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劲风自侧向袭来,男子急收回手,猫腰弓步足底连旋避了开去。

    吴行歌虽知自己不便惹事上身,但见男子如此欺凌女子,叫她如何忍得。她此时扮作大户人家婢女,便将剑留在了客舍。于是随手抓过支摘窗的叉竿,以之为剑。

    她一剑逼退男子,随即剑尖一转向着四个随从连刺而去。

    她身形快如流星出剑疾若闪电,众人只见裙裾飘飘俏颜忽现,四随从俱已中剑倒地。

    肩井、足三里、百会、风池,吴行歌厌恶他们欺人太甚,定意给他们个教训。下手虽不夺性命,所取却皆为令人瘫软昏迷、阻脉伤气、一时恢复不得之穴。

    吴行歌对女子道:“你们快走!”

    女子却摇头,“我不能留你在此。”

    吴行歌余光瞥见男子已溜出了店,急对女子道:“我不会有事。有缘自会再见。”便纵步追了出去。

    店中这一番动静不小,官兵恐不时便至,必须在此前了结此事。

    “淫贼!哪里走!”

    她挽了个剑花一招‘月清风白’向其腿窝叮去。

    她非不知轻重之人。此男如此嚣张身份定非寻常,若真伤了他惹上麻烦不说,还会误了于空的事。她所为的,无非是令其不得再骚扰女子,此女得以脱身。

    男子听得身后风声,头也不回横扫一腿将路边堆叠的一摞箩筐踢起向吴行歌射去。一闪身钻入了街上如流的人群中。

    吴行歌抓住一只箩筐,身形向上直拔而起,落于街角的一棵杨树上。

    居高望远,那片朱红钻来扭去如蛇一般。

    吴行歌跃上屋檐,几个起落看准了目标疾扑而下。她的扑落,如鹰拿雁捉,男子仅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躲得过?兜头被箩筐扣了住。

    吴行歌手中竹剑连点,男子不由腰腿一软,跌坐于地。

    吴行歌大跨一步,掌蓄内力压于箩筐之顶,将男子扣了个严严实实。看着他在筐内徒然挣扎,哈哈笑道:“淫贼,还敢不敢欺辱女儿家?!”

    男子兀在骂着:“你敢动我,必叫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他扯着嗓子扬声高叫:“人呢?死哪儿去了?!”

    吴行歌透过箩筐的孔洞又补了两剑,男子抱着腿嗷嗷大叫起来。

    看热闹的围观者瞧着他的狼狈样爆出阵阵哄笑声。

    嘈杂的市肆喧嚣中,一道破空声轻微得几乎令人不觉。

    吴行歌压着箩筐的手陡然撤回,一道劲风擦着她的衣袖倏然而过!

    只见一粒碧绿的莲子落地,吴行歌转回身,立时便在人群中发现那双炯炯看着自己的双目。

    只见此人手中握着一把新鲜采摘的莲蓬,莲蓬的娇嫩与之粗莽高大的身材形成滑稽的反差。其人一把髯须浓密蜷曲,形貌虽似关外人,装扮却乃楚地样式,开口亦为道地楚国口音。

    其人彬彬有礼道:“小娘子,得饶人处且饶之,莫待祸生悔亦迟。”

    朱袍的男子顶着箩筐摇摇晃晃立起身,在周遭的戏笑声中一把扯下箩筐,恼羞成怒地狠掷向目含嘲弄的看客们。对着此人喝道:“和她啰嗦什么!我要她死!否则看你如何交待!”

    人群被他狠戾的气息所惊,哗得散去了不少。

    朱袍男子的两个随从此时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一人搀住他的一条臂膀。

    男子甩开他们的搀扶,挥手啪啪甩了随从几个耳光。“没用的东西!”

    他见髯须男子仍未对吴行歌出手,厉声道:“怎么还不动手!等着小爷赏钱不成?!”掏出块银锭,轻蔑地向髯须男子掷了过去。

    髯须男子左臂轻挥,一只莲蓬如朵花儿般飘飘而起,迎向银锭,在空中与银锭抱了个满怀,带着它直直而去落向一随从的胸膛。随从不及思索自然而然伸手捧住了它们。

    髯须男子语气谦谦,“纵有金或银,我独爱莲清。莲子清如水,去燥且益心。”

    朱袍男子面色甚是尴尬,即恼怒又忌着吴行歌在此还需依赖此人。将衣袖狠狠一甩,“我先行一步。你结果了她过来复命。”便拔脚而去。

    此时吴行歌看出些端倪。髯须汉似非此红袍男的下人,却又听命与他。听其语气观其态度,先时在铺子里他应已在近旁,对红袍男欺凌女子之行心下厌之却不便干涉。故而迟迟未对自己出手。

    她朗声道:“那恶霸调戏妇女、恃强凌弱、目无法纪,这样的人,不该教训一番吗?他未伤分毫,便口口声声要取我的命,平日里更不知是如何横行霸道,戕害百姓。难道此地没有王法吗?我的命可不易取,看你的本事了!”

    话音未落,已跃上屋檐,向着红袍男离去的方向追去。身后衣袂猎猎,她知髯须男子亦跟了上来。

    忽闻一道急切的女声呼道:“小心!”“莫伤她!”

    吴行歌回首看去,修长女子并未离开,正立于街口遥遥注目着她。

    女子的第二句却是向着髯须男子喊的。

    红袍男已钻入一顶小轿,惊魂稍定正在轿中闭目养神。

    吴行歌踏檐疾奔,几个腾跃追上小轿,抬脚踢出两块屋瓦向轿厢射去。

    身后噗簇两声,髯须男也踢飞两块瓦片将她那两块撞了碎。苦了随轿行走的仆从,被碎瓦砸了个扑头盖脸。

    吴行歌心中一乐,果不出所料。抬脚再踢飞几片瓦。

    红袍男听得轿外随从们哎哟声一片,撩起轿帘还未看清,便见一片灰瓦迎面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青绿扑向灰瓦,带着它齐齐落地。诶,好似有那么几滴雨点儿砸到了面上?

    红袍男看了眼落于袍衫上的那颗碧碧绿的莲子,见髯须男子大喝一声:“焉敢逃遁乎!”急追吴行歌而去。

    “哼,总算有点用处!”

    吴行歌与髯须男一前一后,你追我赶跑了一炷香时间,直来到远离秋意坊的外城。

    寻了个开阔的空地,吴行歌停了足。转回身,看着髯须客道:“那淫贼是何人,你为何要为虎作伥?”

    髯须客道:“远客尊且贵,宾至须如归。”

    “如此说来你是楚人?此等恶霸行径他又哪里尊哪里贵了?宾至如归?他在楚国如此胡作非为你们也纵着?”

    髯须客默然。这位南海王刘岩族弟刘临为南海遣楚的求亲使,为刘岩迎娶清远郡主而作先锋。因他身份矜贵,大王将护卫他之责交与自己四人。

    刘临此人行事嚣张跋扈,在宫内时还约束着些,宫外更是目无纲纪恣意妄为。三个伙伴各陪了几日便都再难忍受,纷纷找护卫长诉苦。这宫外护卫之重任便落到了脾性温良、情绪稳定、怎么都不动怒的他身上。

    见他沉默不语,吴行歌接着问:“你当真要听令与他,我们必得以命相搏吗?”

    煜珠华铺中刘临调戏的修长女子乃备受楚人爱戴的宰相高郁之幺女,即使没有吴行歌出手他亦不能坐视不理。但若那样,则必与刘临结了怨。自己虽不惧责罚,但恐护卫长及兄弟们一并受了连累,甚或大王不得不赐下财宝美女以安抚刘临。何等令人不平!因而,他心下对吴行歌的出手实怀感激。

    髯须客摇了摇头。

    吴行歌嘿嘿一笑,“那么我们点到为止?你也可有个交待?”

    髯须客拱手抱拳道:“闻君有雅意,吾自不辞拒。男女力殊悬,让三以为礼。”

    吴行歌心中嘀咕,“此人甚是有趣。容貌粗豪行止却为谦谦君子。开口便是诗,虽皆为打油诗,文采不甚斐然,但还是比我强。”

    “诗……”

    她蓦然想起,师傅提过的楚王宫四大护卫——诗酒花茶。莫非他是诗护卫?想到自己三人营救于夫人的计划,还是莫与宫中护卫多有纠葛为好。

    她清了清喉咙。“郎君的功夫方才吾已见识过了。着实不凡。不若我们换个法子比试?无需让我三招,半招即可。”

    诗护卫道:“输赢焉若何,但随君一乐。”

    “好,爽快!”吴行歌自心底对诗护卫的洒脱赞了声。

    “我们就比你喜爱的——作诗。一人出上半句,另一人接下半句,谁若接不上便是输了。我若赢了便可自由离开,你可不能跟着我。”

    诗护卫道:“好。”

    “嗯,我先出句,这便为你让我的半招。”

    “好。”

    吴行歌乐了,“你不作诗时便是这么惜字如金么?哈哈,等着,我可出题了哈。”

    她将双目投向远处,神色颇为专注。凝眉思索一番,沉吟半晌后缓缓吐出五个字。“烟锁池塘柳。”

    诗护卫于心中默念一遍此句,虎躯大大一震!

    此句不仅意境优美,更秒的是其间暗藏五行。五字各含金木水火土。

    与之相对的下句,亦需字含五行,这已是不易。若再考虑五行相生相克之理,下句的五字所含五行分别与上句五字的五行组成生、克,难,甚难,极难!

    见诗护卫震惊之下向自己投来充满钦佩的目光,吴行歌转过了身道:“你慢慢想吧,我先走啦。”她足底生风而去,留下诗护卫呆立当场。

    跑过几条街巷,吴行歌跃上一棵高树,见诗护卫正向皇宫走去,一路仍在苦思冥想,神色兴奋而激动。

    她心中对他道:“我可当不起你的钦佩。抱歉诓了你。这句并非我所创,乃是师傅自某古籍中看到说与我听的,据说未有人对出下句。希望你不要太过投入,茶不思饭不想愁白了胡子我可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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