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晴是在饭香味里醒来的，吴玉英笑眯眯地攀在床边栏杆上，叫她起床吃饭。
她以为自己起晚了，一骨碌要爬起来，马上被厚重的衣服被子压回去，才想起来要使点劲。吴玉英在旁边哈哈笑，让她别急，今天又不上学。
外间有说话声，电视里男人女人说着标准的播音腔，锅碗瓢盆轻轻磕碰，窗外有暖阳，热热的光流洒在她手边。
于晴觉得，像在做梦。不真实。
怔愣间，吴玉英给她捞出来，套上大一号的新衣服，新棉袄，让她去洗漱，自己留下给她收拾床铺。
于晴反应过来，忙说她自己来，拖着大衣服，不大便利地爬上去叠被子，吴玉英看得直乐，拍拍她小屁股让她收拾完赶紧洗漱，然后出来吃饭。
看着属于自己的，崭新的牙刷牙杯，奢侈的儿童护肤品，小梳子，整整齐齐摆在其他人的生活用品旁边，小于晴眼泪直冒。
把自己收拾利索跑出去，大哥哥沈家耀摆着筷子，笑眯眯地问候她，沈家赫也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出来，看见她抿着唇扬眉示意。
客厅里香火味弥漫，于晴抬头，才望见墙边柜子里供着一尊很小的财神像，前头香炉里三根香高低不一，还未燃尽。
吴玉英用包子鸡蛋和小菜给于晴堆出一个小山头，口中不停，边吃边和三个孩子说话，三两口吃掉三个大包子，一碗稀饭一碗剩豆浆，半盘炒鸡蛋，拿着沈有成的饭盒出门。
她自己吃饭快，临走前却千叮咛万嘱咐，要孩子们慢慢吃，在俩儿子戏谑的表情里，吴玉英把自己都说笑了。
母亲带上门，沈家耀吃着饭和弟弟说话，弟弟没回应。抬头顺着弟弟视线，看见头快埋进碗里去，边吃饭边掉眼泪的于晴。
她擦得又快又心虚，不敢抬头。两兄弟见状，也没揭穿她，只说让她多吃点，中午要去店里帮忙，八成又要吃不好。小姑娘把脸埋在碗里点头，看着两个少年好笑。
几天下来，沈家人都发现了，这小姑娘奇怪，不爱玩闹，爱干活。平时很局促，干起活来不怕脏不怕累，甭管啥活，只要忙起来，都能让她露出笑模样。
其实也不稀奇，夜里一躺下，都能琢磨出味儿来。这哪是爱干活，小孩儿哪有不爱玩爱干活的，分明就是心里不踏实，怕自己闲吃白饭，会招人嫌。
这两天，吴玉英已经回次卧和沈有成睡了，她和丈夫睡前聊过这么几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起身就想去找于晴倾心吐胆一番。
吴玉英诚心拿她当闺女，不愿看她提心吊胆。她希望小闺女来跟他们过日子，他们有多少能力，就让她享多少福。谈不上大鱼大肉、大富大贵，但一定让她吃饱穿暖有个家。
沈有成拦下她，抱着媳妇不再纤细的腰，要她踏实睡，说这事急不来，得让孩子自个儿慢慢适应。吴玉英哪听，挣扎着就要起来，沈有成耍赖，仗着力气大不放人。
两夫妻低声闹腾一阵，沈有成保证道，明天就找俩儿子谈一谈，大家都多注意些，别让于晴干重的累的，零碎活儿让她干干，她自己也安心。
日久见人心，小姑娘伶俐，不会看不明白他们的心意。
次日，沈有成早早把俩儿子叫出来散步，溜达着把话说了。两个少年从小懂事，一点就通，和父亲更是相处默契，心照不宣地笑笑。
父子仨去临近年关还坚持营业的早餐摊上吃了顿热乎的，沈有成去店里，俩兄弟拎着新买的早餐掉头往家里走。
吃完饭，吴玉英带仨孩子一起去店里，帮忙理理货，打扫打扫卫生，下午要出发回老家。
小姑娘本来就沉默，爱听不爱说，从知道下午要回老家开始，连笑也不怎笑了。沈家赫偏头，看小姑娘垫着脚帮他哥递东西，细胳膊细腿，精力倒是用不完。
于晴在拥挤的货架间穿梭，冷不丁叫人拍了下肩膀，她扭头看去，一排AD钙奶从天而降。
沈家赫：“拆一下。”
于晴“哦”一声照做，拆好了递给他。
“你喝，”他推回去，指指前台，“过去坐下歇会儿。”
“我不累，你喝吧，”她摇摇头，反推过去，“哥。”
比起哥哥沈家耀，沈家赫和于晴说话少些，因此也鲜少被叫“哥”，沈家赫不自在地适应了一下，拍拍她示意跟过来。
于晴回头看一眼还站在梯子上，往高处上货的沈家耀，他笑着扬扬下巴，让她跟沈家赫走。
两个人走到前台坐着，吴玉英在边上算账。见于晴不肯喝奶，沈家赫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于晴只得接下。
他又拿一瓶，插上吸管递给吴玉英，吴玉英笑着摆手，沈家赫说了句，过年了，吴玉英笑意便兴盛了些，嘟哝着怕长肉，不敢喝，伸手接过来，也一气儿喝了大半瓶。
于晴看得一愣一愣，捧起自己的那瓶小口吸嘬，舍不得喝太快。
没喝两口，她想起来，“我给大哥和叔拿一瓶？”
沈家赫摇摇头，“他们俩不喜欢喝甜的。”
见于晴束手束脚的，他转身拿过两瓶汽水，递过去，“这个。”
于晴“腾”一下站起来，小跑着送过去。
旁边吴玉英抬眼瞧见，念叨了一句“大冬天的”。沈家赫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她回来，他拿出一个悠悠球，问她会不会。于晴摇头，他又拿一个，拆开来，示范着教她，偶尔一言半语指点。
于晴学得很认真，她对待沈家每个人、每件事，都认真。
沈家赫没想到的是，她上手特快，线缠缠解解几回，回收就没问题了。他又教她玩花样，起先，她还有余力时不时看看别人，想去帮忙，后来被沈家赫的花活儿晃了眼，于晴也来了兴致，好奇地盯紧他动作。
见小姑娘全心投入到悠悠球里，搬着梯子路过的沈家耀给弟弟比了个大拇指。沈家赫眉眼淡淡，却很细致地帮于晴调整姿势。
全家人一起往回走的路上，捡个父母同于晴唠嗑的当口儿，沈家耀架着弟弟落后两步。
“沈家赫，小于晴可不是你装深沉的借口，小学生要有小学生的活泼样儿，知道吧？”沈家耀笑说。
沈家赫不耐地推开他胳膊往前走，“无聊。”
沈家耀在后头笑，又颇忧愁，这小子原本就少年老成，如今有了妹妹，岂不是更见不着他的小孩样儿了。
他大步追上去，掐掐弟弟耳朵，“小屁孩儿。”
沈家赫气急又无语，一拳捶过去，沈家耀掉个身躲开，还去惹他。
于晴在前头听见动静，回头看一眼。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的两少年追逐嬉闹，很热闹。
忍不住，又看一眼。
下午，给财神爷上过香，一家人大包小包，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回沈有成老家。
他们到时，老瓦房的旧木门前，左右前后停了好几辆轿车。那时候车还是稀罕的，村里头，一家儿门前能停这么多车的少见，非常装点门面。
吴玉英照例一巴掌呼在丈夫胳膊，怨他年年说买车，年年见不着个车屁股。
沈有成缩起肩膀，硬挨她的打，嘴皮子是关不住的，一句“门口全是车屁股，你使劲儿看呗”给吴玉英说恼了，又挨好几下。
有人听见动静迎出来，吴玉英麻溜给沈有成整整衣服，再咧着嘴笑一圈，那意思大家笑起来。
于晴仰着头，看沈有成一秒笑开花，看沈家耀扯着沈家赫僵硬的嘴角朝她笑，被吴玉英摸摸头挠挠下巴。
顶着怦怦的心跳，于晴抿唇，微微弯起嘴角。吴玉英连夸她可爱漂亮，一家五口推门进院儿。
沈家人丁兴旺，沈有成在家排行正数第五，倒数第三。进了家门，一大群人出来迎，人人眼里都是好奇，往年的小天才、小神童沈家赫在于晴的特殊身份衬托下都黯淡了星光。
人们心思都在于晴这个年纪不小，不知能不能叫吴玉英夫妇喂熟的养女身上。
沈家爷爷去世得早，奶奶八十多高龄，有点老年痴呆，忘性大，脾气差。此时叫人硬搀着出来见人，骂骂咧咧几句含糊话儿，拄着拐杖折回屋，又不知干什么去。
沈家老大的儿子年岁长，甚至这儿子的儿子和沈家耀一般大。搬来板凳马扎，招呼众人坐下聊，又沏了茶。
吴玉英将于晴揽在怀里，给她指认亲戚喊人，于晴竟倒不怯，喊起人来声声响亮。孩子讨喜，大人无言的排斥自然而然消弭了些。
见沈家人的第一面还算顺利，吴玉英一家和于晴都很开心。沈家耀凑到弟弟耳边夸于晴争气，沈家赫看了眼紧紧攥着悠悠球的于晴，没说话。
没想到白天相安无事，夜里又生变故。
老四家的媳妇事先答应好，夜里带闺女来和吴玉英于晴一起睡炕，让老四父子和沈有成父子一起挤一挤，睡另一间的大床。临到睡前，老四家的又不愿意了，舍不得丈夫孩子挤挤挨挨。
吴玉英跟她好一番合计，咋也谈不拢，只好作罢，安置了于晴，自己去找带着儿子们不知去哪儿玩了的沈有成说一说。
就近找起，便先拐进隔壁院子，没找着沈有成，倒听见老四在里头和人抱怨，说不敢让自己老婆闺女，和吴玉英的野孩子睡一块，人家问他那咋办，他说打发媳妇去推拒了。
吴玉英火气立时上窜，上去找他理论，说得老四满脸通红，指头上的烟气得掐掉，讲不过这个弟媳妇，急得又点上一根。吴玉英嗓门大，前后邻里都聚来，扒门探头看热闹。
被提前安置在炕上的于晴坐不住，放下床上不知道谁放的书，往门外跑。
她跑过去时，吴玉英已经被沈家父子劝住往回走，见到于晴她更来气，扭头朝门外喊，“有本事你自己直接找我说啊，就知道把老婆孩子推出来做挡箭牌，算什么男人！”
沈有成和沈家耀连声劝着吴玉英，要她消气，迎出来的其他妯娌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和稀泥，说这大过年的，动气多不好。
吴玉英甩开其他人，嘴里不饶人，却是去收拾床铺，安排一家人在这小炕上横睡。铺完最后一个被窝，她狠狠道：“多大点事儿，睡个觉还委屈你了。”这话自然是磕碜老四的。
沈家男人哄过吴玉英就又出去了，毕竟大过年的，走亲访友是要紧事儿。
于晴两手绞在一起，默默守着，等吴玉英想起她。
吴玉英偏头，就看见安安静静的小丫头，安安静静看着自己，年幼的目光里漾着担心。
老四那句“野孩子”又响在耳边，一下戳进她心窝子，吴玉英拉过于晴，使把劲儿将她抱到高炕上，紧紧抱住她，“好孩子。”
“姨。”
“哎，咋啦？”
“糖。”
三颗糖，一颗花生酥，一颗玉米软糖，一颗大白免。廉价又甜蜜，躺在小姑娘软白的小手里，递到她面前。
“姨，吃糖。”于晴仰起头，生疏又小心，“不生气。”
吴玉英眼前一下蓄满泪，视线都模糊，谁家的姑娘七八岁才长这么点个头，谁家姑娘七八岁就知道看人脸色，杀千刀的沈老四！嘴上无德！
“好，吃糖，谢谢晴儿。”吴玉英自己吃了那块玉米糖，又给于晴剥大白免，注意到包装上少了一点的名字，“嗤”一声笑出来。
于晴不明所以，但吴玉英笑她就开心，跟着也笑。
吴玉英逗她，“你笑什么呀？”
于晴摇摇头说不出，吴玉英就指给她看那个假冒伪劣的“大白免”，然后把糖塞自己嘴里，从包里给于晴掏自己家正了八经进货的零食，拆了包让于晴吃。
她以为自己起晚了，一骨碌要爬起来，马上被厚重的衣服被子压回去，才想起来要使点劲。吴玉英在旁边哈哈笑，让她别急，今天又不上学。
外间有说话声，电视里男人女人说着标准的播音腔，锅碗瓢盆轻轻磕碰，窗外有暖阳，热热的光流洒在她手边。
于晴觉得，像在做梦。不真实。
怔愣间，吴玉英给她捞出来，套上大一号的新衣服，新棉袄，让她去洗漱，自己留下给她收拾床铺。
于晴反应过来，忙说她自己来，拖着大衣服，不大便利地爬上去叠被子，吴玉英看得直乐，拍拍她小屁股让她收拾完赶紧洗漱，然后出来吃饭。
看着属于自己的，崭新的牙刷牙杯，奢侈的儿童护肤品，小梳子，整整齐齐摆在其他人的生活用品旁边，小于晴眼泪直冒。
把自己收拾利索跑出去，大哥哥沈家耀摆着筷子，笑眯眯地问候她，沈家赫也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出来，看见她抿着唇扬眉示意。
客厅里香火味弥漫，于晴抬头，才望见墙边柜子里供着一尊很小的财神像，前头香炉里三根香高低不一，还未燃尽。
吴玉英用包子鸡蛋和小菜给于晴堆出一个小山头，口中不停，边吃边和三个孩子说话，三两口吃掉三个大包子，一碗稀饭一碗剩豆浆，半盘炒鸡蛋，拿着沈有成的饭盒出门。
她自己吃饭快，临走前却千叮咛万嘱咐，要孩子们慢慢吃，在俩儿子戏谑的表情里，吴玉英把自己都说笑了。
母亲带上门，沈家耀吃着饭和弟弟说话，弟弟没回应。抬头顺着弟弟视线，看见头快埋进碗里去，边吃饭边掉眼泪的于晴。
她擦得又快又心虚，不敢抬头。两兄弟见状，也没揭穿她，只说让她多吃点，中午要去店里帮忙，八成又要吃不好。小姑娘把脸埋在碗里点头，看着两个少年好笑。
几天下来，沈家人都发现了，这小姑娘奇怪，不爱玩闹，爱干活。平时很局促，干起活来不怕脏不怕累，甭管啥活，只要忙起来，都能让她露出笑模样。
其实也不稀奇，夜里一躺下，都能琢磨出味儿来。这哪是爱干活，小孩儿哪有不爱玩爱干活的，分明就是心里不踏实，怕自己闲吃白饭，会招人嫌。
这两天，吴玉英已经回次卧和沈有成睡了，她和丈夫睡前聊过这么几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起身就想去找于晴倾心吐胆一番。
吴玉英诚心拿她当闺女，不愿看她提心吊胆。她希望小闺女来跟他们过日子，他们有多少能力，就让她享多少福。谈不上大鱼大肉、大富大贵，但一定让她吃饱穿暖有个家。
沈有成拦下她，抱着媳妇不再纤细的腰，要她踏实睡，说这事急不来，得让孩子自个儿慢慢适应。吴玉英哪听，挣扎着就要起来，沈有成耍赖，仗着力气大不放人。
两夫妻低声闹腾一阵，沈有成保证道，明天就找俩儿子谈一谈，大家都多注意些，别让于晴干重的累的，零碎活儿让她干干，她自己也安心。
日久见人心，小姑娘伶俐，不会看不明白他们的心意。
次日，沈有成早早把俩儿子叫出来散步，溜达着把话说了。两个少年从小懂事，一点就通，和父亲更是相处默契，心照不宣地笑笑。
父子仨去临近年关还坚持营业的早餐摊上吃了顿热乎的，沈有成去店里，俩兄弟拎着新买的早餐掉头往家里走。
吃完饭，吴玉英带仨孩子一起去店里，帮忙理理货，打扫打扫卫生，下午要出发回老家。
小姑娘本来就沉默，爱听不爱说，从知道下午要回老家开始，连笑也不怎笑了。沈家赫偏头，看小姑娘垫着脚帮他哥递东西，细胳膊细腿，精力倒是用不完。
于晴在拥挤的货架间穿梭，冷不丁叫人拍了下肩膀，她扭头看去，一排AD钙奶从天而降。
沈家赫：“拆一下。”
于晴“哦”一声照做，拆好了递给他。
“你喝，”他推回去，指指前台，“过去坐下歇会儿。”
“我不累，你喝吧，”她摇摇头，反推过去，“哥。”
比起哥哥沈家耀，沈家赫和于晴说话少些，因此也鲜少被叫“哥”，沈家赫不自在地适应了一下，拍拍她示意跟过来。
于晴回头看一眼还站在梯子上，往高处上货的沈家耀，他笑着扬扬下巴，让她跟沈家赫走。
两个人走到前台坐着，吴玉英在边上算账。见于晴不肯喝奶，沈家赫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于晴只得接下。
他又拿一瓶，插上吸管递给吴玉英，吴玉英笑着摆手，沈家赫说了句，过年了，吴玉英笑意便兴盛了些，嘟哝着怕长肉，不敢喝，伸手接过来，也一气儿喝了大半瓶。
于晴看得一愣一愣，捧起自己的那瓶小口吸嘬，舍不得喝太快。
没喝两口，她想起来，“我给大哥和叔拿一瓶？”
沈家赫摇摇头，“他们俩不喜欢喝甜的。”
见于晴束手束脚的，他转身拿过两瓶汽水，递过去，“这个。”
于晴“腾”一下站起来，小跑着送过去。
旁边吴玉英抬眼瞧见，念叨了一句“大冬天的”。沈家赫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她回来，他拿出一个悠悠球，问她会不会。于晴摇头，他又拿一个，拆开来，示范着教她，偶尔一言半语指点。
于晴学得很认真，她对待沈家每个人、每件事，都认真。
沈家赫没想到的是，她上手特快，线缠缠解解几回，回收就没问题了。他又教她玩花样，起先，她还有余力时不时看看别人，想去帮忙，后来被沈家赫的花活儿晃了眼，于晴也来了兴致，好奇地盯紧他动作。
见小姑娘全心投入到悠悠球里，搬着梯子路过的沈家耀给弟弟比了个大拇指。沈家赫眉眼淡淡，却很细致地帮于晴调整姿势。
全家人一起往回走的路上，捡个父母同于晴唠嗑的当口儿，沈家耀架着弟弟落后两步。
“沈家赫，小于晴可不是你装深沉的借口，小学生要有小学生的活泼样儿，知道吧？”沈家耀笑说。
沈家赫不耐地推开他胳膊往前走，“无聊。”
沈家耀在后头笑，又颇忧愁，这小子原本就少年老成，如今有了妹妹，岂不是更见不着他的小孩样儿了。
他大步追上去，掐掐弟弟耳朵，“小屁孩儿。”
沈家赫气急又无语，一拳捶过去，沈家耀掉个身躲开，还去惹他。
于晴在前头听见动静，回头看一眼。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的两少年追逐嬉闹，很热闹。
忍不住，又看一眼。
下午，给财神爷上过香，一家人大包小包，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回沈有成老家。
他们到时，老瓦房的旧木门前，左右前后停了好几辆轿车。那时候车还是稀罕的，村里头，一家儿门前能停这么多车的少见，非常装点门面。
吴玉英照例一巴掌呼在丈夫胳膊，怨他年年说买车，年年见不着个车屁股。
沈有成缩起肩膀，硬挨她的打，嘴皮子是关不住的，一句“门口全是车屁股，你使劲儿看呗”给吴玉英说恼了，又挨好几下。
有人听见动静迎出来，吴玉英麻溜给沈有成整整衣服，再咧着嘴笑一圈，那意思大家笑起来。
于晴仰着头，看沈有成一秒笑开花，看沈家耀扯着沈家赫僵硬的嘴角朝她笑，被吴玉英摸摸头挠挠下巴。
顶着怦怦的心跳，于晴抿唇，微微弯起嘴角。吴玉英连夸她可爱漂亮，一家五口推门进院儿。
沈家人丁兴旺，沈有成在家排行正数第五，倒数第三。进了家门，一大群人出来迎，人人眼里都是好奇，往年的小天才、小神童沈家赫在于晴的特殊身份衬托下都黯淡了星光。
人们心思都在于晴这个年纪不小，不知能不能叫吴玉英夫妇喂熟的养女身上。
沈家爷爷去世得早，奶奶八十多高龄，有点老年痴呆，忘性大，脾气差。此时叫人硬搀着出来见人，骂骂咧咧几句含糊话儿，拄着拐杖折回屋，又不知干什么去。
沈家老大的儿子年岁长，甚至这儿子的儿子和沈家耀一般大。搬来板凳马扎，招呼众人坐下聊，又沏了茶。
吴玉英将于晴揽在怀里，给她指认亲戚喊人，于晴竟倒不怯，喊起人来声声响亮。孩子讨喜，大人无言的排斥自然而然消弭了些。
见沈家人的第一面还算顺利，吴玉英一家和于晴都很开心。沈家耀凑到弟弟耳边夸于晴争气，沈家赫看了眼紧紧攥着悠悠球的于晴，没说话。
没想到白天相安无事，夜里又生变故。
老四家的媳妇事先答应好，夜里带闺女来和吴玉英于晴一起睡炕，让老四父子和沈有成父子一起挤一挤，睡另一间的大床。临到睡前，老四家的又不愿意了，舍不得丈夫孩子挤挤挨挨。
吴玉英跟她好一番合计，咋也谈不拢，只好作罢，安置了于晴，自己去找带着儿子们不知去哪儿玩了的沈有成说一说。
就近找起，便先拐进隔壁院子，没找着沈有成，倒听见老四在里头和人抱怨，说不敢让自己老婆闺女，和吴玉英的野孩子睡一块，人家问他那咋办，他说打发媳妇去推拒了。
吴玉英火气立时上窜，上去找他理论，说得老四满脸通红，指头上的烟气得掐掉，讲不过这个弟媳妇，急得又点上一根。吴玉英嗓门大，前后邻里都聚来，扒门探头看热闹。
被提前安置在炕上的于晴坐不住，放下床上不知道谁放的书，往门外跑。
她跑过去时，吴玉英已经被沈家父子劝住往回走，见到于晴她更来气，扭头朝门外喊，“有本事你自己直接找我说啊，就知道把老婆孩子推出来做挡箭牌，算什么男人！”
沈有成和沈家耀连声劝着吴玉英，要她消气，迎出来的其他妯娌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和稀泥，说这大过年的，动气多不好。
吴玉英甩开其他人，嘴里不饶人，却是去收拾床铺，安排一家人在这小炕上横睡。铺完最后一个被窝，她狠狠道：“多大点事儿，睡个觉还委屈你了。”这话自然是磕碜老四的。
沈家男人哄过吴玉英就又出去了，毕竟大过年的，走亲访友是要紧事儿。
于晴两手绞在一起，默默守着，等吴玉英想起她。
吴玉英偏头，就看见安安静静的小丫头，安安静静看着自己，年幼的目光里漾着担心。
老四那句“野孩子”又响在耳边，一下戳进她心窝子，吴玉英拉过于晴，使把劲儿将她抱到高炕上，紧紧抱住她，“好孩子。”
“姨。”
“哎，咋啦？”
“糖。”
三颗糖，一颗花生酥，一颗玉米软糖，一颗大白免。廉价又甜蜜，躺在小姑娘软白的小手里，递到她面前。
“姨，吃糖。”于晴仰起头，生疏又小心，“不生气。”
吴玉英眼前一下蓄满泪，视线都模糊，谁家的姑娘七八岁才长这么点个头，谁家姑娘七八岁就知道看人脸色，杀千刀的沈老四！嘴上无德！
“好，吃糖，谢谢晴儿。”吴玉英自己吃了那块玉米糖，又给于晴剥大白免，注意到包装上少了一点的名字，“嗤”一声笑出来。
于晴不明所以，但吴玉英笑她就开心，跟着也笑。
吴玉英逗她，“你笑什么呀？”
于晴摇摇头说不出，吴玉英就指给她看那个假冒伪劣的“大白免”，然后把糖塞自己嘴里，从包里给于晴掏自己家正了八经进货的零食，拆了包让于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