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浓烈成瑰色时，岑旭湖翻过又一页书。
草稿纸上的公式和算法列得密密麻麻，可每到最后几步，却总是推导不出结果。
她在错误算法上划了一条横线，换种新的解法。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没关系。继续解。
岑旭湖放下笔揉揉眼睛，她在图书馆坐的太久了，眼睛有些酸涩，头也开始疼。
窗外鸟啼声清脆，几只麻雀扇动翅膀，落在青绿的凤凰树上。它们的叫声又急又密，催命一样扰人，岑旭湖探身过去关掉窗户。
再坐下时，整个人忽然愣住。
草稿纸上的数字符号正在解体，断裂成无数截面目全非的笔画。
像是浮在水面的树叶被风忽然吹动，笔画在纸张上快速错位、游动。残影移速越来越快，在纸面上刮起一阵黑色风暴。
似乎是在一瞬间，又似乎过了一整个世纪之久，风暴渐渐停下来，笔画组合成四个狰狞的大字——
【找到你了】
黑色字体僵硬残败，下一秒，四个大字陡然立起，径直扑向岑旭湖。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巨大一声响，图书馆里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你看到了吧。”身后传来一声压低的声音。
尖锐的惊叫声在大脑深处炸开，利刃般一路向上，刺穿她的眼球与头皮。浑身汗毛瞬间竖起，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密布全身，扎得岑旭湖又痛又麻。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
班长站在她身后，脸上表情复杂难辨。
大约是没想到岑旭湖的脸色会如此难看，班长愣了一下。
印象里，岑旭湖一直安静内敛，她就像是一捧可有可无的清水，放在哪条河流里都不会掀起波澜。
可是谁能想到，这样毫无声响的一个人，此时已经点燃了全校人的好奇心。
所有的微信群都在疯狂跳动，大家问最多的问题就是，岑旭湖是谁？
此刻，岑旭湖站在他面前，整张脸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垂在两侧的手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班长只能小声安慰她：“你先别害怕，也许，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岑旭湖没办法不害怕。
那四个字扑上来的瞬间，她好像一头栽进了尸堆，断裂的残肢碎骨从她的眼睛嘴巴耳朵钻进喉咙，划破她的喉管进入五脏六腑。
她死命咬住嘴唇，攥着桌角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才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那是幻觉吗？
有这么真实的幻觉吗？
她有点想吐。
抬眼看向面前的班长，他的表情依然复杂。
岑旭湖将指尖深深嵌进手掌心，钝痛感让她咬紧牙关，随即长出一口气，也压低了声音。
“谁在找我？”
神？鬼？怪？
无论班长说出什么，岑旭湖都会相信。因为诡谲之事就在她眼前真切地发生了。
“……是你妈妈。”尽管岑旭湖努力掩饰恐惧，但班长还是看出来了，所以这句话他尽量说得温柔。
“妈妈？”岑旭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妈妈是谁？
直到这两个字在唇边过了一遍，一张粗糙陈旧的脸才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
这太荒唐了，以至于岑旭湖暂时忘记了恐惧，眼眶发疼。
她如果有这种超脱世俗的本事，自己应该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吧。
难道那女人已经死了，只是恶魂不散，特意从千里之外赶来弄死自己？
岑旭湖不相信，她正要开口，斜后方的座位上忽然传来一句语调兴奋的话。
“氢大学生岑旭湖，杀死自己的亲弟弟？！”
仿佛一道雷劈到岑旭湖头顶，劈得她满眼金星。
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站在面前的班长、近旁的同学、书架却全都不见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一瞬间仿佛掉进了硝烟过后的世界末日。
茫茫虚空中有谁牵起她的提线，她转动僵硬的头，隐约听见脖子发出咔咔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座位上的男生正慌张按下手机音量键，他只是随手点开了班群里的视频，万万没想到拍视频的人竟然说出这么惊悚的话。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伸过来，将他的手机拿起。他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单薄清瘦的女孩，神情恍惚。
岑旭湖要用两个手一起才能把手机拿稳，视频里被定格的女人正满脸漠然地盯住她。
这个女人她很熟悉，生她养她，亲手把她埋进了噩梦里。
岑旭湖挣扎了十八年，以为自己上了大学就能摆脱掉这场噩梦，这里离家千里之遥，没有人认识她，她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
可没想到还是不行。
还是摆脱不掉。
她点开了视频。
校门口，中年女人跪在路边，手中高高举着一块板子，那上面红字凌乱却冲击力十足，字字泣血。
【我是氢大学生岑旭湖的母亲，她杀死自己的亲生弟弟，至今逍遥法外。】
周围学生越聚越多，不断有人念出那上面的字，念出来后就把自己吓一大跳。
“我擦什么情况？”
“我们学校有人杀人？”
“岑旭湖是谁？”
视频里人声杂乱，保安在驱赶中年女人，可她充耳不闻，只是对着面前的各种眼光把牌子高高举起，眼神中是冷漠的恨意。
眼看越来越多人围过来，保安只好上前要把她拉走，没想到女人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刀，凶狠地对着周围乱挥。
“啊！”尖叫声炸开。
视频戛然而止。
岑旭湖扶住桌角，大脑一阵阵眩晕，过往种种铺天盖地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她心跳得厉害，头疼到仿佛要炸开。
周围人都在看她，视频声让他们大概猜到了什么，有人小声地说，“她就是岑旭湖吗？”
岑旭湖听不见，她闭着眼在发抖，脸色比纸还白。
班长吓坏了，一扭头看见有人正对着岑旭湖拍视频，眼一瞪骂道：“拍什么拍。”
说完拉了拉岑旭湖，“我们先出去。”
岑旭湖被班长领出去，两人站在中庭的花园里，风很轻，落在人身上凉凉一层。
班长说：“我知道你肯定很慌，但是你别怕，辅导员和班主任都知道了，他们会去解决的。我找你就是想让你先回宿舍去，外面人多眼杂的，对你不好。”
岑旭湖咬着牙拼命克制住自己，对，她不能慌，千万不能慌。
她翻越一重重山来到这里，绝对绝对不能被一个小小的坎坷打倒。指甲深深陷进手指里，用力到手上青筋毕现，疼痛让她缓过来了一点。
那两个人不会放过她的，这一点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是他们敛财的工具，是任劳任怨的牲畜。他们让她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全凭着恨意去成长的。
所以对于他们再次袭来的恶意，她又有什么好意外的。
岑旭湖渐渐平静下来，深呼吸几次，转身向前走。
班长赶紧拦住：“你去哪儿？”
“我真的没有杀人。”她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班长。
岑旭湖有一双清亮如湖泊的眼睛，瞳孔极黑，浓密长睫上沾着泪珠，一眨眼滚下来一颗。
看得班长心里一颤，只能连声应道：“好，好。”
“你不相信我。”她看出来了，点点头，“也是，连我的家人都不相信的事情，你又凭什么要相信。”
“没关系。”岑旭湖说。
她在看着班长，可是眼神似乎渺远到了千万里以后，就像一汪表面平静的湖，谁也看不到湖底正在搅动的风云。
“我不在乎了。”
她转身离开，脚步越走越快，出了图书馆便跑起来。
天光看过了一日人间悲欢琐事，落下来时沉甸甸的。
岑旭湖穿过一重重夕阳，自己身上也染了化不开的血色。
*
校门口好像一锅盖了盖子的水，所有人被眼前那个女人冲击到沸腾，但理智让他们不要上前掀开未知的盖子。
保安站在女人身边，他们只要靠近，女人就拿着刀乱挥向他们。
她眼神凶狠地扫过每个人，忽然一抬手臂，刀尖猛地扎进板子里，刀柄挂在红字上摇摇欲坠。周围所有人都被她的架势吓到，慌乱地离她远些。
女人连板子带刀一起高举过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哎呦你这个人你到底要干什么嘛！这里是学校你你你……”
保安嘴皮子都磨破了，这女人没听见似的，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她抬头，和岑旭湖对视。
女人仰着脸将岑旭湖从头看到脚，然后目光又回到岑旭湖脸上，定定地看着。
忽然间，她像大梦惊醒一般，手中的板子甩到地上，刀柄砸向地面“砰”一声钝响。
她翻身爬起来，扬手“啪”一巴掌狠狠扇在岑旭湖脸上。
岑旭湖被扇的整个人踉跄了好几步，白皙的脸庞立刻通红一片。
那个盖在校门口上方无形的盖子，终于被掀开。
压低的讨论声再也克制不住，从四面八方钻进岑旭湖耳中。
有惊讶有同情有怀疑有好奇。
它们比打在脸上的巴掌更让人难堪。
每一根头发丝好像都在接受众人的审视，这一刻她已经被定罪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岑旭湖看向徐二娟。
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
相比之下，徐二娟好像更像那个挨打的，泪水不知何时爬满她粗糙老旧的脸颊，她捡起地上的纸板晃着，一边向众人展示一边指着岑旭湖。
是她！她就是杀人犯。所有人都看懂了徐二娟无声的控诉。
可她竟然是杀人犯吗？大家心底都冒出疑惑。
岑旭湖看起来实在乖顺文静。
她皮肤很白，瘦削的鹅蛋脸上一双清润双眸。那双眼里盈满了泪水，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落在脸颊上。站在徐二娟的阴影下，她就像是一张单薄的纸片，随时会被一击即溃。
岑旭湖拉住徐二娟的衣角，力道轻到连徐二娟自己都没有察觉。
“一定要这样对我吗。”她喃喃道。
低下头，泪水落在粗粝的地面上，岑旭湖问：“又想要钱，还是我的命？”
徐二娟没回答。
她是个聋哑人。
这个年轻时在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大美人，一出生就失去了倾听和沟通的能力，上天眷顾她却又折磨她，给了她一个注定苦难的人生。
岑旭湖回头看，徐二娟的背影苍老瘦小，这么渺小的身躯怎么能走出地狱一样的大山？
被摔在地上的刀就在岑旭湖脚边，她抬脚将刀踢到前面。
一个微妙的距离。既能让她迅速捡起那把刀，又能将它踢得更远。
是拿起还是远离，全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岑旭湖转身看着人群，被泪水浸透的眼眸格外寒凉，与她对视上的人下意识移开目光，周围人面面相觑，各自噤了声，谁都没敢在她近旁说话。
她将视线落到更远处。
“出来！”
静寂的校门口响起岑旭湖抬高的声音，她将目光定格在人群后排的一棵大树下。
人群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目光阴沉的男人，驼背塌肩，嘴里叼着根烟，正眯着浑浊的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岑旭湖对着那个方向，眼里浮起嘲讽，距离太远，她不想对他喊话。
于是她抬起手指搓了搓，然后对那个男人招手。
人群看看她，又看看那个一看就不好招惹的男人。他们还没明白岑旭湖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大树下，王三已经眼睛一亮。
数钱的手势！
他吐出一口烟，将烟头摁在树上，往地面吐了口痰，撞开人群快步走向岑旭湖。
岑旭湖忽然想起两年前她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她的亲生父亲也是用这样凶狠的眼神看着她，对她说——
“这辈子只要你敢不听话，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毁了你。”
他做到了。
草稿纸上的公式和算法列得密密麻麻，可每到最后几步，却总是推导不出结果。
她在错误算法上划了一条横线，换种新的解法。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没关系。继续解。
岑旭湖放下笔揉揉眼睛，她在图书馆坐的太久了，眼睛有些酸涩，头也开始疼。
窗外鸟啼声清脆，几只麻雀扇动翅膀，落在青绿的凤凰树上。它们的叫声又急又密，催命一样扰人，岑旭湖探身过去关掉窗户。
再坐下时，整个人忽然愣住。
草稿纸上的数字符号正在解体，断裂成无数截面目全非的笔画。
像是浮在水面的树叶被风忽然吹动，笔画在纸张上快速错位、游动。残影移速越来越快，在纸面上刮起一阵黑色风暴。
似乎是在一瞬间，又似乎过了一整个世纪之久，风暴渐渐停下来，笔画组合成四个狰狞的大字——
【找到你了】
黑色字体僵硬残败，下一秒，四个大字陡然立起，径直扑向岑旭湖。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巨大一声响，图书馆里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你看到了吧。”身后传来一声压低的声音。
尖锐的惊叫声在大脑深处炸开，利刃般一路向上，刺穿她的眼球与头皮。浑身汗毛瞬间竖起，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密布全身，扎得岑旭湖又痛又麻。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
班长站在她身后，脸上表情复杂难辨。
大约是没想到岑旭湖的脸色会如此难看，班长愣了一下。
印象里，岑旭湖一直安静内敛，她就像是一捧可有可无的清水，放在哪条河流里都不会掀起波澜。
可是谁能想到，这样毫无声响的一个人，此时已经点燃了全校人的好奇心。
所有的微信群都在疯狂跳动，大家问最多的问题就是，岑旭湖是谁？
此刻，岑旭湖站在他面前，整张脸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垂在两侧的手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班长只能小声安慰她：“你先别害怕，也许，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岑旭湖没办法不害怕。
那四个字扑上来的瞬间，她好像一头栽进了尸堆，断裂的残肢碎骨从她的眼睛嘴巴耳朵钻进喉咙，划破她的喉管进入五脏六腑。
她死命咬住嘴唇，攥着桌角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才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那是幻觉吗？
有这么真实的幻觉吗？
她有点想吐。
抬眼看向面前的班长，他的表情依然复杂。
岑旭湖将指尖深深嵌进手掌心，钝痛感让她咬紧牙关，随即长出一口气，也压低了声音。
“谁在找我？”
神？鬼？怪？
无论班长说出什么，岑旭湖都会相信。因为诡谲之事就在她眼前真切地发生了。
“……是你妈妈。”尽管岑旭湖努力掩饰恐惧，但班长还是看出来了，所以这句话他尽量说得温柔。
“妈妈？”岑旭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妈妈是谁？
直到这两个字在唇边过了一遍，一张粗糙陈旧的脸才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
这太荒唐了，以至于岑旭湖暂时忘记了恐惧，眼眶发疼。
她如果有这种超脱世俗的本事，自己应该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吧。
难道那女人已经死了，只是恶魂不散，特意从千里之外赶来弄死自己？
岑旭湖不相信，她正要开口，斜后方的座位上忽然传来一句语调兴奋的话。
“氢大学生岑旭湖，杀死自己的亲弟弟？！”
仿佛一道雷劈到岑旭湖头顶，劈得她满眼金星。
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站在面前的班长、近旁的同学、书架却全都不见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一瞬间仿佛掉进了硝烟过后的世界末日。
茫茫虚空中有谁牵起她的提线，她转动僵硬的头，隐约听见脖子发出咔咔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座位上的男生正慌张按下手机音量键，他只是随手点开了班群里的视频，万万没想到拍视频的人竟然说出这么惊悚的话。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伸过来，将他的手机拿起。他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单薄清瘦的女孩，神情恍惚。
岑旭湖要用两个手一起才能把手机拿稳，视频里被定格的女人正满脸漠然地盯住她。
这个女人她很熟悉，生她养她，亲手把她埋进了噩梦里。
岑旭湖挣扎了十八年，以为自己上了大学就能摆脱掉这场噩梦，这里离家千里之遥，没有人认识她，她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
可没想到还是不行。
还是摆脱不掉。
她点开了视频。
校门口，中年女人跪在路边，手中高高举着一块板子，那上面红字凌乱却冲击力十足，字字泣血。
【我是氢大学生岑旭湖的母亲，她杀死自己的亲生弟弟，至今逍遥法外。】
周围学生越聚越多，不断有人念出那上面的字，念出来后就把自己吓一大跳。
“我擦什么情况？”
“我们学校有人杀人？”
“岑旭湖是谁？”
视频里人声杂乱，保安在驱赶中年女人，可她充耳不闻，只是对着面前的各种眼光把牌子高高举起，眼神中是冷漠的恨意。
眼看越来越多人围过来，保安只好上前要把她拉走，没想到女人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刀，凶狠地对着周围乱挥。
“啊！”尖叫声炸开。
视频戛然而止。
岑旭湖扶住桌角，大脑一阵阵眩晕，过往种种铺天盖地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她心跳得厉害，头疼到仿佛要炸开。
周围人都在看她，视频声让他们大概猜到了什么，有人小声地说，“她就是岑旭湖吗？”
岑旭湖听不见，她闭着眼在发抖，脸色比纸还白。
班长吓坏了，一扭头看见有人正对着岑旭湖拍视频，眼一瞪骂道：“拍什么拍。”
说完拉了拉岑旭湖，“我们先出去。”
岑旭湖被班长领出去，两人站在中庭的花园里，风很轻，落在人身上凉凉一层。
班长说：“我知道你肯定很慌，但是你别怕，辅导员和班主任都知道了，他们会去解决的。我找你就是想让你先回宿舍去，外面人多眼杂的，对你不好。”
岑旭湖咬着牙拼命克制住自己，对，她不能慌，千万不能慌。
她翻越一重重山来到这里，绝对绝对不能被一个小小的坎坷打倒。指甲深深陷进手指里，用力到手上青筋毕现，疼痛让她缓过来了一点。
那两个人不会放过她的，这一点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是他们敛财的工具，是任劳任怨的牲畜。他们让她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全凭着恨意去成长的。
所以对于他们再次袭来的恶意，她又有什么好意外的。
岑旭湖渐渐平静下来，深呼吸几次，转身向前走。
班长赶紧拦住：“你去哪儿？”
“我真的没有杀人。”她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班长。
岑旭湖有一双清亮如湖泊的眼睛，瞳孔极黑，浓密长睫上沾着泪珠，一眨眼滚下来一颗。
看得班长心里一颤，只能连声应道：“好，好。”
“你不相信我。”她看出来了，点点头，“也是，连我的家人都不相信的事情，你又凭什么要相信。”
“没关系。”岑旭湖说。
她在看着班长，可是眼神似乎渺远到了千万里以后，就像一汪表面平静的湖，谁也看不到湖底正在搅动的风云。
“我不在乎了。”
她转身离开，脚步越走越快，出了图书馆便跑起来。
天光看过了一日人间悲欢琐事，落下来时沉甸甸的。
岑旭湖穿过一重重夕阳，自己身上也染了化不开的血色。
*
校门口好像一锅盖了盖子的水，所有人被眼前那个女人冲击到沸腾，但理智让他们不要上前掀开未知的盖子。
保安站在女人身边，他们只要靠近，女人就拿着刀乱挥向他们。
她眼神凶狠地扫过每个人，忽然一抬手臂，刀尖猛地扎进板子里，刀柄挂在红字上摇摇欲坠。周围所有人都被她的架势吓到，慌乱地离她远些。
女人连板子带刀一起高举过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哎呦你这个人你到底要干什么嘛！这里是学校你你你……”
保安嘴皮子都磨破了，这女人没听见似的，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她抬头，和岑旭湖对视。
女人仰着脸将岑旭湖从头看到脚，然后目光又回到岑旭湖脸上，定定地看着。
忽然间，她像大梦惊醒一般，手中的板子甩到地上，刀柄砸向地面“砰”一声钝响。
她翻身爬起来，扬手“啪”一巴掌狠狠扇在岑旭湖脸上。
岑旭湖被扇的整个人踉跄了好几步，白皙的脸庞立刻通红一片。
那个盖在校门口上方无形的盖子，终于被掀开。
压低的讨论声再也克制不住，从四面八方钻进岑旭湖耳中。
有惊讶有同情有怀疑有好奇。
它们比打在脸上的巴掌更让人难堪。
每一根头发丝好像都在接受众人的审视，这一刻她已经被定罪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岑旭湖看向徐二娟。
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
相比之下，徐二娟好像更像那个挨打的，泪水不知何时爬满她粗糙老旧的脸颊，她捡起地上的纸板晃着，一边向众人展示一边指着岑旭湖。
是她！她就是杀人犯。所有人都看懂了徐二娟无声的控诉。
可她竟然是杀人犯吗？大家心底都冒出疑惑。
岑旭湖看起来实在乖顺文静。
她皮肤很白，瘦削的鹅蛋脸上一双清润双眸。那双眼里盈满了泪水，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落在脸颊上。站在徐二娟的阴影下，她就像是一张单薄的纸片，随时会被一击即溃。
岑旭湖拉住徐二娟的衣角，力道轻到连徐二娟自己都没有察觉。
“一定要这样对我吗。”她喃喃道。
低下头，泪水落在粗粝的地面上，岑旭湖问：“又想要钱，还是我的命？”
徐二娟没回答。
她是个聋哑人。
这个年轻时在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大美人，一出生就失去了倾听和沟通的能力，上天眷顾她却又折磨她，给了她一个注定苦难的人生。
岑旭湖回头看，徐二娟的背影苍老瘦小，这么渺小的身躯怎么能走出地狱一样的大山？
被摔在地上的刀就在岑旭湖脚边，她抬脚将刀踢到前面。
一个微妙的距离。既能让她迅速捡起那把刀，又能将它踢得更远。
是拿起还是远离，全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岑旭湖转身看着人群，被泪水浸透的眼眸格外寒凉，与她对视上的人下意识移开目光，周围人面面相觑，各自噤了声，谁都没敢在她近旁说话。
她将视线落到更远处。
“出来！”
静寂的校门口响起岑旭湖抬高的声音，她将目光定格在人群后排的一棵大树下。
人群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目光阴沉的男人，驼背塌肩，嘴里叼着根烟，正眯着浑浊的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岑旭湖对着那个方向，眼里浮起嘲讽，距离太远，她不想对他喊话。
于是她抬起手指搓了搓，然后对那个男人招手。
人群看看她，又看看那个一看就不好招惹的男人。他们还没明白岑旭湖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大树下，王三已经眼睛一亮。
数钱的手势！
他吐出一口烟，将烟头摁在树上，往地面吐了口痰，撞开人群快步走向岑旭湖。
岑旭湖忽然想起两年前她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她的亲生父亲也是用这样凶狠的眼神看着她，对她说——
“这辈子只要你敢不听话，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毁了你。”
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