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齐（李涘侍卫）视角】
我赶到时他还是死了，终究又到晚了一步。
他就那样穿着一件玄衣倒在血泊之中，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死不瞑目。
其实皇后娘娘死得那晚身边也是有血的，只是天太晚了，看不清。
所以他看见满手的血才会那么崩溃，崩溃到在他眼中那些血从未从他手中被洗掉。
他们都说是主子负了皇后娘娘，或许是吧，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我跪倒在干涸的血泊中，抬手替他阖上了双眼。
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哪怕到了今日，哪怕千万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我依旧是有些心疼他的。
毕竟这一路从头到尾陪着他走来的是我，也唯有我知道这条路他走得有多难。
我叫李天齐，取自“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这个名字是主子替我取的。
那时我刚刚被父亲按着净了身然后卖到了宫里。
新入宫的太监抱团，我总被他们欺负。
主子的生母那时已病逝，他的日子亦不好过，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冲出挡在了我的身前。
他说天道不公，可他偏不服天，纵是身处泥沼，他亦要与天去争上一争。
他很努力。
努力活着，努力出头。
他也终于出了头。
先皇开始看见他了，他的才名也渐渐传了出去，我们都很开心，我们以为这是个以才能论功的世道。
我们都忘了世道本不公，这是自小便学会的道理。
太子府的一把火，烧死了太子，也让他被陷害得入了狱，他几乎就要死了。
好在一直很赏识他的太傅大人好心捞了他一把。
可他还是被贬为了庶民，身上烙上奴印，一生不得入仕。
那时我已出宫，在一家武行做镖师，跟着学些拳脚。
我问他是否要来跟我一起，他却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是在等着卷土重来那天，可几位皇子身后世家实力雄厚，连谋害太子之事都敢做，还成功让他做了替罪羊，他怎还有机会翻天？
我暗暗叹着气，明面上却没说什么，只是辞工回来继续跟着他。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还真被我们等到了。
崔氏竟说要将女儿嫁给他，那个崔氏，清河崔氏！崔家小姐，那可是名动长安城的姑娘啊。
他也很欢喜，欢喜到不顾礼教去爬了崔府的墙头。
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爱慕上了崔小姐，远在多年前的一次诗会，隔着人群对她一见钟情。
难怪那次他会放弃隐忍，一首《论田税》博得满堂喝彩。
崔家小姐确实很美，很好，如传闻中一般安静。
她常安静地坐在树下，美得像一幅画。
我们便趴在墙头看她，看她看书，看她看花，看她看向不远处舞剑的少年。
看她满眼盛不住的爱意。
原来崔家那个大少爷只是养子。
原来崔家小姐已有意中人。
“我真傻。”主子自嘲地笑了笑，明亮的双眼终于彻底黯淡。
“我还以为老天爷终于眷顾了我一回，原来——”
一声叹息消散在空中，三月的天，是那样冷。
冷了我们很多年。
可主子从不会被打倒，再难都走过来了，又何况这些小挫折。
他只是收拾了心情重新翻开了书卷，“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
他喃喃自语着，“有崔氏相助就够了，就够了。”
主子话是这么说，可与崔小姐成婚后他还是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
每天出门前他总对我说，“天齐，我是不是该矜持些？”
可一到晚上，便又巴巴地凑到人家姑娘面前卖力地去讨好她。
我于是也只好暗自叹着气，尽力宽慰他：“主子，女子才需矜持，您是做人家夫君的，不那么矜持也没关系，只要稍微克制些就行。”
“夫君，嗯，是夫君呢。”他只听见了前半句话。
“……”哎。
我有时候真的劝不住他，比如他丧心病狂地让我在选妃日安排刺客去刺杀他时。
做奴才的其实很难，哪怕你和你的主子关系再好，有些线还是不能迈的。
我自小过惯了苦日子，也拘谨惯了，但我还是鼓足了勇气第一次违逆了他的命令。
他是疯了，我想我得拉他一把。
但我没想到他还是安排了刺客，剑刺入他心肺的时候我没赶得及去拦住。
他差点又死了。
唯一还算幸运的是他的苦肉计成功了，皇后娘娘为了照顾他在床边彻夜守着。
这场豪赌，他总算是赌赢了。
我开始反复对他说主子，我觉得娘娘是喜欢您的。
我说了一万遍。
可他就是不信。
他患得患失太久了，身处局中，很多事难免看不清。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问我，娘娘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个香囊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娘娘藏得很好。我又开始后悔了，如果我当初没有把崔家大公子的那封信截下来就好了。
我只是不明白，主子明明早在成婚前就知道他们二人互相爱慕，如今又在这里因为一封信犯什么轴？
我只是一个八岁便被净了身的，我实在不懂。
我唯一确信的是主子真的疯了。
没多久他就丧心病狂地开始传播他宠爱赵氏的谣言。
“我说让赵氏当贵妃，她没拒绝。”他坐在御书房，自言自语。
其实也不是自言自语，因为我就站在他旁边。
但我没理他。
他便又继续说：“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提拔赵氏，她心里开心着。”
“她会后悔的，天齐，她会后悔的。”
“这样啊。”被点到名字，我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天齐，我打赌她会吃醋，为我吃醋。”
我真想上去耍他两巴掌让他清醒点。
但我不能，我只是一个奴才。
那一年我唯一庆幸的事是我被净了身。
不用去做他的替身同那赵氏鸾凤颠倒。
苏幕称帝的消息传来时我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好几天没睡好觉。
所以最后主子动起屠杀崔氏满门的念头时我已经放弃去劝他了。
我知道我拦不住他。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的呢？
或许是那年他母妃死去，他被逼着喝四皇子的尿。
或许是那年桃花开，他在诗会惊鸿一瞥。
亦或是他在诗会上被三皇子泼了一身酒却只能强忍怒意提前离席，与那位小姐遗憾错过。
也或许是崔家那位大公子离开前红着眼攥着他的衣领以兄长之名威胁他必须对自己妹妹好。
他们都把他当作傻子。
可他生来便有傲骨，傲骨被磨得太尖，伤人又伤己。
恍惚间我好似又回到了那年与他在深宫。
“主子，世人都说江山与美人不可皆得，若是您，您会选哪个？”
“江山我要，美人我亦要，天齐，我说过，我偏要与天争。”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时是这样回答的。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落索。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便不该相遇吧。
我赶到时他还是死了，终究又到晚了一步。
他就那样穿着一件玄衣倒在血泊之中，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死不瞑目。
其实皇后娘娘死得那晚身边也是有血的，只是天太晚了，看不清。
所以他看见满手的血才会那么崩溃，崩溃到在他眼中那些血从未从他手中被洗掉。
他们都说是主子负了皇后娘娘，或许是吧，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我跪倒在干涸的血泊中，抬手替他阖上了双眼。
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哪怕到了今日，哪怕千万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我依旧是有些心疼他的。
毕竟这一路从头到尾陪着他走来的是我，也唯有我知道这条路他走得有多难。
我叫李天齐，取自“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这个名字是主子替我取的。
那时我刚刚被父亲按着净了身然后卖到了宫里。
新入宫的太监抱团，我总被他们欺负。
主子的生母那时已病逝，他的日子亦不好过，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冲出挡在了我的身前。
他说天道不公，可他偏不服天，纵是身处泥沼，他亦要与天去争上一争。
他很努力。
努力活着，努力出头。
他也终于出了头。
先皇开始看见他了，他的才名也渐渐传了出去，我们都很开心，我们以为这是个以才能论功的世道。
我们都忘了世道本不公，这是自小便学会的道理。
太子府的一把火，烧死了太子，也让他被陷害得入了狱，他几乎就要死了。
好在一直很赏识他的太傅大人好心捞了他一把。
可他还是被贬为了庶民，身上烙上奴印，一生不得入仕。
那时我已出宫，在一家武行做镖师，跟着学些拳脚。
我问他是否要来跟我一起，他却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是在等着卷土重来那天，可几位皇子身后世家实力雄厚，连谋害太子之事都敢做，还成功让他做了替罪羊，他怎还有机会翻天？
我暗暗叹着气，明面上却没说什么，只是辞工回来继续跟着他。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还真被我们等到了。
崔氏竟说要将女儿嫁给他，那个崔氏，清河崔氏！崔家小姐，那可是名动长安城的姑娘啊。
他也很欢喜，欢喜到不顾礼教去爬了崔府的墙头。
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爱慕上了崔小姐，远在多年前的一次诗会，隔着人群对她一见钟情。
难怪那次他会放弃隐忍，一首《论田税》博得满堂喝彩。
崔家小姐确实很美，很好，如传闻中一般安静。
她常安静地坐在树下，美得像一幅画。
我们便趴在墙头看她，看她看书，看她看花，看她看向不远处舞剑的少年。
看她满眼盛不住的爱意。
原来崔家那个大少爷只是养子。
原来崔家小姐已有意中人。
“我真傻。”主子自嘲地笑了笑，明亮的双眼终于彻底黯淡。
“我还以为老天爷终于眷顾了我一回，原来——”
一声叹息消散在空中，三月的天，是那样冷。
冷了我们很多年。
可主子从不会被打倒，再难都走过来了，又何况这些小挫折。
他只是收拾了心情重新翻开了书卷，“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
他喃喃自语着，“有崔氏相助就够了，就够了。”
主子话是这么说，可与崔小姐成婚后他还是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
每天出门前他总对我说，“天齐，我是不是该矜持些？”
可一到晚上，便又巴巴地凑到人家姑娘面前卖力地去讨好她。
我于是也只好暗自叹着气，尽力宽慰他：“主子，女子才需矜持，您是做人家夫君的，不那么矜持也没关系，只要稍微克制些就行。”
“夫君，嗯，是夫君呢。”他只听见了前半句话。
“……”哎。
我有时候真的劝不住他，比如他丧心病狂地让我在选妃日安排刺客去刺杀他时。
做奴才的其实很难，哪怕你和你的主子关系再好，有些线还是不能迈的。
我自小过惯了苦日子，也拘谨惯了，但我还是鼓足了勇气第一次违逆了他的命令。
他是疯了，我想我得拉他一把。
但我没想到他还是安排了刺客，剑刺入他心肺的时候我没赶得及去拦住。
他差点又死了。
唯一还算幸运的是他的苦肉计成功了，皇后娘娘为了照顾他在床边彻夜守着。
这场豪赌，他总算是赌赢了。
我开始反复对他说主子，我觉得娘娘是喜欢您的。
我说了一万遍。
可他就是不信。
他患得患失太久了，身处局中，很多事难免看不清。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问我，娘娘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个香囊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娘娘藏得很好。我又开始后悔了，如果我当初没有把崔家大公子的那封信截下来就好了。
我只是不明白，主子明明早在成婚前就知道他们二人互相爱慕，如今又在这里因为一封信犯什么轴？
我只是一个八岁便被净了身的，我实在不懂。
我唯一确信的是主子真的疯了。
没多久他就丧心病狂地开始传播他宠爱赵氏的谣言。
“我说让赵氏当贵妃，她没拒绝。”他坐在御书房，自言自语。
其实也不是自言自语，因为我就站在他旁边。
但我没理他。
他便又继续说：“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提拔赵氏，她心里开心着。”
“她会后悔的，天齐，她会后悔的。”
“这样啊。”被点到名字，我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天齐，我打赌她会吃醋，为我吃醋。”
我真想上去耍他两巴掌让他清醒点。
但我不能，我只是一个奴才。
那一年我唯一庆幸的事是我被净了身。
不用去做他的替身同那赵氏鸾凤颠倒。
苏幕称帝的消息传来时我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好几天没睡好觉。
所以最后主子动起屠杀崔氏满门的念头时我已经放弃去劝他了。
我知道我拦不住他。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的呢？
或许是那年他母妃死去，他被逼着喝四皇子的尿。
或许是那年桃花开，他在诗会惊鸿一瞥。
亦或是他在诗会上被三皇子泼了一身酒却只能强忍怒意提前离席，与那位小姐遗憾错过。
也或许是崔家那位大公子离开前红着眼攥着他的衣领以兄长之名威胁他必须对自己妹妹好。
他们都把他当作傻子。
可他生来便有傲骨，傲骨被磨得太尖，伤人又伤己。
恍惚间我好似又回到了那年与他在深宫。
“主子，世人都说江山与美人不可皆得，若是您，您会选哪个？”
“江山我要，美人我亦要，天齐，我说过，我偏要与天争。”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时是这样回答的。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落索。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便不该相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