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业九年五月,虎牢关破,匈奴直入洛阳,闵帝焚宫自尽。

    六月青州刺史王寅、兖州都督吕危于建康尊临安王为帝,改元还安。

    还安二年春,吕危杀王寅及还安帝,领兖、扬、青三洲自称天子,改国号康。

    还安六年冬,太祖入建康,杀吕危。

    王寅次孙王沂献还安帝“平吕者当以社稷报之”血书遗诏,太祖不受。

    七年正旦,沂再献诏,太祖再辞。

    七年二月,沂三献之,太祖遂受,于长安登基,改国号安。

    ……

    殷元娘半倚在塌上翻着本朝的开国史,门被扣响,打断了难得的悠闲。

    门外传来仆妇的声音:“娘子,大夫到了。”

    “知道了,胡二嫂子。”

    一黝黑壮实的中年妇人推门而入,“婢子伺候您起身。”

    初秋时节,还有些未退去的暑热,再加之近两月日夜行船,孩子们病恹恹的,总是没精神。

    因而暂且将船停在了华阴县的码头,使了人去请当地的大夫。

    大夫给孩子看完,说只是苦船,开些调和脾胃药食的缓解一二,等到了地方下了船,自然就好。

    左右请了大夫,便让大夫给全家都看一看,谁知才看了殷元娘一个,就得了个叫她不快的消息。

    “娘子这是这是喜脉啊。”须发皆白的年迈医者收回把脉的手,脸上红光满面。

    老大夫的欢喜殷元娘无法感同身受,反而对比的她脸色更不好看,伸出手,她有些期冀的道:“大夫,您要不再仔细瞧瞧?”

    老大夫胡子一翘,语气变得生硬:“娘子这是做什么,莫非是怀疑老夫的医术?”

    “我惯常喝着避子的汤药,可两年多没开怀了。”

    听到这话,老大夫脸色一僵,面上红光骤然变得青白,顺着殷元娘的意思,又仔细把了把脉。

    反反复复许多次,边上的胡二嫂忍不住轻咳一声。

    这时候老大夫才回身,躬身拜了拜,“娘子的确是滑脉没错。”

    “那我这?”

    “我观娘子脉象康健有力,想来这避子药,娘子并未用全方吧?”大夫思索片刻,变得胸有成竹。

    “用的时候去了一味铅精。”

    “那便是了,此物伤气血损胞宫,避子药主要便是这一味损子嗣,少了它,其余便没多少用处了。”

    那这两年喝这药岂不除了叫她月事不调以外,全无用处?

    殷元娘心里生出了些火气,当初在江陵,那大夫信誓旦旦的和她保证,此物与别的避子药不同,常用不会折损寿命。

    她却也无法找人算账。

    时人都信多子多福,用避子药多不是什么光彩的缘由。

    有时是一些人家的大妇不愿家里的妾氏有子,也有时是一些未婚郎君拴不住裤带,又不肯叫庶子生在前头误了娶妇,再多的便是楼子里的妈妈舍不得摇钱树了。

    纵然殷元娘生了些叛逆的心思,也不敢全然忽视世人的眼光。

    因而喝药这事儿也是悄悄的使人去找的游医,无根无基的,早不知去哪儿了。

    心里生了火气,却不好当着大夫的面发作,只吩咐胡二嫂:“送大夫出去吧。”

    老大夫这么大年纪,也算见得不少,并未顺着殷元娘的话告辞,反而压低声音说道:“娘子若想少受些生育的苦楚,老夫这里倒有一物,只是……。”

    ”别又是什么“不伤身”的避子秘方吧?”

    “不不不……。”老大夫慌忙摆手,“这东西可不是吃的,至于怎么用,老夫誊抄一份与那物放在一起,您看看就知道怎么用了。”

    “哦?”殷元娘火气稍些,有了些精神,“您只管拿上来,若有用,钱钞少不了您的。”

    老大夫突然变得羞赧,“这样的东西,老夫一把年纪了,哪里会带在身上。”

    殷元娘此时对这东西虽然心里还有些怀疑,可不愿再生育的强烈欲望到底压下了心里这些疑虑,只叫心腹跟着老大夫回医馆去取。

    连叫大夫给全家看看的事情都抛在脑后了。

    大夫走前,殷元娘不知是什么缘故,多问了句:“您不觉得我不愿生子是错的吗?”

    老人脸上的皱纹在透入船舱的阳光映刻下都有些微微发亮:“老夫行医几十年,见过因生育而丢了性命的女郎何止十人百人,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华阴县呐。”

    “女郎也是人,自保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对错呢?”

    *

    不到一个时辰,取药的丫头便回来了。

    不止大夫说的“那东西”,还有孩子们调理脾胃的药。

    吩咐了人去给孩子们煎药,殷元娘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装着东西包裹。

    最上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下面压着一个小盒子。

    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些做成筒状的肠衣。

    册子上图文并茂,取上一个,用水化开,然后套在……上,略扎紧,便可如寻常一般行敦伦之礼。

    饶是早生过孩子的妇人,殷元娘看着也不禁老脸一红,带着些羞涩和期盼,把东西收了起来。

    原以为看病的时候,屋里没外人,可傍晚时分,船才离港,便有人不请自来。

    几个穿着体面到与殷家格格不入的妇人被胡二嫂领进来。

    见面先草草与殷元娘行了一礼。

    “贺大郎妇喜。”为首的妇人满脸红光,“大郎妇果真是有大福气的人,京里的郎主与娘子得了信,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子呢。”

    说完她又递上一个长盒子,“这华阴城里东西少,几个管事寻了半日,也只有这一株十年参,大郎妇路上先用着,等入了京,便再寻更好的与您安胎。”

    这为首妇人姓金,说来并不是她家里的人。

    这是两个月前,京城来的,为的是她的夫婿霍守源。

    据这位金妈妈说,霍守源是霍家长子,永业九年洛阳城破的时候和家里走散了。

    太平时日,家里孩子若是丢了尚且难寻。

    二十年前那会儿,战乱又灾荒,一般人家,家里谁要是走散,就只能当人死了,能在安稳后祭拜一二,便算得上有良心。

    霍家能费二十年功夫寻他,自然不是普通人家。

    霍守源他祖父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本朝开国后,封了侯爵。

    只是霍家的老侯爷如今的太平日子没过几年,旧伤复发,早早没了。

    现如今他家里头,上有祖母、父亲、母亲和长姊,下有二弟、三弟和二妹。

    这金婆子就是霍守源母亲身边的亲信,在侯府也有些体面。

    如今她带着满脸的欢喜过来,想来老大夫没有全然松嘴,没多说些不该说的。

    可殷元娘因为刚从老大夫那里得了些好东西的好心情,还是因此事消失不见,有些烦躁却也不好直接拂她的面子。

    于是收了参,草草道谢一句:“如此便多谢金妈妈了。”

    她态度敷衍,不愿多应付,霍家几个妈妈不知缘由,屋内一时格外安静。

    几个人见殷元娘说话的兴致不高,正准备告辞,才到门口,又有丫头领着人进来。

    看到这人,霍家几位妈妈都对她虚虚行一礼才离去,似乎对她很是敬重。

    “贺贵主大喜,想来不日娘娘便又要有外孙了。”穿青色官袍的妇人进门先便先道喜。

    本朝能穿官袍的女郎只有内廷女官,面前这位姓常,正六品的女官,比他们落脚的这个华阴县的县令还高上半品。

    有品级的女官,哪怕霍家是个侯爵,也不能使来做接孩子这样的活。

    这位常女官是她亲娘派来接她的,也就是她口中的“娘娘”。

    殷元娘从来不知道自己快二十年没见的亲娘有这么大本事。

    我滴亲娘诶。

    当今皇后、太子生母,这得是什么样的造化。

    能叫皇帝同意派人来找她这个前夫的女儿,这又是什么样的本事。

    侯府、皇宫,一天之内两个天下的馅饼砸下来,她最开始还以为是家财露白,遭人惦记了。

    还是那位正六品的常女官拿着宫里的印信请来了江陵的县令作证,才叫他们信了这两拨人的身份。

    “才想着来与贵主送明日上课要用的书册,不曾想却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贵主这些天的课业便先停了吧。”

    今天每个从这船内舱门外进来的人似乎都得叫她少一分愉快。

    常女官说的这个课业,是她母亲特意安排的,路上便教导她一些礼仪时事,免得入了京被人那这些事瞧不起。

    虽然礼仪课程繁琐,可她实在舍不得常女官给她讲宗室朝臣关系,各世家谱系时顺口带出来的一些旧事典故。

    哪怕家里小有家资后便请先生教她们夫妻读书,可在她看来,那些先生没一个有常女官这样的熟稔。

    因而不论这课的目的如何,她都不愿失去难得的学习机会。

    “我不碍事,明日照常上课便是。”

    “可您的身子……”,常女官想劝一劝,被殷元娘直接打断。

    “我知您是为了我好,可这事司言听我一回可好?”殷元娘抬起眼,看着常女官,眼里多了些锋利。

    常女官看着殷元娘,她木着张与皇后七分相似的脸,定定看着自己,这到叫她想起在宫里的时候。

    都说姜皇后是最和顺的人,虽然沉默寡言,却孝顺太后,疼爱太子,侍奉陛下更是恭谨有加,百依百顺。

    可他们这些亲近之人才知道,娘娘若是厌恶谁,那人绝落不得好下场。

    到底是娘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那便听贵主的。”常女官不再多辩,告辞时行礼腰都比平日弯的更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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