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少见的白光暖阳倾斜直下,穿透薄薄窗纸,利落切割深色木桌,些许光线反射出枣红色,晕染在下方镂空兰花周围,颇有晨光割昏晓的气势。

    燕扶楹单手撑着下巴,半眯着眼,仰头望向窗外形单影只的树枝,腿上放了一本翻过来的书,露出来有些破损的封面。

    她捻了一块枣花酥,光是拿起来就簌簌落渣,更别提咬了一口,甜得她后槽牙隐隐作疼,干脆就把剩下的收好,盒子啪嗒一盖,推回桌子中间,给红螺留着。

    燕扶楹却莫名想起某个嗜糖的家伙,思及昨日那一番试探的结果,不免无奈笑着摇头。

    她和孟如玺相处时日已久,对方心性如何还是清楚的,俊男靓女难免会有些火花摩擦,再加上小别胜新婚……

    虽知人妖间寿命如一道深壑,可燕扶楹也不是那等知难而退的性子,还是想试试这情意到底有几分真切深浅。

    昨日是她刻意而为之,两人独处,恰是暧昧的氛围,又有桃都山英雄救美的加成,提起亡夫也是抛给他一个话题。

    燕扶楹本意就是想刺激孟如玺一下,好让他说出身份,也省得后面再解释。

    还有就是……她也不想那么被动,让对方来主动告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不介意为此退让几步,装点可怜柔弱。

    而孟如玺被燕扶楹一逗却没说话,犹豫不决:“啊——”

    明明燕扶楹都看出来他有话要说。

    那几句话含在他嘴里囫囵半天,眼神躲闪着不肯见她,他脸皮薄,倒显得燕扶楹像个登徒子调戏良家公子。

    燕扶楹也不气馁,向孟如玺的方向走近几步,还想假装悲伤欲绝,摇摇欲坠,可惜孟如玺似乎预判到了她的心思。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跑了。

    燕扶楹:?

    甚至孟如玺逃跑前还不忘喊一声:“下次有空再聊,燕姑娘!”

    半扎起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晃,在空中荡出一个弧度,继而又垂落下去,少年意气,风姿动人。

    风顺利地把这句话带到燕扶楹耳边。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扶着门框,愣住片刻,好笑地看着孟如玺行如风疾,活像她这里是什么盘丝洞,只要多停留一刻钟就要失去童子身,三年抱俩。

    燕扶楹摸摸自己的脸。

    我也没有这么吓人吧?

    “咚咚——咚!”

    意料之外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燕扶楹的思绪翻飞,目光一转,遥遥看向声源处。

    下人守在门口,本以为是未来姑爷又来了,可欢喜地开了门,她们一见是个笑眯眯的陌生男子,提心吊胆起来,不好判断他和主人是否认识,只能推脱着不让他进来。

    那人被推搡着,努力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冲安静的庭院里高声喊道:“燕姐姐,燕姐姐!”

    下人中的一位大娘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声色俱厉:“嘘!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我们真的不能让你进去打扰小姐!”

    “姐姐——!”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见人,晃着下人的手,试图找到一丝破绽钻进去,古灵精怪,扯着个嗓子干嚎,幽怨道:“妹妹长,妹妹短,妹妹见你又不管,哪有姐姐这样的?”

    大娘闻声一惊,原本阻拦他的动作幅度都减小了不少,怪异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脸,目光下移,连带着往他喉结那处看。

    原因无它,这白面小子的嗓音居然由清亮少年转成了女子!

    ——他竟是个姑娘!

    乖乖!人活久了当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见上一遍!

    听她这熟稔笃定的语气,大娘一时也拿不准两人是否真的认识,手上松了劲,正犹豫间,燕扶楹倒是姗姗来迟,从廊桥后现了身影。

    她莞尔道:“听见啦。”

    被堵在门口的甄琼眼睛一亮,一扫幽怨,热情如一朵向阳花似的,左右一伸手,就扒拉开大娘的手,猛然蹿到燕扶楹面前,高兴地朝她挥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燕扶楹跟她击掌:“走,去里屋聊。”

    甄琼自然没有拒绝,兴致冲冲地跟着燕扶楹,在廊腰缦回的小走廊转了半圈,半路上没少夸。

    她人小嘴甜,嬉皮笑脸也讨人喜欢,明明肚子看着也不大,隔着一层肚皮,不知道怎么攒下那么多话。

    燕扶楹听她叽叽喳喳像个麻雀鹦鹉,默不作声地贴心送上一盏茶。

    甄琼喝一口放下。

    燕扶楹给她满上。

    甄琼再喝一口放下。

    燕扶楹再给她满上。

    直至把她肚子里的废纸篓和墨水全都替掉,甄琼那叭叭直动的小嘴终于慢了下来。

    她还没发现什么不对之处,久别重逢,自然是兴致勃勃,神色飞扬冲燕扶楹道:“你刚来京城可不知道,仅是一夜,你带着万千少男少女的希望,怒扇肖斐威已经传开了!”

    “怎么?”燕扶楹落了座,终于有机会给自己满上一杯,垂眸道:“你听了那些传言才而来的?”

    甄琼一拍胸脯,相当骄傲:“哪能啊,我可是尊贵的目击证人!”

    燕扶楹短促地笑了一声,一口水差点没含住,低头看了眼衣裳,心有余悸地放下茶水,好整以暇地问她:“你说说他们怎么传的我?”

    “乱七八糟,有的说你是母夜叉,有的说你是娇弱女子为爱发言,呕,稍等,先让我浅吐一下,还有的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写你和另一个人的爱恨情仇、情天恨海,我的个老天爷爷奶奶啊。”

    甄琼装模作样吐了一下,继续道:“反正我是觉得你做的好,我还跟我父亲说了这件事,他夸你性情中人,还让我和你多接触。”

    她话音未落,心思早转了几百个弯儿,朝燕扶楹挤眉弄眼,迅速转下另一个话匣,一抬下巴:“不过话说回来,城门口那哥们谁啊?对你这么上心。”

    燕扶楹一挑眉,转移了话题:“有缘人罢了,你哥哥呢?”

    甄琼不在意:“他在出差呢,说起来他正在参与的那事还和你有关系,唔,也算不上和你,主要是你那位……啧,有缘人的爹。”

    孟如玺的爹?

    原来他不是从桃树缝里蹦出来的啊。

    燕扶楹有点失望。

    “那你能和我说说他的情况吗?”

    甄琼露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嘿嘿,我早有预料,所以看见你后,我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给你扫盲扫雷,防止你被骗。”

    她似乎早有调查,侧身打开小挎包,在一堆废文稿中勉强翻出来半张纸页,甚至从背后能看见潦草的墨水洇出,给燕扶楹细细讲解起来。

    任如玉却有此人。

    这倒是出乎意料,“任如玉”这个名字,当真是孟如玺在京城的身份,并没有临时瞎编乱造。

    不过,甄琼对他印象不深,也说不出来什么名堂,只知道是户部侍郎的长子,平日不怎么出来见人,和他那活泼好动的弟弟倒是一反。

    而那位户部侍郎现在正跟紧一批货,她哥甄珩也在队伍中间跟着,勉强算是一些歪七扭八的关系。

    当日城门拦路的肖斐威,他曾在一场马术比赛中输给了孟如玺,从此记恨上了他。燕扶楹被顺带着为难也是不幸,谁知道怎么就碰巧和对方撞上了。

    甄琼言罢,仰头,咕噜咕噜一杯茶下肚,不拘小节,颇有几分豪迈气质。

    她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对燕扶楹道:“估摸着他们也就一个多月就能回来,还能赶上春日宴。”

    她灵动的眼眸一闪,拉着燕扶楹的衣袖就要开始撒娇:“你到时候借着最近名声大噪,也去春日宴上逛逛,说不定正好能撞上我呢,我罩着你,横扫全宴!”

    “哦?”燕扶楹没有立刻应下,反而停顿了片刻,吊了甄琼的胃口,半是试探地问道:“那你又是什么身份出席,才能罩住我这个名声大噪的人呢?”

    甄琼狡黠一笑,轻咳两声,也跟她买起关子:“你先自己猜猜,我可不能提前透谜哦。”

    燕扶楹一挑眉,视线下移,将她的衣裳打量一番,落在她衣袖口处,虽是不起眼的边角部分,可屋内细碎暖光一打,暗纹浮动,波光粼粼,恍若夏夜荷塘月色。

    她从“亡夫”手里继承了部分布庄,耳濡目染下,也长了不少见识,就燕扶楹的眼光来看,已经能够锁定部分门户。

    只是不能排除会不会被送人的概率,还要去调查一下流向。

    正巧,这里还没有她的铺子,没有钱的话,燕扶楹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既然如此,倒不如继续和王子涵合作,再出几款新样式,在这里也加上一家铺子。

    也不是为了赢,只是燕扶楹确实想赚钱罢了。

    嗯,没有那么想获胜。

    小庭院烧了暖炉,虽是萧瑟冬日,可屋内依旧暖意融融,燕扶楹、甄琼相视一笑,却默契地笑而不语,各怀心思。

    而就在京城之内不远处,肖斐威单脚踩在凳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白色小瓷瓶,阴险地盯着木塞子。

    半晌,他看着下面跪着的人,冷声下令:“回去,继续盯紧她。”

    “我倒要看看,任如玉刚走没多久,就能迫不及待见上姘头的女人……流言蜚语的压力下,他还会不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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