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右,阿熙。”边野说。

    薛熙泽嗯了一声,照着边野的指示开始在灰色的废墟里左右穿行。倾倒崩裂的梁柱,碎砖裂石的残渣,偶尔路过的几个看上去还算完整的深色石墙就像一块块茕茕孑立的墓碑,在灰色的穹宇下吟起咿咿呀呀荒腔走板的挽歌。

    徐茹醒过来时看见的就是险些擦着她头皮过去的尖锐突起,她倒吸一口凉气,后知后觉地感到腰上环了条手臂,而自己正像个驴鞍子上挂的褡裢一样上下摇摆。

    徐茹:什么情况。

    她挣扎着朝后看。

    边野手上力道一紧:“别乱动。”

    雪地里冻得冰碴子似的女音炸在耳际,徐茹下意识理了理半点不受摇摆幅度影响的寸头,仰着头露出个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边姐好。”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闪动着狂热的火焰。

    边野:“……”

    薛熙泽:“……”再次直观感受到了边野在带这群人死里逃生后他们对前者的超绝孺慕之情。

    “边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徐茹开口,空余的手暗搓搓摸了把还环着自己腰的有力臂膀,一边收腹一边满脸美滋滋地笑。她毫无作为一个聪明的“褡裢”应该先去关心驮着自己兢兢业业跑的“驴”的意思,而是直接一步到位去讨好了坐在鞍子上手握缰绳的那个人。

    边野说:“刚刚信号发射器有反应,驻守军团已经在附近了。”

    “真的吗!”徐茹激动得又要扭动身体去够怀里的信号发射器。

    “……”边野紧了紧扣在她腰上的手,后者心脏一波狂跳,瘦长的脸上登时红成一团。薛熙泽缺氧似的狂吸几口浊气,想起黏黏糊糊的祁向阳和舒道凉,觉得他们三再加一个寡王姜元瑾很适合四个人凑桌麻将,应该都挺有共同语言。

    一边这么想,他思维一边360度大转弯,脑内剧场随着奔跑时跳动的心率开始以180迈的速度向着未知的方向狂飙。一会儿是徐茹爱而不得剃了一头毛寸遁入空门潸然泪下,一会儿是徐茹登堂入室靠在边野的怀里娇声让自己去地下室啃黑面包,一会儿……打住!薛熙泽用力闭眼,怒目圆瞪,驱散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小剧场,念口号似的在心里重复:AA恋是没有好下场的!等待你们的只有可恶的黑铁墙!念完,他还嫌不解气地皱着眉头又瞄了眼右后方的徐茹:给里给气!离他家阿白远点!

    “阿熙,左转后停下。”边野的话打断了薛熙泽的人类本质。他又嗯了一声,非常吃苦耐劳地发挥了自己的“驴”精神:

    左转……停。

    面前是一栋房子的废墟。因为远离共振的中心区,得以保留得相对完整。但也仅仅只是相对完整。屋里的家具几乎都崩成碎屑,到处都是玻璃渣和残砖破瓦。

    边野把还在昏迷状态的卡纳克递给徐茹,后者满脸嫌弃地接过,然后像是拎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直直抬着手臂,力求与这个“腊肠”保持距离。

    “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边野说。

    徐茹皱眉,刚想开口,旁边薛熙泽已经先一步说:“好,我们在这里等你。”

    “喂……”

    薛熙泽冷冷看她一眼:“嗯?”

    徐茹:“……”

    徐茹只能狠掐了把昏迷的卡纳克,低头假笑:“没事。我都没意见的,薛哥。”

    薛熙泽满意点头。

    边野朝小屋走去。

    她必须得弄清流浪星发生的一切,以及把自己引来特米纳索的那个人,到底在盘算着什么。这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像是没有根据的线头,零零散散地纠集成几团,每根似乎都指向一个半真半假的结论,充当起中间遮遮掩掩的罪证。

    她逐字逐句地分析目前手里掌握的所有情报,脑海里隐隐要抓住什么,但那若隐若现的思路就像雾里看花水中捞月一样,让人无法将它稳稳抓住。

    是手里情报太少了吗?边野想。

    不。

    也许是因为。

    她把目光停留在靠在墙角的那个脏兮兮破破烂烂的黑色小熊公仔上。

    公仔的玻璃眼不知道被谁提前挖走,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目视前方,里面是从开线的地方露出来的黑棉花。它的嘴也被死死缝上,凌乱的针脚密密匝匝,力图让它不能说出一句话。它的耳朵被浅灰色的石块磨成的长针打了个对穿,双脚的位置则用同样乱的针脚绣着几个字母。

    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触,不可说。

    戎曦说,荒岩是星兽的诅咒。祂们脱胎于星兽,又与别的星兽达成共生,或者说,寄生在别的星兽身上以求自身的延续。

    她想起刚才逃离后看见的虫母触角上那些类似荒岩虬龙的突起,又想起巷子里那双被硬生生挖下来的眼睛。

    薛熙泽说那天之后尹妍乔一家回到了主家。

    如果荒岩是诅咒,那么黄金瞳呢?

    如果在这里将精神体召唤出来,又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只有自己能听见虫母的声音?

    还有伟大的会议,传说重临——

    “他们是火炬,我们是执灯人。”

    火炬。

    执灯人。

    守门人。

    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那双酒瓶底厚的眼镜。

    狂化剂被军方明令禁止,陈三会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大批量的高浓度版实验室用狂化剂?他背后的人是谁?主会人想要知道的,又是什么?

    迷题,包括以前也曾短暂出现过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边野却有种预感,所有一切答案或许都会在这片故土的废墟上被部分揭晓,它们从新生的墓碑下而来,出自不会说谎的亡者口中。

    耳边传来引擎的巨大轰鸣声,边野把小熊公仔收进随身包,最后看了一眼小屋准备转身离开,手背却被随着无数狂风卷起来的灰尘和残片一同飞过来的椭圆形金属块砸了一下。

    她下意识反手将那个金属块抓在手里——是一个相片吊坠。

    这个时代,真实存在的纸质相片就像挂在墙角的卷边挂历或者苏泽脸上的那副酒瓶底眼镜,是母星历的老古董,早已被碾碎在时间里的存在。照片上被血迹浸染得模糊不清,正中央隐隐有五个轮廓显现出来,背后则是只露了半身的人墙。

    这显然是从什么集体照上被吊坠主人精心裁剪下来的。

    边野将吊坠扣上,低头看了眼发间的骷髅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把吊坠扔进装小熊公仔和盒子指骨的随身包里。她把吊坠稳稳地挂到脖子上,藏进领口,就像无数个昨天那个满脸伤痕的少女所做的一样。

    “……边姐,问你个问题。”覃湘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嗯?”彼时的边野靠在一人半高的墙头,曲着条腿,垂眼看向这个努力仰头的Omega。

    起起落落的灯光跳跃在她银色的发梢,灰蓝的眼睛也像笼了层温润的浅黄。

    覃湘下意识移开目光,献宝似的给她递了个吊坠:“好看吗。”

    边野看着那个乏善可陈的金属心——正中央满是划痕。

    “嗯。”像是终于从遥远的记忆里扒拉出点往日的灰烬,她点了点头。

    ——哦,他送的。

    “太好了!”覃湘看上去很开心,连脸上的伤痕都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不再狰狞。

    “什么?”边野歪了歪头,看着忽然开始原地蹦跶的少女。

    覃湘食指抵住削唇:“这是秘密!”

    ……

    现在,她看见了覃湘的秘密。

    ◇ ◇ ◇

    就在边野四人即将登上阿特洛波斯号时,霍恩和韦斯特罗等人正在经受三观的暴打。

    戎曦——那个除了长得过分女气外普普通通的军校生,居然在质问他们的少将。如果不是浅蓝色的防护罩即将被紫凤蝶群以蝶海战术击碎,他们甚至可以从空间纽里掏出几个时令瓜果,边吃边围观。

    然后一瓜泯恩仇。

    “马上让阿特洛波斯回来,你不能待在这儿——我以为我在通讯里说得很清楚。”

    “如果我不能,你也不能,你忘了吗。”

    戎曦死死地盯着他。

    自从黎铮出现,本来在边野离开后就一直处于半狂暴状态的紫凤蝶虫母陡然安静了下来。触角上新生的复眼早已长成,每个小眼面都反射着不同模样的人群,祂们能看到的比前后上下的四个复眼还要清晰,半身白骨化的三足鸟引吭而歌,流出来的声音是婴啼般的哀叫,巨大的双头巨蜥,柔软的腹部在不知不觉间露出嶙峋白骨,祂却恍若未觉,只焦躁地一下下拍击着长尾。

    双头巨蜥和三足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翅翼和长尾却刚好可以互相碰触。

    如果薛熙泽在这里,又要高喊一句急需洗眼睛,刚看完徐茹那个自己是女A性向也是女A的A佬,又要来看这边两个男A不清不楚地玩暧昧,与他们相比,祁向阳和舒道凉简直是两朵清水芙蓉花,天然去雕饰。

    此刻,其他精神体也挨个浮现在小眼面里,角雕,红隼,蛇鹫,哈斯特鹰,以及其他飞行种近古异兽。

    虫母瑰丽的紫色复眼越过这些精神体的阻碍,准确无误地落在黎铮身上。

    前后上下四双复眼,触角上隆起的无数鼓包形成的复眼,成千上万只不同大小的复眼,千百万个小眼面里每一个都是黎铮。

    祂隔着万米高空注视站在破损的防护罩里一身笔挺军装的年轻少将。

    “我的孩子。”

    亿万星辰、无尽时光的尽头,再次响起母亲般的低语。

    像是恶魔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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