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调查,前几日在晋城掀起大乱的两名异端皆是通过北境关口混入帝国境内的。”

    夜晚的帷幕悄悄落下,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漆黑的轻纱中,深眠的人们沉浸于甜美的梦境挠着肚皮打呼噜,偶尔翻身嘴里还要嘟哝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

    躲藏在云朵背面、高悬天边的一轮弯月调皮地向外探出半截身子,莹白的月光透过大开的玻璃窗照亮昏暗的室内,驱散了屋里深入骨髓的阴寒。

    “其中一名异端被捕捉,现关押在大牢受刑,另一名异端则被神使击杀,意识与灵魂均已抹除,无法再复活。”

    “圣女大人也安然无恙,请您放心。”

    黑暗的角落,娇小柔弱的女孩似是蜷缩成一团。

    罗丽娅低垂着脑袋单膝跪地,语气恭敬地向眼前之人汇报情况。

    “据使者所言,经过此次失败后异端的活动范围紧急收缩了许多,预计短期内他们不会再有大行动。”

    哒。

    伴随着清脆细微的响声,一枚棋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

    宽大敞开的落地窗旁摆放有一张圆桌,月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

    “负责驻守管理北境关口的是谁?”属于男性的低沉嗓音响起,青年冷淡地询问。

    “是帝国的二皇女欧阳夏阳。”罗丽娅维持着垂首的姿势,毕恭毕敬地回答。

    “哦?”他捏着对方被吃掉的棋子随意把玩,闻言慢悠悠地轻笑,开口的对象却不是女孩,“既然我的下属这么说……”

    “陛下,你怎么看?”

    云飘往远方,完整显露了月亮的真身,扇动翅膀的夜鸦盘旋于半空发出嘶哑的尖叫,仿佛在向人们预示不祥的征兆。

    而此刻,年轻男子的对面正端坐着一位白发苍苍却气宇轩昂、精神矍铄的老者。

    精美华丽的衣袍,镶嵌宝石的王冠,高贵不凡的气质,加之“陛下”的称呼,老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他叫欧阳辉,是教宗钦定的、埃尔兰帝国的这一任皇帝。

    “让危险的异端轻易混进来确实是息女之错,全怪我平日太纵容没有多加教育,导致灾难降临,害得晋城满目疮痍,黎庶涂炭。”

    他愧疚地叹气,面露哀恸,甚至抬手摘掉了头顶的王冠放至桌面。

    站在老者身旁的纤长黑影则低着头静默不语。

    “作为教宗大人选定的管理者,我不仅辜负了主与教宗对我的信任,也辜负了信任爱戴我的臣民。”

    欧阳辉垂眸十指相握,是在真心实意地反省自身犯下的错。

    “我罪孽深重,不配再担任皇帝这一职位,还请您上报教宗大人,尽早改换晨曦继位,同平庸无能的我不一样,她定能满足教宗的期望,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欧阳辉很了解教会,或者说,他很了解面前的这个男人,知道对方从不听借口,寻找的全部理由都会加重消耗林溪晗的耐心,最终收获的刑罚将会远超人们的想象,因此在这里他没有尝试为女儿辩解。

    教会对待异端向来是采取赶尽杀绝的连坐制度,只要和异端有一点联系都会遭受可怕的制裁,无论其身份地位有多么高贵特殊。

    更别说对方早就在怀疑皇室偷偷勾结异端,这种情况下皇室还出差错貌似故意放异端入境,那么……他们今日必定会死人,平息裁判所怒气的同时也给教宗大人一个交代。

    对圣女的试探已出结果,接下来该是隐藏起来静候佳音的时刻。

    即使他们之间注定会牺牲一名家人,但至少,他希望死的不是自己的孩子。

    “……”暗影笼罩下的俊秀青年手里仍捏着那枚棋子漫不经心地摩挲,对年老长辈的表演无动于衷,神情依然冷漠平淡,一句话都不说。

    见状,欧阳辉就知道他对自己的那番回应并不满意了。

    ——裁判所要的不是皇帝的命。

    ……果然不行啊。

    于是一直乖乖待在父亲身边保持安静的欧阳夏阳不再沉默。

    她选择了违抗父亲,主动站出来勇敢地承认错误并担责,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温婉平和。

    “林先生,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粗心大意才让异端找到机会偷偷溜进帝国,请您不要责怪父皇,他真的是一位好皇帝,工作数十年来兢兢业业,对国事未曾有过懈怠之心,况且晨曦年纪尚小,目前仍然需要父皇帮忙呀。”

    欧阳辉一惊,怎么都没想到一贯乖巧懂事的二女儿会违背自己的命令。

    “夏阳——”

    他刚准备呵斥对方不要在这里胡闹,一只白嫩娇软的手掌就从旁伸出用力按住了他那满是裂纹的粗糙手背,强行制止了他的发言。

    欧阳夏阳没有转头看父亲,目光望着对面,明明身处下位,语气却不卑不亢:“所以请您责罚我吧。”

    “尊敬的审判长阁下。”

    啪嗒。

    指尖一弹,木制的棋子随即飞往棋盘的正中央,旋转着落地。

    终于收到想要回答的林溪晗撑着桌面起身,背后的下属立即捧着一件长袍恭敬地递过去。

    他接过黑袍随手披上肩,整理着袖口,如神灵般平静俯视着眼前的凡人,淡然冷酷的口吻不见一丝一毫的波澜。

    “我听说,二皇女的身体不太好?”

    欧阳夏阳忽然顿住,沉默了片刻才垂下眼帘,轻声回复:“是。”

    “我经常生病,始终不得痊愈。”

    “真可惜,原本是能力那么优秀的人才。”嘴上说着遗憾,眼神却是毫无变化的淡漠。

    林溪晗转身,向着大门走去,罗丽娅紧跟其后默默随上级离开。

    一阵凉爽的秋风拂过,吹起他黑夜的袍角,荡起圈圈涟漪,银白的审判之剑在金黄的火焰中张开了自由的羽翼。

    他轻缓平稳的声音也随风融入到冰冷的空气里。

    “祝你早日康复,皇女。”

    *****

    待死神的背影彻底消失,弹指布下一道隔绝结界确保使者无法监视到自己这边动态的皇帝才敢稍微松一口气。

    他靠着椅背,佝偻着腰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饱经沧桑的面容上每一道歪曲的皱纹都刻印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为什么你非要承认?”欧阳辉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再去骂人,预感到的女儿的死状犹如一记重拳砸中他的太阳穴,痛得他脑袋发昏,视野内天地倒转,轮廓模糊不清。

    “父皇。”欧阳夏阳半跪在老人的身侧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记忆里父亲宽大厚实的手掌如今随着岁月流逝已逐渐变得干枯又松弛,但依旧强壮有力,能够支撑起整个家族的重担。

    她闭着眼睛凑过去将额头贴上父亲的手背,悲痛与不舍压迫着喉咙使其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可当她再度睁开眼时,眼底闪烁的光辉却充满了坚定至决绝的果断。

    “父皇,我们都知道林溪晗是一定会让欧阳家为这次试探付出生命作为代价的,除了我是打开北境关口放异端入城的叛徒的原因外,他主要还是想断您一臂杀鸡儆猴。”

    “我理解您爱护女儿不愿叫我牺牲的心,然而晨曦当下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候,如果现在就改换她继位的话不仅会导致前功尽弃,也给林溪晗留了一个足以掐死我们的把柄,他随时能借今天这件事对付我们。”

    “只要疑似叛变的我还活着,欧阳家面对教会就永无翻身之日。”

    “……”欧阳辉听完二女儿如泣血悲鸣的自述以及强制冷静的理智剖析,缓缓地阖上了眼。

    同教会和裁判所打交道差不多有数十年的皇帝,怎么可能不懂这些道理?

    早在提出跟异端联手的那一刻开始欧阳家就做好了会牺牲掉某位家族成员的准备。

    只是身为一名父亲,一名丈夫,他希望死的那个人仅仅是他自己。

    可惜绝望残酷的现实不会允许他做这样的美梦。

    “……我明白了。”

    欧阳辉自始至终都没有睁眼,那张刻着无数沟壑的苍老脸庞写满了颓废无力,自体内诞生的巨大疲惫感恍若一头啃食生命的怪物趴在他的背上越发压弯了他的脊梁。

    “感谢您的理解,父皇。”欧阳夏阳后退两步维持跪地的姿势双手交叠,极其郑重地俯身向对方磕了几个响头,“能够成为您与母后的孩子,成为皇兄他们的姐妹,是我今生的荣幸。”

    “请您注意保重身子,不要为我的死亡感到过度的悲伤。”她闭着双眼,说话的口吻却是出乎意料的平缓沉静,“因为我很快就会再次回到您的身边。”

    “我们终将重逢。”

    *****

    哒、哒、哒。

    皮鞋踩踏地面的响声在整条空旷的走廊回荡,一步一步宛如鼓点渐起,带来不同寻常的紧迫感,震荡人心。

    罗丽娅轻巧地跟在首领身后,注视着黑发青年修长挺拔的背影,略微蹙眉:“就这么简单地放过皇室真的好吗?”

    “那群胆大包天之徒可是算计了小瑶啊。”

    “留着他们还有用。”走在最前方的林溪晗讲完又沉默了一会才接着问,“小瑶的情况如何?”

    “身体没受多大伤,毕竟神使一直在旁边盯着呢,不过内心有没有得什么创伤我就不太清楚了。”罗丽娅松开紧拧的眉叹息,“她还质问我和洛克,想必对教会的印象差劲到了极点。”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试着挽回小瑶的好感?”

    说是这样说,但女孩的心里很没底气,因为她特别了解林瑶的性格,除非拿出实质性证据或者诚实地向对方坦白,否则她是绝对不会改变观点的,固执得令人无奈,虽然这一点很可爱。

    “暂时保持距离吧,当前她应该不想看到我们出现在她周围。”林溪晗想起自家那个异常顽固的外甥女也很头疼,却还是叹着气选择尊重少女的意愿。

    “那皇室后续咋处理呀?就丢着不管了?”谈及麻烦的家伙,罗丽娅撅着小嘴烦恼地嘀嘀咕咕,“真是一群讨厌的家伙,相同的伎俩玩了一次又一次,他们不腻我都腻了。”

    “要不我们干脆提前……”女孩竖起手掌往下一劈,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手起刀落,后半段未说出口的暗示不言而喻。

    “没关系。”林溪晗神色淡淡地停下脚步,“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扭过头看向一旁的黑色阴影。

    “你说对吧?四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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