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华闻言一愣。

    这是认出来了?

    就这样跟着倚竹的引路,琅华边走边沉思。

    再一凝神,她已经站在了商晚茗的不远处与她对望。

    早春时节,屋内却点着炭盆,商晚茗身着一件新换上的单衣,披着一件外袍,就这样坐在梳妆台前。

    她面色微白,嘴唇不见血色,从琅华的角度望去,镜里镜外她都憔悴得厉害。

    见琅华来,商晚茗紧了紧外袍望向她。

    开口时,商晚茗还有些虚弱,声音微哑:“方才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琅华顿时有些失望。

    “小姐,她叫琅华。”倚竹代替答应了一声,从琅华身边经过。

    她走向梳妆台的另一端,拾起几块沾染血迹的帕子和绷带,然后将它们丢入旁边的铜盆中,端起铜盆转身离去。

    屋内顿时只剩下商晚茗和琅华两人。商晚茗目送倚竹离去后,缓缓开口:“我身上有许多难以言明之事,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我已经调查过了,你是所有奴仆中唯一一个没有家人的。”商晚茗平静地说。

    至此,琅华打消了怀疑的念头,彻底失望下去。

    见琅华似乎有些难过,商晚茗又道:“我……无意冒犯,但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你不愿意,我让李妈妈给你找一个闲差,能养活自己……”

    “不用!”琅华立马回绝,“我可以的!没有不愿意!”

    商晚茗见状,稍有了些笑意:“那便好,往后辛苦你了。”

    琅华没试过去侍奉人什么的,但看着商晚茗这样,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小姐!我替你拿件裘衣吧。”琅华也没等商晚茗给出回答,就先一步自己有了动作。

    但怎么说也还是照顾人的生手,一上去琅华就弄疼了商晚茗。

    做神仙的受伤多半是受刑,可受刑也有法术疗愈。这一下子见到商晚茗外袍褪下单衣浸出血色,琅华当即慌了神。

    “哎……!这……”琅华手忙脚乱起来,“这怎么办……”

    商晚茗失笑,自己披上了裘衣。

    “不碍事,”她宽慰琅华道,“这次伤口深,正常的。”

    她指了指床榻的位置:“将我扶去床那边吧,我想歇会。”

    琅华这次当真是尤其小心地将商晚茗搀扶动身,直到将商晚茗扶到了床榻上。

    忍了好久,琅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小姐……我不是有意打探,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我这个伤是如何弄的?”商晚茗侧眸,笑意淡淡的。

    不知道为何,琅华总觉得商晚茗虽然受了伤,看着又虚弱,但她并不如所想一般不悦。

    反而……

    有些悦然。

    几个时辰前,黎明。

    商晚茗半面蒙纱,穿着一袭黑衣蹲坐在灵华寺不远处的树杈之上,完美隐匿于昼夜交替的晦暗不明中。

    在灵华寺之上,清晨的第一份香火已然点起,袅袅青烟在空气中缓缓上扬。

    就听远处一声钟响,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了一阵窸窣动静。

    “等了多久了?”开口的是一个华服男子。

    商晚茗稍一侧眸,又收回视线:“不到半个时辰。”

    “寺里的事情我都替你打点过了,”那人道,“机会难得,不要失手。”

    听罢,商晚茗看向了对方:“景珩,他毕竟是你哥哥。”

    “虽说我一个外人妄论你兄弟二人的事情有些越界,但……”望见景珩脸上渐渐黯淡的神色,商晚茗打住了话头,“罢了,当我没说。”

    景珩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独自消化了心底的情绪,才进一步开口道:“我与他同是皇子,但就因生母不同,从出生起便身临两种境地。”

    “我亦想与他相安无事,”景珩道,“可我不伤他,自有人会害他。”

    说着,景珩看向商晚茗:“你与我自幼相识,我信你有分寸。”

    “让人杀人,又不让人杀死……”商晚茗嘴角一扯,轻笑一声,“景珩,你太看得起我了。”

    景珩笑而不语,商晚茗却是看着景珩,笑意渐渐淡了。

    又听一声钟响,商晚茗开始有了动作。

    就听一丝飞快的动静闪过,商晚茗已经消失在了林间。

    灵华寺上空,黎明后的曙光已渐渐破开云层打在了寺庙的砖瓦之上。

    学华大殿后,和煦的日光隐约有些晃眼,照得守在暗处的商晚茗有些睁不开眼。

    就当她正要沉醉日色时,墙根的另一处传来了动静。

    “大皇子您真是菩萨心肠,”住持苍老的声音传来,“这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您还是一如既往的乐善好施。”

    就听景晏的声音温润地传来:“都是小事,住持谬赞。”

    景晏笑着应付了住持,又神色微动,环视了大殿外的陈设布置。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赔笑道:“住持,我想单独在此处走走,可会妨碍你们?”

    住持连连摆手,笑得尤其和蔼:“请便。”

    住持带着洒扫的小和尚离开,转眼学华大殿前只剩下景晏一人。

    景晏一步步走过,又一点点看尽学华大殿外每一处新芽初绽,随即慢慢走向大殿拐角。

    就在他堪堪转身的那一刻,一道冷光划破暗处的阴影。

    短刃逆着手劈过去,又在掌心飞转扫回原处。

    短刃上,洒下来的辉光反照在景晏的眸子上,但当商晚茗定睛一看,却当即一个迟疑。

    景晏竟先一步闭上了眼!

    就见景晏推手而来,一掌按在了商晚茗的腕上。

    他一个反推,将商晚茗顺着力道提起。就在商晚茗脚下失重同时,他推拉绕圈,将商晚茗反身按在了墙上。

    商晚茗腕心着力,短刃不慎掉落。

    可兵器落地的声音并未传来,景晏已经腾出一只手,将接下的短刃凑到商晚茗颊侧。

    商晚茗无声间与景晏僵持,等着对方挑破面纱,自己身份暴露的那一刻。

    可短刃就这样一直靠近,却又停在了眼底。

    “姑娘,”景晏道,“你东西掉了。”

    商晚茗猛地抬眸,错愕在她凤眼深处无处遁藏。

    就见景晏的脸上,剑眉窄眸在无关喜怒的镇静下,显出全然不同于方才所示温润的威严。

    商晚茗目光在短刃与景晏之间流转几番,低声问:“你知我目的,何不在此杀了我?”

    “你没有杀意,我若在此将你诛杀,便是我的过错,”景晏微微扬起嘴角,“姑娘,佛门净地,若真要行刺——”

    “不如让我那位弟弟,改日再寻一个黄道吉日。”

    说完,景晏松开了商晚茗,进一步递过来那柄短刃。

    商晚茗揉了揉手腕,接下短刃,随即反手推向景晏,用短刃指着他,将他压在墙上:“如此狂妄?竟觉得我不会反击?”

    景晏的目光仍是静静的,甚至从商晚茗的角度自下而上望去,隐约还能窥见几分笑意。

    “倘若你真想杀了我,我此刻已经随佛祖去了,”景晏道,“你若不想,千万神兵利器都伤不了我半分。”

    商晚茗没有应答,景晏却继续道:“姑娘,虽然你我素未谋面,但今日算起来是你救了我一命。”

    商晚茗道:“他并不想让你死。”

    “但若是重残,”景晏道,“与夺我性命无差。”

    商晚茗侧目,回避这一事实。

    景晏见状,却是眼角微弯:“可否听闻姑娘芳名?”

    商晚茗重新抬眸瞥了一眼景晏,随即收起了手。

    但短刃并未回鞘,反而是在商晚茗的犹豫中,在她的手掌上停顿了片刻。

    紧接着,那柄本该刺在景晏身上的短刃,就这样径直翻转,扎在了商晚茗心口往下一寸之处。

    “姑娘!”景晏低声惊呼,上去扶住了因为吃痛跪地的商晚茗。

    商晚茗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凉意入喉,呼出的白气在早春清晨急促地浮动着。

    景晏眉心紧锁,紧紧扶住商晚茗:“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你弟弟的性子,你不比我清楚?”商晚茗侧目对景晏道,“我得有回去替你传话的筹码。”

    本想就此了事,避开要害演一出戏也就差不多了。谁知那景晏竟是捡去了短刃,在自己手臂肩颈上前后划了三刀。

    最后,他紧握短刃于手心,用力地一点点拉出短刃。

    在商晚茗震惊的目光中,他将短刃交还给商晚茗。

    “你……”商晚茗几乎顾不得身上的疼,“你这是做什么?”

    景晏看着却不见疼,只是笑笑:“你的身手极好,要演戏远不止于此。”

    说着,他展开一只手,将伤口展现在商晚茗的眼前。

    “你的筹码不够多,”他道,“这是我给你的筹码。”

    商晚茗怔怔地,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萍水相逢,何至于此。”

    但转念她又警惕地开口道:“或是……你还有什么图我做的?”

    “佛祖面前不打诳语,我诚心谢过姑娘救命之恩,”景晏说着,稍一垂眸又看向商晚茗,“不过若说有所图……”

    商晚茗蹙眉:“什么?”

    景晏小心地将商晚茗扶起,温声道:“若有再会,希望能听得姑娘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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