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雄和宋时宴摔进恒川,多亏宋时宴抓住了崖壁上疯长的树干枝丫,无奈赵雄也不完全轻松,因腰下坠着一个成年人——赵雄倒是知道这会儿要保命就要紧紧勒住宋时宴的腰干。

    为了抓住树干,宋时宴的手掌划着崖壁,已经是血肉模糊,使不上多少力气。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其实撑不了多久。悬在这儿无非是为了摔下恒川时多个缓冲,他嘱咐赵雄:“抱紧了,别松手。”

    赵雄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咬牙应了一声,宋时宴松手,两人在川面上激起不小的水花。

    恒川川流并不怎么深,也多亏宋时宴的缓冲,不然两人这会儿真要见阎王。

    只是赵雄紧紧抱着宋时宴的腰,摔下来的时候摔坏了肩膀,宋时宴要站起来却被死死抱住一踉跄呛到水里崴了脚,脚腕肿的老高。

    一个胳膊抬不起来,一个脚走不了地,两人连滚带爬相互拽到了岸边,实在有些狼狈。

    他们俩不敢多做停留,相互搀扶着赶紧离开。

    一路上走的歪歪扭扭,天都黑了,也没见到半个人能行行好带这对苦命人走出林子。

    宋时宴一只脚走路,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赵雄身上,每走一步痛的龇牙,赵雄也痛的龇牙。两个人都面目扭曲的龇牙,走兽看见了都绕着走。

    可算是趁着天未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让两人找到了一个山洞可以落脚。

    洞里有稻草堆成的简易的床榻,还有支起来的柴火堆和一口锅,是山上打猎的猎人过夜的临时住所。

    宋时宴将脚高高翘起,一副老爷做派指挥着一只胳膊动不了的赵雄给拿柴火又找火石,准备好东西又废了些功夫准备生火。

    真把火生起来了,把两个人都累的够呛。

    宋时宴从身上撤了块儿布,不喊名不喊姓,只喊了她“过来”。

    这时候赵雄又累又困手抬不起半点,找到了落脚地又生了火逐渐暖和起来,正是身心松懈下来的时候。

    这会儿倒也听话,让过去也就过去了。

    宋时宴有点烦躁,“再靠近点儿。”

    赵雄无意识的抬眼看他,宋时宴举起手里的布条和随手捡的树枝,“把胳膊伸过来。”

    宋时宴捏了捏赵雄的骨头,没断,是脱臼了,皱着眉要给她接骨,被赵雄发现“哎哎哎”的拦下,“我说你别动,你学没学过医理,有没有大玄正经的行医资格,接坏了赔不赔得起。”

    一连三问,理应让没学过医理、没有行医资格、没胆赔得起的宋时宴心虚,可宋时宴全然没有去听赵雄嘴里究竟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摁着她没有力气的整条肩,咔咔两下倒是让人舒服了不少,“少说两句病好的快。”

    赵雄偃旗息鼓,知道宋时宴这位赤脚大夫可能有点本事,终于肯让宋时宴简单给她固定一下。固定好了活动就不太方便,颇有些微词,掀开眼皮偷瞄一眼赤脚大夫,看得出这会儿胳膊在对方手里,还是闭嘴的好。

    等收拾妥了,赵雄打起瞌睡,她实在是太累了。

    夜袭红袖馆手擒温平,寒山凉亭静候归马,只身入敌英雄救美。她真是太威武了。于是体力透支。

    到底从前还是位难缠的尚书府小姐,虽然来军营吃苦一两载,如今见到了旧人,一些老的、骄横的旧习惯在身体里死灰复燃。她没什么客套,打个哈欠,撂下一句“撑不住了,我先睡”,便毫无戒备的就此睡过去。

    宋时宴怔了怔,倒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他在东南行军,日日思念,每每想起皆是她的一颦一笑、开朗与直率。久久不见,脑子里天然的隐去了她刁蛮,他都要忘记这位大小姐究竟有多么难缠。

    火星噼里啪啦的燃烧,他一个激灵,终究是意识到此时身在何处。

    那些啃噬他胸口的虫子加速活动,于是酸涩逐渐扩大。

    可他说不出要她回京城的话。

    他气恼她要去横波寺念佛也不要他,可他却知道她为什么来西北营。

    她无处可去,只能去西北营。

    因为她的小舅舅死的不明不白。

    朝廷因为杜蒙贪腐畏罪自杀一案,西北营成了一块儿烧红的焦炭,谁靠边都要粘上点火星子。

    可赵南柳在西北营。

    他若是不想再与赵南柳纠缠,就更是应该对西北营敬而远之。

    况且他同杜蒙私下没有交情,更不知道他的为人如何。往日里倒是在赵南柳的嘴里听到过这位将军的只言片语,无非是这位舅舅又立了什么功、是一等一的高手、是大玄的头号大英雄。

    宋时宴听不得这话,告诉她一等一的高手、大玄头号的大英雄正站在她面前,要她长长眼。

    可这丫头最会气人,又开始装做眼瞎,路过还要踩他一脚,踩他个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同我小舅舅比。”

    后来出了事儿,只是人心叵测,杜蒙也许是位好舅舅但未必是个正直坦荡的好官,实实在在的辜负了赵南柳的喜欢。

    再后来他同当朝宰相杜阁老吃酒时听他讲起故人一生金戈铁马、几代忠良,“他那儿子我也是见过的,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怎会做出那样的糊涂事。”故人说的是杜老将军,那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是畏罪自杀的杜蒙。

    宋时宴看了杜蒙的案宗,条理清晰,证据链完善,看不出有作假的可能。

    只是有一疑点,揭发杜蒙私吞粮款的行军长史,是掌管行营事务的亲信。宋时宴想见这位行军长史,偏偏此人在杜蒙死后将事件写清呈上,便辞官不知踪影。

    也不是翻案的铁证,只是他闲得发慌瞎打听罢了。

    天光大亮,两人都睡了一夜好觉,赵雄睡得尤其的沉,此时精神抖擞,盲目自信可以背着宋时宴日行一万里。

    赵雄背对宋时宴扎了个马步,拍拍自己的大腿,偏头示意他趴上来,宋时宴木着一张脸朝着她的后脑勺给了一掌风,“我可听说你在西北营也是肩不能扛的小兵卒,”他捡了个三根树枝并在一起当做拐杖,走一步跳一步,让人见了不免有点心酸,故赵雄不太好发作,谁知宋时宴不领情,“我也怕你摔了我。”

    得得得,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只是宋时宴走的实在是太慢,赵雄不得已也要借出去半边肩膀,“赶紧搭上来,不然猴年马月也走不出去。”

    今日赵雄的手臂虽然好了很多,但伤到的关节仍然是酸痛,使不上大力气,但这会儿她的老毛病也犯了——在宋时宴面前总想争个一二三,此时也是咬牙出虚汗,一边卖力,嘴里念叨,“昨日我救你一命,今日又帮你一把,这下你欠我两回。回了京城你得张贴公告告知天下,说你西北一行多亏了我。我在京城做了那么些好事,结果不知怎的传出去的全是恶名,我也想要个英雄的名号。”也好让老赵长长脸。

    宋时宴一时间沉默。赵雄还在等他狗嘴里不吐象牙,说些挖苦她的话,于是抬头去看他,看他明明比自己要高出一颗脑袋,明明是精壮挺拔的身体,此刻半躬着身体露出些颓态,想必是脚伤极为痛苦。又想他往日风光无限,此时此刻虎落平阳,自然心里极为挫败不舒坦。

    赵雄向来锄强扶弱,居然一时心软,想她以侠义之士自居,即便是让宋时宴在京城恢复一些她的声望无可厚非,也得挑个时候,比如他脚伤好了以后。

    当然,他这般失落,自然是比不得她这般能屈能伸的,毕竟她也已有了这一年多的军营生活历练,一个小兵卒、立了几次功,如今也是仁勇校尉。宋时宴做王爷做的晕了头,享众人追捧,吃不了苦也是自然。

    况他昨日还将自己的脱臼的手臂复位,加上多少年的交情了,他虽然性子差、品行不端,说不上是个君子,可到底也没做个伤天害理的事,故也说不上是个恶人。

    既然不是恶人,如今又受了伤,她便愿意多给他一些关怀,于是改了口,“要你帖公告可能是有些要你面子上过不去,毕竟百姓盲目崇拜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事儿可以慢慢来,我们大可化干戈为玉帛,回头你在我父亲跟前说我两句好也成。”她觉得自己说话越发是没边,怎么将自己的短处给揭出来,仍旧还要找补一句,“我父亲常赞你年轻有为,要我少同你作对。”说完见宋时宴没有反应,于是只得干笑两声,“可怎么能说是我同你作对呢,我们顶多算是王不见王罢了。”

    沉默了半天的宋时宴突然开口说话,好似赵雄半天是自说自话,全然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头去,“我不知你还要回京城。”

    反倒是赵雄一懵,“我不回京城还能回哪里去。”她如此坦荡,“西北营的事情办完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宋时宴五味杂陈,尚未开口,只听赵雄啧啧,“横山寺的姑子俏皮可爱,我实在是舍不得她们。”

    这话说完,赵雄还想邀请宋时宴有时间去横山寺吃烧茄子,没成想那人变脸像翻书,一把甩开她,黑着脸身残志坚的拄着拐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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