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京师城中车水马龙,人潮拥挤。

    茶馆二楼,楼檐前挂着湘帘,魏南淇意兴阑珊,坐在窗户旁掀了帘子,倚靠在红木椅子处吹风。

    过了一会儿,店里的伙计奉茶,忍不住搭讪两句,“今日是乞巧节,二位小娘子可是在这里约了人?”

    坐在魏南淇对面的女子金缕丝钗,挽了一下头发,神情冷漠,“干你什么事?把东西放下,赶紧滚。”

    她生来娇惯,坐在这种穷酸地方已然是纡尊降贵。

    瞧着这人怨气十足,小二儿吃了瘪,连忙摆好茶,躬身退下。

    女子一直冷着脸看魏南淇,一刻都未曾移开视线,“你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

    魏南淇看着楼下灯市人烟辐辏,热闹非凡,心里有些痒痒,“不是你邀我来的?”

    “是我了,”女子朱唇轻启,斟了一盏酒,仰起头去看她,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小人得志,“今日兴头好,邀你赏月吃酒,聊些心里话,你不肯吃酒,这么防着我作甚?”

    魏南淇看着脾气极好,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你这酒掺的东西太多,我可不敢喝。”

    “花浓酒艳,正是好时候,”女子端起酒盏,啜饮几口,“你不喝,那怎么知道我这里面掺的不是蜜?”

    魏南淇道:“那你喝我这杯?”

    女子眼中闪过寒意,朝着外面的人使了眼色。

    须臾,便有人端上来一盘水果,还有一堆各式各样的茶点。

    她道:“你就这么不给人面子?”

    “你哪来的面子?”魏南淇坐直身子,依旧是看着窗外,“有话你说吧,我听着呢。”

    女子盯着她,抿着嘴角,神情变得有些扭曲,“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喝完,你我才好畅谈。”

    魏南淇垂下眼睛,东龙大街上,萧雀提着荷花灯在人群里嬉闹。

    看了片刻,再抬起头,便在远处的朱雀台上,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身旁的人从箭篓抽出一根铁箭,拉开长弓,瞄准人群中的女子。

    两人视线不经意地相撞。

    萧衍舟心头像是被刀刺了似的,受着剜心剔骨之痛,两人对视了片刻,他堪堪回过神,“收手。”

    声音哑得不像话,锦安一头雾水,听了吩咐收回了弓箭,“殿下?”

    茶楼内,女子不耐烦道:“你在看什么?”

    魏南淇眼底的寒意瘆人,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停留,抬手放下湘帘。

    薛真恍了下神,不以为意,心生好奇探着身子掀开湘帘,朝外望了一圈,过了好一会儿,她道:“你看见谁了?”

    魏南淇脸上一片压抑,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我劝你把脑袋收回来,免得栽下去。”

    “想盼着我死?”薛真咬牙看她,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我偏不如你意,日后,咱们谁死在前头,尚且还不确定呢。”

    魏南淇笑了一下,冷不丁地说:“所以你讲了这么半天,觉得自己爱而不得,发疯发癫,问题在我?”

    “你说什么?”薛真脸色铁青,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吗?”魏南淇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不但臆想他喜欢你,还不择手段的害人,我说你是个疯子。”

    “我是个疯子,他就正常了?”薛真面目狰狞,贴近魏南淇的脸,“他就算没有蛊毒,心也是黑的,蠢而不自知的一直是都是你,只有你,傻傻得蒙在鼓里。”

    魏南淇手指冰凉,“蛊毒的事,谁告诉你的?”

    “王皇后,”薛真陡然逼近,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王皇后想让我嫁给那个蠢太子,可我不愿意,所以我们合作了。”

    魏南淇微微皱眉看着她。

    “你脖子上缠的是什么?”薛真手指下移,猛地扯开云锦。

    魏南淇抬起眼睛,道:“看够了?”

    薛真反应了一下,因为她看到的不仅是快要消退的手指印,还有吻痕,“他碰你了?”

    “那是我看上的东西!”

    魏南淇要被气笑了,“齐家一倒,薛家与王皇后联合是必然的,你不过是个牺牲品,他们有你没你都是一样的。”

    薛真心中对她怒意更盛,狠声道:“你懂个屁,等我拿捏了太子,王皇后算个什么东西!”

    听她这么说,魏南淇似乎猜到了,“王皇后许的你太子妃之位。”

    “不止,”待她们收回定王的兵权,薛真还要让萧衍舟娶她,“你配不上他!”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殿下。”薛真回头看见着他,马上没了盛气凌人的姿态。

    萧衍舟面容寒气四溢,凛然步入,走到魏南淇身边,“跟我回去。”

    “殿下!”薛真连个眼神都没得到,不甘心地又喊了一声。

    魏南淇挑眉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薛真睁大了眼睛。

    萧衍舟攥着魏南淇的手腕,要不是她在场,薛真应该没有开口的机会。

    他警觉道:“你喝了什么?”

    魏南淇没答,仍是看着薛真,“这酒我吃了,下次我请你。”

    “死贱人!你敢戏耍我!”薛真面目狰狞,暴跳如雷,当即破口大骂,她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早就被看穿了。

    萧衍舟冷下脸,可又不能杀人。

    想了一瞬,薛真不重要,他现下最担心的是方才魏南淇眼里的警告。

    魏南淇抓着萧衍舟的手往外走,萧衍舟追问道:“你方才喝了什么?”

    魏南淇拽着他下楼,出了茶舍,一直往前走,“合欢散。”

    合欢散是催情的春药,萧衍舟道:“你知道还乱喝?”

    “我是看你过来才乱喝的。”魏南淇看了一眼西北处的巷口,那里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都是薛真找来的。

    萧衍舟愣了一下,道:“乱来!”

    “那你呢,你刚才在做什么?”魏南淇停下脚步看他,低声道,“你杀萧雀做什么?”

    萧衍舟不语。

    魏南淇当即甩开他的手,气道:“又不说话,你是吃哑巴药了?”

    萧衍舟道:“没吃。”

    “谁威胁你了?王皇后?”魏南淇道,“还是她活着就对你是个变数?”

    “变数,”萧衍舟声音有些喑哑,“王媪和薛真都跟你说了?”

    魏南淇脸颊微红,喘了口气,“说了。”

    是合欢散的药性上来了,萧衍舟顾不得其他,道:“先回府。”

    魏南淇抬眸看他,眸中波光潋滟,“有解药吗?”声音极小,带着几分悔意。

    “我备解药做什么?”他从来都不需要解药,萧衍舟揽着她的肩膀登上马车。

    魏南淇现在想淹死在后悔药里,“那不完了?”她喝酒也就是一时冲动,只是想气一下薛真。

    萧衍舟道:“为什么要喝那杯酒?”

    魏南淇鼻尖冒出汗珠,浅浅地喘息,“她说你不是东西,我想气死她。”

    确实气疯了。萧衍舟心里生出了柔软缱绻,却也忍住训话:“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也觉得你不个是东西的,你连我都骗......”魏南淇环着他的腰,一个劲儿的往他的衣服里钻,努力追寻那人身上舒服的凉意。

    王府马车虽宽敞,可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股子燥热,二人汗涔涔地抱在一起,萧衍舟分外难熬,察觉她在扯自己腰带,便捉住了她的手,握进掌心。

    “魏苒。”嗓音有些沙哑。

    “怎么了......”魏南淇浑身都软了,呼吸也是烫的。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萧衍舟呼吸沉重了几分,一手绕过她的腰腹,把人抱了起来,“这是在马车。”

    “我难受......热。”声音软绵,撩得人心痒,魏南淇跨坐在他身上,把头埋在颈窝,蹭了蹭自己的嘴唇,紧紧揪着他的衣服不撒手,“你......是不是不行了?”

    萧衍舟掐过她下巴吻了上去,极为艰难的出声:“你最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什么?”魏南淇脑子昏昏沉沉的,唇齿间的吮吻,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回到王府,萧衍舟下了马车,直接就把人抱去浴房。

    到了五更天,情事的余韵未散尽,半晌,魏南淇眸子渐渐恢复清明,刚才她脑子断了片,只得在马车里缠着人家不放,还说他不行。然而现在腰酸背痛,几乎要失去知觉,翻身都成了问题,或许,她应该庆幸期间丢人现眼的事她不记得了。魏南淇浅浅动了下身子,然后那只箍人的手臂环在腰际顿时收紧了些。

    “清醒了?”萧衍舟在人耳边亲一下。

    魏南淇心头颤了颤,脸颊,耳后已红透,“我想,喝水。”

    萧衍舟垂下眼帘,四目相对,掀被下了床,起身给她倒了盏热茶。

    魏南淇喝了水,十分疲倦但也睡不着。

    萧衍舟只披了一件薄衫,坐在榻上揉捏着她的腰,道:“在想什么?哪里不舒服?”

    魏南淇有些不好意思,把被子蒙到脸上,“我知道了你的事。”

    “嗯。”萧衍舟心跳得快了几分,俯下身,隔着被子搂她。

    林上薇给他种下蛊毒的时候,萧雀正好趴在墙头看见,大抵是场面残酷血腥,一直让她记忆犹新,那次意外落水生了一场大病,结果病中呓语,让王皇后意外听到了这件事。

    如今王皇后与薛家联合,薛真知道蛊毒的事也就不足为奇。王皇后想扶持一个傀儡自己掌权,她手里有萧衍舟的把柄,所以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魏南淇还闷在被子里,“王皇后一直拿这件事威胁你?”

    萧衍舟应了一声,收力把她带进怀里,良久,两人都没了话,屋子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心跳。

    “那你呢,你怎么选?”萧衍舟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这还不明显?魏南淇忍着身上的酸痛,明知故问,“选什么?”

    “我的,”萧衍舟想着她的话,心脏都如同被人攥着,“不准走,也不要怕我。”

    魏南淇感觉他在微微发抖,垂下眼眸,压抑着那些宣之于口的话,“我把肩膀借你,你哭吧。”

    萧衍舟牙关紧了紧,没说话,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东西太过美好虚幻,可又能真真切切的摸到。

    这人是鲜活的。

    他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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