话也给一下呗，我偶尔写作的时候会断网，到时候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多年未见，两个几乎陌生的“同学”，哪里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怕竹枕余转身就把自己拉黑罢了。
见她手上的屏幕亮起来，显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才稍微松了松手掌，竹枕余趁机挣脱了。
“好久不见，我请你吃饭吧。”沈青朗像是忘记了烧了一天的怒火，挂着一脸开朗的笑容开口邀请竹枕余，把秃头领导晾在一边。领导也乐得做这个踏板，好让这件事快点过去，不要砸了自己的饭碗。
进门不过两分钟，未料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展开，竹枕余抬眼看了看隔岸观火的领导，转身从沈青朗抬起的手臂底下钻了过去，打开门飞速消失在走廊尽头，远远飘来一句：“不去。”
领导知道这小孩就是这么个脾气，绝对不会为了其他人或者事改变自己的时间规划，只好打着圆场：“这竹子是心系工作啊，您就放过她吧，我改日一定主动联系您，请您吃饭。”
和你吃饭就不用了，沈青朗腹诽。自己刚才确实着急了，这才刚见上面，虽然他恨不得立马给弄到身边来。这小竹子扎了根是很难挪动的，更何况，已经知道她工作的地儿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竹枕余回到工位上坐下之后，又回头看了看，见没人跟过来才放松靠在椅背上。但是那种猫奓毛一般的过电感还留存在脑海中，对着电脑两分钟了，她没看进去一个字。
“怎么了？受什么惊吓了？还是那个秃子又为难你？说给我听听。”坐在竹枕余旁边的施小乐问，同时递了一根棒棒糖过来。
“施总，以后不要再把这个作者的稿子分给我了。”竹枕余像是想起了什么，接过施小乐的棒棒糖，插在了笔筒里。
“怎么了？”施小乐把她的笔筒拿在手里转了一下，等着下文。
那笔筒里几乎插满了帮帮糖，像是小卖部里放在收银台上的棒棒糖桶。施小乐管着他们这个部门的稿件分配工作，所以大家都叫她施总，竹枕余以为她本名就叫这个，于是也这么叫，等知道施总的真名，也不好意思改口了。施小乐的工位上总是放着零食，偶尔会分给竹枕余一些，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吃，只有棒棒糖会接过去，插在自己的笔筒里，越积越多，施小乐乐得她那么干，偶尔也会偷吃一两颗。她把竹枕余的笔筒叫做糖果储蓄银行。
竹枕余沉默了一会儿，挪了挪椅子，像是终于整理好了脑子，将目光投在屏幕上，说：“总之不要了，太可怕了。”
施小乐也明白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也不多问，直接道：“放心，施总办事，绝对靠谱，下次不会了，现在看的这个稿子，你还继续吗？”
“我会给他看完的。”竹枕余点了点头，像是坚定了要把什么送走的决心。
好不容易结束工作，一看时间，已经20：15了，超过了15分钟，都怪那个人。竹枕余迅速地收拾好东西，打了卡，然后快步往外走。
这么晚，门口基本没什么人了，竹枕余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便利店转一圈，而是再次加快脚步。
走出玻璃旋转门的一瞬间，一双有力的大手捞住了她。“怎么，为了躲我那么晚下班？”是沈青朗，竟然在门口守着，和她的胳膊接触的手有些发凉，看样子在夜风中等了挺久。
怎么这人还在？！竹枕余惊着了，这个人总是这样，总是打破她的计划，她使了点劲儿，想把离自己太近的男人推开。
“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接无视我？”沈青朗不知道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是冻着了，也有些着急上火。
“你放开！”对方这么突然找上门来，还一副讨债人的模样，搞得自己加班那么久，打破了一贯以来的时间规划，简直比小区门口马路上歪歪扭扭的人行横道还令人烦躁。竹枕余脑子里闪过这么个念头，干脆一把推开对方，快步跑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她要坐的车竟然也才到站。
当年的小竹子长高了，再瘦也是个成年人，沈青朗一下没抓住，只好也跟着对方跑，边追边喊道：“难道你要坐公交？”
他记得竹枕余以前可是从来不坐公共交通工具的，那会儿送过她不少回，知道她家上学放学都是一个人走路，竹枕余还每回都算着步数回家，十分强迫症，怎么可能选择这种不知道多少人坐过的交通工具呢。
但出人意料的是，竹枕余不理他说的话，只埋头往前跑。附近的软件园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疲惫的年轻人一拨接着一拨涌出来，竹枕余一头扎进人群，一错眼，沈青朗就找不到她了。
回到车上，往家里开，他还是有些愣怔。这还是那个小竹子吗？分开的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是怎么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学会了坐公交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让沈青朗的心咕嘟咕嘟沸腾起来，蒸出心酸的热气，把眼睛也熏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