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和皇嫂打算给他娶亲,问他可有哪家中意的姑娘。

    宋时宴头大。刚才还在因为下围棋又吃了小侄子的子儿、把小太子气的满脸泪的跑去找幕后告状,这会儿只得装傻充愣。

    之前都多少次了,靠的都是这份儿装傻充楞外加家国未平何以成家,可这回陛下好像是动真格的了。

    “和你同龄的几位子弟,孩子都启蒙了,你如今连个伴儿都没有,朕怎对得起父亲母亲。”陛下揉着眉心,“你若是实在没有属意的,朕和你皇嫂就替你做主了。长兄如父,也不委屈你。”

    皇后拿胳膊肘杵杵陛下,使了个眼色,永乐王爷谁不知道啊,执拧的很,回头真给他娶个不顺心的媳妇儿,回头夫妻两人三天两头跑到殿前告御状。

    他们这对长兄张嫂为了安抚两口子还要整日和稀泥,那日子还能清净吗。

    皇后想想也觉得头大。

    于是皇后苦口婆心的劝说:“我们知道你整天不是训兵就是练兵,但陛下也不是日理万机的替你操心吗?”皇后眼见这哥俩都不好惹,“陛下和你都忙,那我这做皇嫂的就要多上上心了。我这里有个主意,我将京城适龄的未出阁的姑娘寻了由头都请来,你偷偷相看如何?”

    宋时宴觉得没意思,“这不就是菜市场挑菜,陛下要是乐意,陛下去相看相看充实一下后宫吧。”内殿空旷,话一出口便掷地有声,仿佛回到小时候哥俩吵架。

    陛下当即把茶杯甩到地上,连皇后娘娘听了这话也气的嘴角一沉。

    后来皇后娘娘真的请京中高门未出阁的姑娘们小聚,十次有九次宋时宴是不去的。

    唯一去的那次是娘娘请了圣旨,圣旨命永乐王爷去给别苑送冰。

    宋时宴肃着脸,他一个赤甲军将领、京中的永乐王爷,送他哪门子的冰。

    小公公跪在门外,举着圣旨的手不敢落下,炎炎夏日,汗水自小公公的下巴上滑落。

    宋时宴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小叶紫檀做的桌子,每点一下都像是在小公公胸口上敲鼓——小公公头一回宣旨就遇到了硬茬,永乐王爷这位爷,早被宫里头的老人提点过,此时此刻,当真是怕极了这位爷会抗旨。

    这日日头虽好,可这间新搬进来的屋子外,两棵大梧桐树挡住了大半的日光,屋内树影幢幢,是有些阴凉。

    兄长如今贵为一国之君,许多事情并不能如儿时那般随意了。

    宋时宴接过小公公的圣旨,跟着小公公去送冰了。

    那日温平也在,因早些时候宋时宴答应了教他练剑,还说可以让他骑一下校场刚来的马。结果王爷被一道圣旨召走了,于是温平自己去了校场,看到了韩良,悻悻的跑去跟他讲了一遍刚才的所见所闻,本来就心情不好,不免也有点气愤,觉得王爷这是刀架脖子上了不得不娶,实在可怜可叹,“王爷身不由己。”

    韩良瞧着温平当真丧着一张脸,宽慰他:“你大哥也不是被人绑走的,没准他心里高兴。”

    “胡说,”温平噌的站起来,义愤填膺,胸腔振的一鼓一鼓,带着气儿,“王爷心系国家安危,心有大爱,所思所想自然不在小情小爱上。”

    韩良无语凝噎,缓过劲儿来不耐烦的轰他走,“去去去,那边有小马驹,你去骑那个吧,今天没人陪你玩儿。”

    那日宋时宴从别苑出来没回王府,直接去的军营,韩良咂摸出些意思来,于是夜里拎了两坛酒来找他。

    韩良先自饮了两杯,说:“今天去的都有谁?可否有顺心的?”

    “来来回回不就那几位。”宋时宴在看东境的沙盘,因旧帝的残党近来在东南活动频繁,并不那么太平。韩良也凑过来一道看。

    这沙盘也不是头一次见,韩良看的假模假式,“我看这回陛下像是来真的,倒也不是坏事儿。再说你老大不小不成家像什么样子。若是芸娘还在,我儿也该能上马了。”韩良叹口气。

    宋时宴说:“这婚事定不下来,明日我便要去领旨去东南了,回头你也收拾收拾,心里有个准备。”

    韩良喝了一口闷酒,一时间没有说话。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是与宋时宴天天厮混在一起的韩良知道,宋时宴此时正陷入单相思中。

    没错,这位风流倜傥的年轻王爷,这位理应有十位红颜知己知己且这红颜知己不仅相互认识还不打架的俏将军,却爱在心口难开。

    即便是宋时宴伪装的很好。

    但也还是被韩良识破了。

    韩良怎么发现的?还得是温平。

    有段日子温平老是蹲在养马的草场后不知在干什么,韩良背后踢他屁股,将他踢个趔趄,温平用袍子兜住的小石子儿撒了一地,韩良错愕的“哟”了一声,说:“你府上要修水池子,合着来这儿偷石子儿来了。”

    温平气鼓鼓的,揉着膝盖,“我要替王爷报仇。”

    报的哪门子仇?

    哦原来是礼部尚书赵怀仁家的长女。那个野丫头也不是个善茬,遇到了连宋时宴也要吃瘪。

    韩良回头再遇到了赵南柳,难免比旁人多留意一二。这一留意,倒发现些端倪。

    就说去年春天,温平吵着要去春游,春花烂漫,沿街遇到爱慕王爷的娇俏少女给宋时宴怀里塞进了一大捧芍药捂脸转身就跑。只这一捧鲜花倒也衬得宋时宴更显风流,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男女老少的目光。

    宋时宴觉得这花有些烫手,偏偏温平像只脱兔一早蹦开,韩良也在装作对沿街贩卖的小物件十分好奇,没人肯帮他分担这份困扰。

    忽见宋时宴大步流星快步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是人群里看到了什么人,只见那女子双手抱胸,一副警惕的姿态。

    韩良追上前才听见赵南柳说,“昨日你在擂台上刻意输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宋时宴摸摸鼻子,“你当真知道?”

    那女子听到了这话怒目,“如今人人皆称赞永乐王爷格局大,不屑与女争强。”赵南柳越讲越气,“若是你同我认真比试,我输便输了。堂堂正正,我总有一日可赢你。总比拿了胜局好似假的一般,人人讲我胜之不武。”

    女子不解气,“总之好话赞誉全让你抢了去,当下又拿花来折辱我。”

    永乐王爷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像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将那一大束芍药向下一甩,又拿脚碾了两下才解气,“刚才不算,这才是折辱你。”

    赵南柳撸起袖子上前朝着宋时宴肚子就是一拳,被避开,手掌包住她的拳头,向身体一带,赵南柳就要扑到宋时宴的身上去。

    赵南柳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撑住他的胸口借力,翻身企图一个过肩摔,摔没摔过去,在背后又被宋时宴别过手腕钳制住。

    宋时宴得意,却又恶声恶气:“再练个一百年你也打不过我。”

    像是街口总角小儿互殴。

    有点意思。

    宋时宴喜欢赵南柳。

    韩良如此断定。

    只不过两人之间感情太过畸形,宋时宴几次三番示好被拒,韩良也想劝他,不行换个人吧。

    只是老友嘴硬,至今不肯承认。

    再说回如今,陛下有意赐婚,宋时宴为啥不愿意干脆直接的表明心意,也大抵是贴太多次冷屁股,多少有点抹不开脸面在死撑。

    圣上赐婚倒是易成全,只是夫妻和睦也要被耻笑一辈子,不想输这口气;若是夫妻不和睦了,恐怕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怨侣了。

    毕竟这位赵大小姐,显然不是逆来顺受的主。

    韩良喝着闷酒,没由来的一句,“说赵南柳今日被马蜂蛰了,你可给她送了药膏?”

    这会儿屋顶上有猫一直喵喵叫个不停,扰的宋时宴突然心烦,“皇嫂赐了。”

    韩良喝的有点血热,“嘭”的一声撑住桌子突然站起来,说:“不行啊老宋。皇后娘娘的是皇后娘娘的,你也得表示表示啊。”

    宋时宴凑近一看,韩良自己把带来的两坛酒全喝干净了,伸出一根手指将人轻轻一推,人便趴在桌子上打起鼾。

    第二日宋时宴果真去请了旨,不几日队伍便要动身。

    行军打仗算是半条命别裤腰带上了,没准哪天就掉了。若不是整个朝臣动荡、登基时间尚短,除却宋时宴,别无二人可堪此重任,陛下也不想要他去。

    “朕总觉得对不住你。”皇帝想起儿时一直受困于东境王时的难处,兄弟二人谨小慎微,被忌惮、被提防,吃了许多苦、遭受了许多白眼,“兄长望你永乐。”

    宋时宴行礼、垂首。

    出了陛下的殿,又被皇后娘娘召见。

    “你皇兄总是担心你,”皇后娘娘亦是如半母,“东南境内多蛇虫鼠蚁,毒症之多,本宫给你提前备下了些丹药,关键时刻可保命。”

    “还有一事,本宫同你皇兄商量着,若是能在出征前为你办完婚事,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宋时宴坦诚:“生死未卜,就不要耽误她了。”

    皇后听出弦外之音,“她是谁?你可是心有所属?我同你皇兄开明大义,谁家的姑娘都行。”

    这时候小太子跳出来,“母后我知道。是打伤员外郎家秦哥哥的赵姐姐。可凶啦。”

    皇后思了片刻,“赵南柳?”

    赵尚书家的赵南柳将工部员外郎家的独子揍得躺床上足足两个月,员外郎告御状要为儿子讨回一个公道。那时陛下刚登基没多久,朝中多方势力盘根错节,礼部、工部便都要考虑到。只那一年要修河堤、改屯田,工部的更是要多多照拂。

    陛下觉得棘手,承办此案的大理寺也觉得棘手,迟迟无法定案。

    后来这个案子到了王爷手上督办,经查实是员外郎家的公子沿街欺男霸女,赵南柳仗义出手,只不过出手略狠了些。人证物证具在,员外郎不占理,闹大了有损工部名声,员外郎见状只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背后也有工部施压。

    而赵南柳因下手过重,责罚她在家抄写一千遍女戒。

    又加上上次茶聚被马蜂蛰,皇后对这女子也是印象深刻,再一想,倒也豁然,笑着摸摸太子的脑袋:“也无妨。”

    后面的事态发展不受控制。

    东南境内连日大雨,让赤甲军吃尽苦头。

    他受了伤,兵行一险,大玄的朝局不稳,他便还不能死。

    这中间也不是没吃苦头,只是后来者再说,怕有邀功之嫌,便总说还好。

    直到他攻陷大殿,割了那小皇帝的脑袋。这小皇帝是旧帝弘帝遍游东南时与一富绅之女生下的私生子,弘帝死了 ,不甘心的旧部老臣便抓来了这九岁顽童做起皇帝。而富绅的女儿也被强迫着做了太后,那女子满面泪水,回神望向这帮攻兵那帮拥立的老臣,愤恨的要诸天灭地,她抱起儿子的尸身,一头撞向柱子,了却了任人利用的一生。

    宋时宴忘不了九岁小儿死前的惊恐,也忘不了太后一双猩红的泪眼。

    很长时间里,这对母子总会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半梦半醒之际,他翻个身,想想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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