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沈家父子进屋很晚。于晴和吴玉英都收拾过，且躺下睡了一觉，他们父子仨才姗姗来迟。
睡在炕头的于晴先听见响动，她一翻身，吴玉英也跟着幽幽转醒，埋怨着丈夫儿子回来的晚，边下床出了屋，嘱咐他们候着，不许擅自上床。
沈有成从兜里掏串门蹭来的稀罕吃食，笑容憨厚地递到于晴枕头边，让她吃。沈家耀出面阻止，要她明天吃，不然夜里胃不好消化，对牙齿也不好。十几岁的少年已很是成熟。沈父恍然，忙附和点头。
于晴裹着被，拢了拢吃食，露出个拘谨的傻笑来。
爷仨随意唠着嗑，吴玉英端来一大盆热水，要这爷仨泡脚。沈家赫看见连忙起身，不过没沈家耀快，当哥哥的接过水盆，招呼父亲弟弟泡脚，让母亲上床歇着。
吴玉英又强调了一遍被窝的安排，沈有成睡炕梢，然后是沈家耀，中间是沈家赫，才脱了外衣钻进于晴的被窝，她身上的凉气儿冻得于晴一哆嗦，俩人对视就是一阵乐。
沈有成让俩儿子先泡脚，自己跟媳妇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串门子串来的八卦，等到儿子们上了床他再泡，吴玉英让他续点热水，他懒得续，顶着吴玉英“懒吊日的”粗骂，就着温乎水泡了泡算完。
等他上了炕梢，一家人裹着五颜六色的棉被躺满炕，像一盒粗糙又扎实的蛋糕卷，香甜酣眠。
*
这炕不够宽，横着睡沈家耀和沈有成俩人得蜷着腿，这么睡一夜，第二天早上身上自然乏得慌。
沈家耀年轻，活动活动就舒展开了。沈有成一直到中午头迷瞪眼，还浑身酸痛。
沈家小孩玩耍不带于晴，他们或许出于天性，或许听人怂恿，把于晴当异类。
于晴能感受到那种嫌恶，她也不往小孩堆里凑。吴玉英出门她就跟着，吴玉英在家忙活时，她就自己在炕头看那本志怪民俗，吓得一动不敢动。
她不出屋，沈有成也不敢进屋躺一躺，只得在堂屋的木头沙发小憩。
大人歇个晌，小孩可闲不住，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寒风顺着门缝溜进来，沈有成也歇不安稳。
沈家耀回来，看父亲拧着眉头翻来覆去，好笑地拍拍他，问他怎么不回屋，听父亲说小姑娘大半上午没出来走动，惊奇坏了。
穿过锅屋就是他们屋，门敞着，小姑娘正捧一本砖头厚的大书，看得聚精会神。他敲敲门，小姑娘吓一跳。
他笑哈哈进屋，看小姑娘看的什么书，问她要不要出门玩。小姑娘脸红红地，很纠结似的，半晌才点点头，要他等她一下。
沈家耀眼瞅着她火速冲出去，不多会，手上湿淋淋的回来了。沈家耀挑挑眉，想起那本志怪民俗，他作为过来人立时心下了然。
一想到他兄弟俩和于晴在这本书上苦瓜攀苦瓜——苦相连了，不禁捧腹，在于晴的大红脸里揉了一把她发顶。
“没事儿，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安慰一句，拿毛巾给她擦手，又附耳同她低语，于晴登时笑了。
谁能想到，沈家赫这么稳重的体面人，也会被恐怖小说吓得要哥哥陪着去厕所。
“走走走，我带你出去逛逛，老在屋里闷坏了。”沈家耀是为这个妹妹好，也是为老父亲一点方便。
于晴点头，放下毛巾跟着他出门，沈家耀像对其他弟妹一样，自然而然把手搭在于晴肩头，于晴受宠若惊地仰头看他，揣在袄兜里的手攥紧了悠悠球。
沈家耀到堂屋喊沈有成上床躺，带着于晴出去逛大街，买些吃食和小玩意儿，两人一起边走边玩边吃。一路上总有熟人，每次他毫不犹豫地同人介绍于晴是他妹妹，于晴都会既忐忑，又更开心一些。
逛到他发小家里，聚了一群小伙伴在玩，发小自然也想留他。沈家耀毕竟带着妹妹，这一屋子都是男生，于晴铁定放不开，尽管于晴没吭声，他还是惋惜又坚定地拒绝了。
给于晴塞了两兜发小家的好吃的，沈家耀嘻嘻哈哈推着她往外走。
哪知刚出门就遇见和朋友走在一起的沈家赫，沈家耀面上一喜，把于晴托付给弟弟，自己扭头直奔发小家院子。
眼看着沈家耀一溜烟儿消失不见，朋友也不同路就此告别，沈家赫和于晴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起来。
“回家吗？”
沈家赫干巴巴地问。
于晴也干巴巴地点头。
沈家赫为她的傻气失笑。两个人肩并肩往家走，留意迁就着彼此的步伐，踩过冬日硬梆梆的小土路。
沈家赫不比沈家耀爱说笑，可没了说笑打底，于晴心里就难安稳。
她于是边走边掏好吃的，一样，一样，又一样。
沈家赫摇头，摇头，还是摇头，让她自己吃。于晴就揣回去，打算留给吴玉英。他面上温煦，她心里就安定许多。
积雪未消的小土路，坎坷多，于晴一不小心崴一下，思绪飘远的沈家赫差点没拉住她。
于晴说了声谢谢哥，也没当回事，只是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只手。
沈家赫：“我牵着你吧，路不好走。”
于晴惊愣地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眼睛。
沈家赫不爱笑，此时亦是眼神平静地勾勾手，“来。”
那眼神平静但柔和极了。
望着少年的双眼，于晴一把就抓上去，怕他反悔。力道挺大，像打过来似的，“啪”一声，沈家赫都一愣。
于晴手上出火，也意识到自己夸张的举动无礼，心里发虚，声音也发虚，“牵着，一起走……”
沈家赫倒没说什么，看向前路领着她走。于晴仰头瞄他好几次，只看得他眉头紧皱，于晴也跟着小脸紧皱。
空气冰凉，手露在外面要上冻。他把自己衣袖扯下来，护住两人交握的手。
于晴懵了会，不由自主地心情欢快。
大手牵小手，哥哥牵妹妹。
走了一会，于晴喊他，“哥？”
“嗯？”他应，等不到回答。
须臾，她又喊，“哥？”
他倒是耐心，仍疑惑应声，“嗯？”
后来，她再喊时，他还是应，不过不疑惑了。
“哥。”
“嗯。”
天寒地冻，呼吸成白雾。
她莫名就笑了。
沈家赫看她一眼，不明就里，抿唇也有很淡的笑意。
当天晚上就是除夕，沈有成老家那时候还比较封建落后，各个习俗上都区分着男女。
家里的男人们上坟回来，女人们也准备好丰盛的年夜饭，一大家子聚齐便开始吃年夜饭。
小地方，规矩还是男人先上桌，女人后上桌。
但是吴玉英讨厌这种风俗，她家里老爹当过兵，脾性一顶一的好，吴家除了老娘年轻时重男轻女了点，一家人从不在地位上区分尊卑。
她嫁过来也不能委屈自己，直说不爱吃旁人剩饭，从她进了沈家门，过年就直接随男人上桌。
起先还都跟她理论，奈何她嗓门大，谁也不怕，反过来还要女人们都随她上桌，加上沈有成一点不拦着，旁人也不能真不让她上桌。沈家奶奶那时候还没糊涂，也只能背地里跟人埋怨几句，不敢当面招惹这爆竹脾气的儿媳妇。
后来嫂子们看她吃得自在，沈家老爷子也没意见，便陆陆续续地也都学她上桌，没几年，沈家吃饭就从男先女后变成一大家子人挤人，筷子打碗，肩膀碰胳膊。
于晴小小一只，坐小马扎上，被坐大马扎的吴玉英当宝宝一样，大岔着腿圈在身前，也不问她吃什么，专挑大鱼大肉往她碗里堆小山，边大笑着同人聊天，眼里心里都敞亮，不藏一点龃龉。
吴玉英说话实在，若是有人不跟她实在，她就低头偷偷跟于晴做鬼脸，笑话那个人。于晴这一顿饭吃得安静又欢快。
老太太人糊涂了，压迫她的思想枷锁还在，不听劝，执意要等人散尽才愿意上桌吃饭，没人愿意陪。
人们吃完饭都去沙发边上聚着，嗑瓜子坚果，喝茶水饮料，男女老少的，互相吹吹五花八门的牛，吹够了或者听够了，再将各自打听来的家长里短拼一拼，凑一凑，窥探窥探别人家的生活。
吴玉英没挪远，就坐在桌边马扎上，于晴也跟过去，正好坐在老太太身旁的小马扎旁。
她看老太太慢吞吞吃饭，听声色各异的方言，淹没电视机里地道的普通话。老太太吃饭不利索，汤汤水水顺着嘴边一道道小褶子渗出来，汇聚在下巴滴落。
于晴看着一滴，又一滴汤水落下来，从兜里掏出纸，伸长胳膊给老太太擦了擦。老太太轻轻拂开她，又似乎把她错认成自己的子孙，夹了块肉放到她面前不知谁的小碗里，沙着老嗓让她吃。
吴玉英回头瞅见，把那小碗推开，“别吃，这也不知道谁的碗，不干净。想吃去拿你自己的小碗去，嗯？”
于晴眼睛亮亮地摇头，“我吃饱了。”
吴玉英忙着跟人聊天，把头扭回去了。于晴就看着老太太给吴玉英翻了个白眼，嘴里不知又念叨些什么。年纪大了，伸脖子探头，又佝偻着腰，个头就显得很小，胖乎乎皱巴巴的两腮随咀嚼一鼓一鼓，真是老小孩。
她咕哝着，又要于晴吃肉，于晴眼中蓄着笑，点点头，一会又抹抹泪。于晴姥姥也年纪大了，佝偻着腰，前探头，也爱催促她多吃。她总觉得是她吃肉吃多了，姥姥才瘦得生了病。
脑袋忽然叫人拍了拍，一只干瘪又柔软的手，她抬头，看见沈家奶奶收回了手，自言自语地啃一块炖得不够软烂的肉。
夜里，小辈一个个给老太太磕头拜年，沈家老大拿着红包，叫老太太给磕完头走上前来的孙辈一个个发过去。
吴玉英抱着于晴回了屋，没让她掺和，趁于晴不注意，掏出个红彤彤的纸包塞过去，笑着拍拍她，说又长大一岁。
于晴不要，吴玉英笑说，“这是咱们家的传统，你得要。你自己收起来，爱怎么花怎么花。”
于晴低头看红包，满是不安。
吴玉英坐到她身边，“晴儿，这是压岁钱，哪个小孩儿都有。放心收着，听见没？”
她把红包塞到于晴大袄内兜，“别掉了。”
看于晴闷不吭声的样儿，吴玉英笑着叮嘱她，“明年还有，年年都有。别不舍得花，知道吗？”
于晴受到感染，露出小小的笑容，吴玉英越看她越可爱，捧着小姑娘的脸亲了亲。
外头放起鞭炮，噼里啪啦一波接一波，家家都在送旧年，迎新年。
睡在炕头的于晴先听见响动，她一翻身，吴玉英也跟着幽幽转醒，埋怨着丈夫儿子回来的晚，边下床出了屋，嘱咐他们候着，不许擅自上床。
沈有成从兜里掏串门蹭来的稀罕吃食，笑容憨厚地递到于晴枕头边，让她吃。沈家耀出面阻止，要她明天吃，不然夜里胃不好消化，对牙齿也不好。十几岁的少年已很是成熟。沈父恍然，忙附和点头。
于晴裹着被，拢了拢吃食，露出个拘谨的傻笑来。
爷仨随意唠着嗑，吴玉英端来一大盆热水，要这爷仨泡脚。沈家赫看见连忙起身，不过没沈家耀快，当哥哥的接过水盆，招呼父亲弟弟泡脚，让母亲上床歇着。
吴玉英又强调了一遍被窝的安排，沈有成睡炕梢，然后是沈家耀，中间是沈家赫，才脱了外衣钻进于晴的被窝，她身上的凉气儿冻得于晴一哆嗦，俩人对视就是一阵乐。
沈有成让俩儿子先泡脚，自己跟媳妇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串门子串来的八卦，等到儿子们上了床他再泡，吴玉英让他续点热水，他懒得续，顶着吴玉英“懒吊日的”粗骂，就着温乎水泡了泡算完。
等他上了炕梢，一家人裹着五颜六色的棉被躺满炕，像一盒粗糙又扎实的蛋糕卷，香甜酣眠。
*
这炕不够宽，横着睡沈家耀和沈有成俩人得蜷着腿，这么睡一夜，第二天早上身上自然乏得慌。
沈家耀年轻，活动活动就舒展开了。沈有成一直到中午头迷瞪眼，还浑身酸痛。
沈家小孩玩耍不带于晴，他们或许出于天性，或许听人怂恿，把于晴当异类。
于晴能感受到那种嫌恶，她也不往小孩堆里凑。吴玉英出门她就跟着，吴玉英在家忙活时，她就自己在炕头看那本志怪民俗，吓得一动不敢动。
她不出屋，沈有成也不敢进屋躺一躺，只得在堂屋的木头沙发小憩。
大人歇个晌，小孩可闲不住，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寒风顺着门缝溜进来，沈有成也歇不安稳。
沈家耀回来，看父亲拧着眉头翻来覆去，好笑地拍拍他，问他怎么不回屋，听父亲说小姑娘大半上午没出来走动，惊奇坏了。
穿过锅屋就是他们屋，门敞着，小姑娘正捧一本砖头厚的大书，看得聚精会神。他敲敲门，小姑娘吓一跳。
他笑哈哈进屋，看小姑娘看的什么书，问她要不要出门玩。小姑娘脸红红地，很纠结似的，半晌才点点头，要他等她一下。
沈家耀眼瞅着她火速冲出去，不多会，手上湿淋淋的回来了。沈家耀挑挑眉，想起那本志怪民俗，他作为过来人立时心下了然。
一想到他兄弟俩和于晴在这本书上苦瓜攀苦瓜——苦相连了，不禁捧腹，在于晴的大红脸里揉了一把她发顶。
“没事儿，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安慰一句，拿毛巾给她擦手，又附耳同她低语，于晴登时笑了。
谁能想到，沈家赫这么稳重的体面人，也会被恐怖小说吓得要哥哥陪着去厕所。
“走走走，我带你出去逛逛，老在屋里闷坏了。”沈家耀是为这个妹妹好，也是为老父亲一点方便。
于晴点头，放下毛巾跟着他出门，沈家耀像对其他弟妹一样，自然而然把手搭在于晴肩头，于晴受宠若惊地仰头看他，揣在袄兜里的手攥紧了悠悠球。
沈家耀到堂屋喊沈有成上床躺，带着于晴出去逛大街，买些吃食和小玩意儿，两人一起边走边玩边吃。一路上总有熟人，每次他毫不犹豫地同人介绍于晴是他妹妹，于晴都会既忐忑，又更开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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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于晴塞了两兜发小家的好吃的，沈家耀嘻嘻哈哈推着她往外走。
哪知刚出门就遇见和朋友走在一起的沈家赫，沈家耀面上一喜，把于晴托付给弟弟，自己扭头直奔发小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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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吗？”
沈家赫干巴巴地问。
于晴也干巴巴地点头。
沈家赫为她的傻气失笑。两个人肩并肩往家走，留意迁就着彼此的步伐，踩过冬日硬梆梆的小土路。
沈家赫不比沈家耀爱说笑，可没了说笑打底，于晴心里就难安稳。
她于是边走边掏好吃的，一样，一样，又一样。
沈家赫摇头，摇头，还是摇头，让她自己吃。于晴就揣回去，打算留给吴玉英。他面上温煦，她心里就安定许多。
积雪未消的小土路，坎坷多，于晴一不小心崴一下，思绪飘远的沈家赫差点没拉住她。
于晴说了声谢谢哥，也没当回事，只是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只手。
沈家赫：“我牵着你吧，路不好走。”
于晴惊愣地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眼睛。
沈家赫不爱笑，此时亦是眼神平静地勾勾手，“来。”
那眼神平静但柔和极了。
望着少年的双眼，于晴一把就抓上去，怕他反悔。力道挺大，像打过来似的，“啪”一声，沈家赫都一愣。
于晴手上出火，也意识到自己夸张的举动无礼，心里发虚，声音也发虚，“牵着，一起走……”
沈家赫倒没说什么，看向前路领着她走。于晴仰头瞄他好几次，只看得他眉头紧皱，于晴也跟着小脸紧皱。
空气冰凉，手露在外面要上冻。他把自己衣袖扯下来，护住两人交握的手。
于晴懵了会，不由自主地心情欢快。
大手牵小手，哥哥牵妹妹。
走了一会，于晴喊他，“哥？”
“嗯？”他应，等不到回答。
须臾，她又喊，“哥？”
他倒是耐心，仍疑惑应声，“嗯？”
后来，她再喊时，他还是应，不过不疑惑了。
“哥。”
“嗯。”
天寒地冻，呼吸成白雾。
她莫名就笑了。
沈家赫看她一眼，不明就里，抿唇也有很淡的笑意。
当天晚上就是除夕，沈有成老家那时候还比较封建落后，各个习俗上都区分着男女。
家里的男人们上坟回来，女人们也准备好丰盛的年夜饭，一大家子聚齐便开始吃年夜饭。
小地方，规矩还是男人先上桌，女人后上桌。
但是吴玉英讨厌这种风俗，她家里老爹当过兵，脾性一顶一的好，吴家除了老娘年轻时重男轻女了点，一家人从不在地位上区分尊卑。
她嫁过来也不能委屈自己，直说不爱吃旁人剩饭，从她进了沈家门，过年就直接随男人上桌。
起先还都跟她理论，奈何她嗓门大，谁也不怕，反过来还要女人们都随她上桌，加上沈有成一点不拦着，旁人也不能真不让她上桌。沈家奶奶那时候还没糊涂，也只能背地里跟人埋怨几句，不敢当面招惹这爆竹脾气的儿媳妇。
后来嫂子们看她吃得自在，沈家老爷子也没意见，便陆陆续续地也都学她上桌，没几年，沈家吃饭就从男先女后变成一大家子人挤人，筷子打碗，肩膀碰胳膊。
于晴小小一只，坐小马扎上，被坐大马扎的吴玉英当宝宝一样，大岔着腿圈在身前，也不问她吃什么，专挑大鱼大肉往她碗里堆小山，边大笑着同人聊天，眼里心里都敞亮，不藏一点龃龉。
吴玉英说话实在，若是有人不跟她实在，她就低头偷偷跟于晴做鬼脸，笑话那个人。于晴这一顿饭吃得安静又欢快。
老太太人糊涂了，压迫她的思想枷锁还在，不听劝，执意要等人散尽才愿意上桌吃饭，没人愿意陪。
人们吃完饭都去沙发边上聚着，嗑瓜子坚果，喝茶水饮料，男女老少的，互相吹吹五花八门的牛，吹够了或者听够了，再将各自打听来的家长里短拼一拼，凑一凑，窥探窥探别人家的生活。
吴玉英没挪远，就坐在桌边马扎上，于晴也跟过去，正好坐在老太太身旁的小马扎旁。
她看老太太慢吞吞吃饭，听声色各异的方言，淹没电视机里地道的普通话。老太太吃饭不利索，汤汤水水顺着嘴边一道道小褶子渗出来，汇聚在下巴滴落。
于晴看着一滴，又一滴汤水落下来，从兜里掏出纸，伸长胳膊给老太太擦了擦。老太太轻轻拂开她，又似乎把她错认成自己的子孙，夹了块肉放到她面前不知谁的小碗里，沙着老嗓让她吃。
吴玉英回头瞅见，把那小碗推开，“别吃，这也不知道谁的碗，不干净。想吃去拿你自己的小碗去，嗯？”
于晴眼睛亮亮地摇头，“我吃饱了。”
吴玉英忙着跟人聊天，把头扭回去了。于晴就看着老太太给吴玉英翻了个白眼，嘴里不知又念叨些什么。年纪大了，伸脖子探头，又佝偻着腰，个头就显得很小，胖乎乎皱巴巴的两腮随咀嚼一鼓一鼓，真是老小孩。
她咕哝着，又要于晴吃肉，于晴眼中蓄着笑，点点头，一会又抹抹泪。于晴姥姥也年纪大了，佝偻着腰，前探头，也爱催促她多吃。她总觉得是她吃肉吃多了，姥姥才瘦得生了病。
脑袋忽然叫人拍了拍，一只干瘪又柔软的手，她抬头，看见沈家奶奶收回了手，自言自语地啃一块炖得不够软烂的肉。
夜里，小辈一个个给老太太磕头拜年，沈家老大拿着红包，叫老太太给磕完头走上前来的孙辈一个个发过去。
吴玉英抱着于晴回了屋，没让她掺和，趁于晴不注意，掏出个红彤彤的纸包塞过去，笑着拍拍她，说又长大一岁。
于晴不要，吴玉英笑说，“这是咱们家的传统，你得要。你自己收起来，爱怎么花怎么花。”
于晴低头看红包，满是不安。
吴玉英坐到她身边，“晴儿，这是压岁钱，哪个小孩儿都有。放心收着，听见没？”
她把红包塞到于晴大袄内兜，“别掉了。”
看于晴闷不吭声的样儿，吴玉英笑着叮嘱她，“明年还有，年年都有。别不舍得花，知道吗？”
于晴受到感染，露出小小的笑容，吴玉英越看她越可爱，捧着小姑娘的脸亲了亲。
外头放起鞭炮，噼里啪啦一波接一波，家家都在送旧年，迎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