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沈青朗这个强行闯入的意外甩出脑海,竹枕余第二天依旧准时准点出门乘车上班。

    在小区外的早餐店用过餐,就顺着路边往公交站走去。一开始她没注意,只低头看着脚下,只觉得身边这车怎么不往前走,等快上大路了,她身旁的摩托鸣了一声笛。

    安静的早晨,竹枕余被这动静吓一跳,退了两步。

    骑车人摘了头盔,沈青朗欠揍的脸露了出来,他幸灾乐祸道:“完了,你今天步数不够了,到不了工位啦!”他把平时开的雷克萨斯换成了一辆颜色张扬的ARCH Motorcycle X。

    竹枕余朝他翻了个白眼,沈青朗递过来一个头盔,发出诱惑性的邀请:“我送你去啊,这样你就能剩下上班的步数,然后下班的时候去一次蛋糕店,买一块巧克力蛋糕。我昨天看你公司附近的蛋糕店上新了,听说用的是比利时进口巧克力。”

    竹枕余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头盔,只是在上车前,站在沈青朗身侧,非常严肃地说:“那你要准时一点,我必须八点打卡的。”

    沈青朗一副松散随意的样子道:“去那么早干什么?”

    竹枕余见他不肯应承,抱着头盔不肯戴上:“我每天要做很多事情的,还有很多字等着我去拯救。”

    沈青朗把她怀里的头盔取出来,然后替她戴上:“放心吧,文字骑士,今天特意选了量摩托就是怕堵车。”

    早晨气温已经升上来了,沈青朗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配上蓝色的牛仔裤,刘海放了下来,柔和了脸部棱角分明的线条,青春得像是在校大学生。章平如果在场,一定会吐槽一句: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竹枕余跨上车一坐定,他的手就从两侧往后伸来,抓住了竹枕余的胳膊,让她像个小背包一样抱住他的腰。

    “出发咯!”

    伴随着沈青朗宣告胜利的笑容,他载着失而复得的宝藏驶进夏日的晨风里。

    到晚上八点,竹枕余走出公司大门,沈青朗依旧在楼下等着,还是早上那辆拉风的摩托,身上的衣服却换了,穿了一件薄薄的夹克,刘海梳了上去,吹了个造型。

    竹枕余看着他,头往右歪去,像是不明白他怎么长得和早上出门不一样了。竹枕余只觉得这带来了阻碍,她甚至有一瞬间没识别出来,可怜花孔雀一般的沈青朗还以为竹枕余是陶醉在自己的帅气里,丝毫不知自己费劲的打扮在竹枕余眼中只是“阻碍”。

    两人带着华丽的误会,先去公司附近买了进口巧克力做的蛋糕,然后回家,路上沈青朗用时间来不及哄骗竹枕余,让她再次坐了自己的车,结果只花了平时一半的时间,竹枕余就已经坐在书房的沙发上了。

    沈青朗把外套挂在落尘区,和她的包挂在一起,自然地拿起玄关柜子上的蛋糕,道:“我给你放冰箱了啊。”说着就绕过玄关,打开厨房的门进去了,这条动线他像是已经走过无数次般熟悉,出来之后他还叮嘱竹枕余,“记得不要一次性吃完,你会过于兴奋睡不着的。”

    出来见竹枕余还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视线放空,像是在发呆。

    沈青朗一边把袖子放下来,一边问:“怎么不去洗澡?你的流程不是到家后先洗澡吗?”

    竹枕余摇了摇头,答:“还没到洗澡时间,八点半才可以洗澡。”

    沈青朗皱了皱眉,只觉得奇怪,竹枕余的情况好像比以前还要严重。以前他们一起上学放学,如果时间提前,她会机动地插空做其他安排,而眼前的这个竹枕余,像是一台机器,失去了那种灵活和自由。

    沈青朗在她身边坐下,问道:“难道你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时间作息吗?从高中到现在。”

    竹枕余点了点头:“是的,只一天没有。”

    “哪一天?”

    竹枕余又不说话了,沈青朗只得另起话题,道:“你最后考了哪所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竹枕余像个机器人一般,有问必答,只是答案都非常简短,绝不多说一点:“思南大学,汉语言文字学。”

    沈青朗想起自己刚上大学那会儿,根据竹枕余的分数档估了好几个景州的大学,猜想她会选择哪个,还去这些学校逛过。他的大学在全国也名列前茅,但和思南大学比不算什么。

    思南大学和望北大学并称景州双子星,坐落在人称景州龙脉的启君山脚下,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

    望北和思南的足球校队每年都要合办“启君山足球联赛”,全景州的大学都可以报名参加,联赛期间大学会开放校园,允许校外人士进校观赛参观。沈青朗就曾在思南看过一场双子星的足球决赛。

    思南大学出身,却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司当校对职员,沈青朗觉得奇怪,便也这么问了。

    竹枕余诚实地回答:“因为不用和人沟通,我讨厌人,我喜欢字。”

    沈青朗想起那场自己偷听的告白现场,满脑门黑线,尴尬得不行:“学神说话还是那么直接啊。”

    沈青朗说的是感叹性、陈述性的句子,竹枕余又不接话了。

    肉眼可见她谈话兴致不高,偏偏沈青朗的问题又都得到了回答,他不肯轻易放弃,继续发问:“既然不喜欢人流高峰,为什么不住得近点?”

    竹枕余便道:“这里是我能租到的,月薪负担得起的,最近的房子。”

    景州的地租向来高得吓人,要租这样一个还算新的一居室,得花上一笔不菲的租金。沈青朗在隔壁的房子是他用自己的第一本畅销书版税买的,当时是全款拿下,听起来豪横,装修完后他也勒紧裤腰带过了几个月紧巴日子。沈青朗暗忖,看来工资不算高,也就刚好够生活。

    他有些担忧地问:“看你一直穿一样的衣服,是工资都拿来买书了吗?”这问题带着一股没吃过苦的天真幼稚,但也许因为他们曾经无比靠近,所以他还是毫不忌讳地问了出来。

    竹枕余知道他是好心,怕自己不会生活,也不计较,答道:“不是,我有很多一样的衣服。”她眨了眨眼,还特地到卧室打开衣柜给沈青朗看,胡桃木色的柜门里,挂着两排一模一样的白T恤和长裤。

    沈青朗笑了出来,一是发现自己的问题幼稚得好笑,二是觉得竹枕余买一柜子一样的衣服好笑,忍不住吐槽道:“那你买衣服一单岂不是会买很多件?像是批发商。”

    竹枕余不知道好笑在哪里,点了点头,道:“正常情况下,数量选10。”说完这句她就关上柜子门,回到书房。

    见竹枕余又要坐回沙发上发呆,沈青朗拉住她:“看你这么无聊,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吧。”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放心,不是人类。”

    说完他拉着竹枕余出了门,沿着走廊往里走,走廊有一个转角,两扇户门不相对。沈青朗拉着她到了另一户门口,直接用指纹开了门。

    竹枕余歪了歪头,沈青朗几乎看到她头上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问号。

    沈青朗解释道:“我真住这儿。上次跟你一起坐公交,我才发现咱俩是邻居。不过也正常,你一天时间一半都在公司,我又是阴间作息,这里是两梯两户,我在这儿住了两年,就没碰到过几个人。”

    竹枕余看了看曲折的走廊:“确实,我也搬来没多久。” 前一处房子到期之后,哥哥的客户介绍了这处房子,房东是位爱好藏书的老先生,没想到竟然刚好在沈青朗隔壁。

    沈青朗见她接受良好,嬉皮笑脸地道:“只能说一切都是天定。”

    他一开门,一个白色的毛绒物体,就急切地跳起来,想从门缝里钻出来。

    “总是这样,凤梨酥!”沈青朗气急败坏地伸出脚去挡。

    竹枕余这才明白,原来沈青朗要给她介绍的是一条白色小狗,而它早就先于主人见过她了。

    竹枕余蹲下身来,把凤梨酥抱在怀里,一通狂吸:“原来是你的小狗。你给他取了以前那只小狗的名字。”

    “对,它们很像。”沈青朗也想起上次凤梨酥偷跑的事,“看来你就是那个把它揉得一团糟的人。”

    沈青朗打开门,这栋楼是不对称设计,这边是个两居的格局,保留了客厅,次卧被改造成了书房,书房里也是三面墙通天的书柜,靠半人高的梯子取放书,这实在不多见。但竹枕余想,同一个小区同样的设计也合理,便没有起疑心。

    并列的三个空间之间没有门,只保留了弧形的门洞,客厅和卧室中间是一堵半透明的玻璃方块墙,既阻隔了视线,又保证了充足的采光,给人观感非常舒适干净。

    凤梨酥的小狗窝在客厅放着,客厅往外还有一个阳台,阳台是全封闭的,角落种了一些植物,阳台很长,直通卧室那头。卧室外的部分是晾衣区,其他位置都铺上的垫子,小狗玩具扔了一地,看样子是凤梨酥的专属活动场地。

    一走到阳台,凤梨酥就在人怀里挣扎起来,竹枕余连忙把它放下,凤梨酥一落地就直奔放在角落的网球,叼起来放在竹枕余脚边,然后一脸希冀地抬头看着她。

    沈青朗解释道:“让你跟它玩球呢。”说完忍不住偷偷骂了一句,“小马屁精。”

    竹枕余连忙蹲下摸摸它,然后接过球,又轻轻地抛出去,凤梨酥便欢快地去追,把球再次叼回来时,尾巴甩得像是电风扇,呼啦呼啦的,那谄媚的样子引来沈青朗又一阵白眼。

    一人一狗玩得有来有回,竹枕余看着凤梨酥可爱的小脸回忆起了一件往事,那是大学时的事情了。

    竹禹宸大学毕业之后,留在景州工作,便鼓励竹枕余也填报了景州最好的学校,从此她便再也没有回过南方。只在大三那年,老马去世的消息从李丰泰那边传来,竹禹宸带着竹枕余回了一次弥市。

    老马年纪不大,但是爱喝酒,因着是重点高中的班主任,请他喝酒的人更多。上了五十岁之后,心脑血管疾病就都来了。这次突发脑溢血,抢救了几天,还是去世了。

    竹禹宸当时在跟一个大案子,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想回弥市,但没能请到假。直到出殡那天,才勉强忙完,带着竹枕余回了弥市参加葬礼。老马的葬礼在西山举行,规模不大,亲戚那边没几个人,只有师母和他们的小孩立在灵位边应对所有来吊唁的人,颇有几分势单力薄的感觉。好在老马学生多,出殡当日抬棺的人手完全足够。正值寒假,学校空了下来,校领导也给了很多支持,葬礼办得还算风光。

    一场热闹落尽,学校派的葬礼督官把最后的散场晚饭安排在了学校食堂,竹枕余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便草草吃了点东西,提前离了席。

    漫步熟悉的校园,穿过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从玉兰树下走过,出了校门,她忍不住往以前回家的那条小路走去。即使她知道那里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也不是试她的家了。

    小路很短,一下就走到了头,小区好像比以前更破旧了。天色暗下来,天上开始飘雪了,她站在楼下往六层望去,露台光秃秃的,那里再没有绿色的枝丫探头。楼门紧闭,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摇落头上的雪花离去了。

    刚走出小区就听到了一点细碎的声音,竹枕余在路边的草丛里找了找,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那是一只小奶狗。

    似乎是闻到了人的气味,哼哼唧唧用鼻子拨开草丛往这边来了,竹枕余蹲下摸了摸小狗头,小崽子更兴奋了,直往她手心拱。

    天气那么凉,小狗的鼻子冰冰的,竹枕余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用薄薄的羊绒围巾把小狗软乎乎的身躯包了起来。

    但这样还是不够,竹枕余想,今晚也许会下大雪。

    哥哥会过敏,她没法带小狗回去,况且他们只是回来这两天,自己的家在何处还是未知,哪里能给小狗一个适合生存的环境呢。竹枕余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抱着小狗,送到了以前她常去的那家早餐店。

    店门开着,老板正在备菜,为明天开店做准备,干这行就是赚辛苦钱。老板还记得竹枕余,问她怎么不来吃早餐了,她家人存在店里的早餐钱还剩下不少。

    老板说着便要把钱退给她,竹枕余没说啥,只是拉开外套的拉链,让小狗的头露出来,说:“老板,我捡的小狗,能寄在您这里吗?如果有人愿意养它,您就让人领走吧。”并说自己以后不会再来吃饭了,剩下的钱留给小狗做伙食费。

    老板也是个心善的,四周都是街坊邻居,没准真有个想养狗的,他应承下来,又问竹枕余:“是搬家了吗?”

    竹枕余只点点头,没有多说,留下小狗就离开了,后来她再没有见过那样毛色像雪一样白得发亮、眼睛上方却有两个墨点的小狗。

    竹枕余摸着凤梨酥顺滑的毛发,忍不住道:“我觉得很眼熟。”

    沈青朗也蹲在一边捉凤梨酥的尾巴,和它玩闹,闻言道:“什么眼熟?”

    “凤梨酥,它和我认识的一只小狗很像。”竹枕余指了指凤梨酥眼睛上方的两个墨点,肯定地道,但随即她又觉得不可能,“不过那只小狗应该还在弥市好好生活吧。”

    “没准它们有血缘关系呢,凤梨酥也是我在弥市领养的,之前一直养在父母家,我毕业之后就接它来景州了。”沈青朗又补充道,“哦,就是你常去的那家早餐店。”

    “早餐店?”竹枕余惊奇不已。

    沈青朗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解释道:“老马过世那年,我回去给他上香,去学校附近逛了逛,就走到那儿了,见早餐店老板那儿多了只小狗,说可以领养,我就……”

    竹枕余把还一无所知的凤梨酥抱起来:“它是不是有一条小熊的羊绒围巾?”

    沈青朗也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

    “是我的,凤梨酥是我捡的啊。”竹枕余跟他讲了自己捡小狗的事。

    竹枕余蹲下身,把脸埋进凤梨酥柔软的肚子,努力闻着小狗味:“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凤梨酥?”

    沈青朗也迅速反应过来,对眼前发生的认亲一幕感到震惊。说着他走到狗窝旁,从里头扒拉出一个棕色的小抱枕,上面绣着一只小熊头。

    “当时我就是用这个包着凤梨酥把它带回家的,后来它长大一点,这条围巾被它磨牙咬破了,我妈就干脆改成了抱枕,它每回睡觉都要抱着。”

    听见沈青朗的家人对小狗也很好,竹枕余一时间眼睛有点热,忍不住亲了好几口它毛茸茸的额头:“真好啊,凤梨酥,你不但过得很好,还有了自己的名字。”

    小狗什么都不知道,它只知道这个气味熟悉的两脚兽很喜欢自己,于是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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