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殿门尚未合上，岚烟抵达长明殿中，仰头望去，殿顶的悬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只是那光芒并不刺眼，故而显得殿中一片昏暗。
沈度立于神占之前，感知到门口风声被一瞬抵挡，侧目望去：“你来了。”
他抬手，做了个轻拂的动作，几张纸页唰啦啦地响起，不知何时摸出一根短毫，在纷飞的纸张上落下几笔，等到纸页翻到最后一页，挥出的墨迹亦是停止下来。
不出几时，一本完整的册子交到了岚烟的手里。
她垂下眼从师尊手中接过，这才发觉沈度竟是默出了完整的的两仪剑法。
岚烟忍住翻开剑法的冲动，又行了一礼，逼着自己将剑法收入芥子囊中，将郑洛在岭南不还河那遭经历一字不差地汇报了。
事关郑洛的性命，自然要慎重对待。
她下意识地观察着师尊的脸色，见他神色淡淡，蜷了蜷手指，心中忽然想：他好像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无论是那邪修，还是那块害了郑洛的“碎玉”。
岚烟也就这样问了出口：“师尊，他们口中的‘碎玉’究竟是何物？”
沈度收起短毫，面上毫无笑意，一搭眼帘：“碎玉本名为昆山玉碎，是一把武器，不过既然分为其一其二，想必已经碎了。”
岚烟一怔：“武器？是剑吗？”
她下意识地反手去探身后的长剑，就在指尖抵上剑柄时忽地撤回了手。她是剑修，自然会将那武器往剑上定义，可回想起那少主诡谲的功法，又觉得对方追寻的武器并非如此。
沈度微微一怔，视线落在岚烟的手上，又好似落在虚无之处：“是也不是。”
岚烟垂下头欲仔细聆听。
“昆山玉碎是海外之物，千年前随原主人涉归墟海而来，那人仅用一把昆山玉碎，打得五山十二宗毫无还手之力，就连飞升前的长明殿主都栽在它的手上，如此想来，就是一块碎片，也值得无尽的修士争夺。”
岚烟愕然抬头：“归墟之海？！”
这是她第三次听到归墟之海这个名字。一次是师尊为她介绍修真界版图时，提到了白雾尽头；另一次是在她翻阅沈度所传的那一册心经，心法的主人正是来自于修真界另一头的归墟海。
结合心法主人所留下来的信息分析，她极有可能正是昆山玉碎的主人！
她喉间干涩，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有修士曾涉海而来，那我们能不能穿过白雾，抵达修真界的另一端？”
写下无生篇的人修炼的心法与五山之人截然相反，她来自大陆的另一端，仅一人便能打遍修真界，连当时半步飞升的长明殿主都败在她的手下……
“没有人去，也没人敢去。”
薛霜值的声线偏冷，在静默的夜里更好分别。
殿门轻敲，发出沉闷的三响，薛霜值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这才走进来：“弟子见过剑尊。”他侧过头，又道，“岚烟师妹。”
“弟子有要事来寻剑尊商议，无意间听到了师妹与剑尊的谈话。”
见剑尊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薛霜值先是平复了一阵心绪，这才开口：“归墟之海最外圈的白雾正在消散，若是以这种速度继续下去，白雾或在三年内彻底消失也尚未可知。”
岚烟这才知道，“没人敢去”的含义。
大能涉海而来，带来一把令修真界为之变色的昆山玉碎，自然会有人想到，归墟之海后到底藏匿着多少天地灵宝，是否还有第二把如此强劲的“杀器”。
于是便有人探出了归墟海的方位，做好了准备去翻跃到大陆的另一头。
岚烟虽已知结果，仍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便全部葬身在了白雾之中。”沈度声音本就凉薄，似是亲眼所见般描述了当时的状况，“那几名修士多半是散修，也有几人是宗门弟子，魂灯灭了，才寻了过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尸身从白雾里抢了出来，奇怪的是，尸身上并无一丝伤痕，就如同……”
“如同睡过去了一般。”岚烟轻声接过未完之语。
人死灯灭，魂灯的熄灭自然不会作假。白雾如同真正的雾气轻柔地夺去了修士们的生命，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若要细想，那些修士们生前甚至来不及反抗，在无意识中彻彻底底地陷入了长眠。
当时五山的掌门人对此白雾讳莫如深，禁止弟子靠近归墟之海，一面查探这白雾是否往修真界扩散，挤压修士的生存空间。
而后数百年过去，无人再敢踏足归墟之海。
薛霜值又道：“如今‘碎玉’的消息已经传出，昆山碎玉不久之后便将重现于世，只怕今年灵域结束后，便要组织一队修士踏入归墟之海了。”
他终于说明自己的来意，两目低垂，快速道：“十二宗掌门定然会前往归墟之海，以苍南筠对七荒灵域的重视来看，他十有八九也要前往查探，箜篌掌门步花影苦寻昆山玉碎已久，这个机会她亦不会放过，这是青崖最好的时机。”
可是沈度只是望着殿门之外，眉眼淡淡，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昆山玉碎以及背后那处归墟海令天下修士趋之若鹜，而他却一脸提不起丝毫兴趣的模样，守在长明殿里。
岚烟张了张嘴，喉间有些干涩。她能感受到薛霜值希望剑尊前往归墟海的迫切之感，青崖已近没落，若要转变，归墟之海无疑是个极好的机会。
薛霜值等了半天，也不见剑尊有半点反应。他弓着身子行礼，又一步一步退回殿门之外，离开了。
远处似乎有个人影朝着他的方向跑来，两人交谈了什么，又一同往山下走着，岚烟注意到那人左手提着把剑，是何源州，青崖并没有第二个左手使剑的剑修了。
他们走下了长阶，不知是谁转身回头，只一瞬，隔得太远，与岚烟对上了眼神。
“你也觉得我该去一趟归墟？”
人已经走远，岚烟回过头，耳畔响起师尊的声音，奇怪的是，她竟能从中感受到几分复杂的情绪。
更多的是茫然。
他似乎对昆山玉碎并不感兴趣，也不想探寻神秘的归墟之海。
人总是对未知抱有极大的好奇与恐惧。岚烟想，或是因为无情道不能产生这种情绪？她侧目去望师尊身后的无双剑，忽而意识到，他有一把世间最好的无双，天下无双，便不再追求之外的东西，哪怕对方更好。
也有人不断追寻着更好的东西，遥遥没有尽头。
所以她摇了摇头，语气有几分轻松道：“师尊不愿，怎能强求？归墟之外未必有我青崖好，只怕是一群蛇蚁毒虫，等着将人蚕食殆尽。倘若昆山玉碎真有传闻中那般厉害，它又怎会毁成碎片？”
岚烟抿唇：“我惜命，归墟深处的危险尚未可知，若是一不小心折在里面，要如何修道成仙？”
说罢，下意识地窥了眼沈度的脸色，维艰境的她自然不会有进入归墟之海的机会，是以巧妙地借由自己说出了“折在这里”的话。
她也怕师尊出事。
更怕的是师尊不在了，自己该如何修行无情道。
沈度眼底的雾气瞬间散去。
他道：“七荒灵域是归墟之海的缩影，此去小心。”
一打纸人从袖口里抖了出来，手拉手地排成一排，有两个甚至朝着岚烟摆了摆手，兴奋地转了两圈。
岚烟看向那两张纸人，发觉是那日她昏迷之际把她抬回洞府的两小只。
她伸出食指，指尖轻轻划过那两只纸人的手，后者仿佛被鼓舞般又转了两圈。
沈度将那一摞纸人递到岚烟手里：“贴身戴好。”
贴身？
戴？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两小只左手摞着右手，交叠在身前，双腿一折，把自己折成了巴掌大的四方形，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
下一刻，那脑袋往下一折，整个纸人缩了一圈。
岚烟：……
好生血腥的一幕！
其余的纸人也纷纷效仿，将自己叠成一叠，乖巧地缩了起来。
沈度随意扯出一根红绳，仔细将绳的一端穿过纸人折过的空隙里，直至铺满红绳的一半长度，这才停下。
“伸手。”
他说完，两只纤细的手腕便向前一伸，撞上了他的袖口。感受到身旁人略微紧张的抽气声，沈度失笑：“一只手就够了。”
他话音刚落，岚烟的右手猛地一缩。
沈度俯下身，那根红绳绕过腕骨缠了一圈，仔细系上。纸人不具重量，垂落下来，吊在红绳上，倒成了精巧的装饰。待加固了绳结，确定纸人不会掉落，才算安下心。
岚烟微微侧头移开了视线。
在沈度附身靠近之时，她就撞进了雪白的衣裳里。目之所及，是领边的淡金云纹，以及扑面而来的檀香。
师尊大抵是被腌入味了。
她转眼看向香炉，袅袅白烟间浮现的是束紧隆高的领口。
岚烟移开眼，转而去看悬在梁上的明珠，却好似师尊那双点漆的眼。
她只得闭眼去想剑法。
两仪剑法共九式，层层递进，她先前得了前两式，今日匆匆一瞥，只将剑法丢入了芥子囊中，怕自己忍不住当场翻阅练习起来。
两仪剑法与无双剑相辅相成，故剑修只见多称剑尊所修剑法为“两仪无双”——天下再无其二，只此一人，只此一剑。
因而沈度以这种方式将剑法传授给她，是更希望授她以渔，掌握剑术变幻之法，假以他日说不定会自创剑法。
直到沈度说了一声“好了。”
他在拨动她腕间的纸人。
食指划过红绳，确认每张纸人都牢牢地锁在上面，轻轻带过绳线，如同隔着这条红绳触及到肌肤，带起阵阵涟漪。
岚烟抬起左手，微微晃动了下，纸片便随着动作晃动。
她没问纸人的作用，也没问为什么一定要贴身携带，师尊总不会加害于自己。这样一看，反而显得整个人灵动了许多，素白的弟子服衬得腕间红绳格外亮眼。
沈度确认好红绳不会松动后，便后退了一步。他划开神占，指了指其中一处，简单交代：“灵域靠近东海，你们明晚去流云峰找梁无隅，他会将你们送过去。”
说完将神占交给岚烟操控，自己则是向着殿后的方向去了。
岚烟点点头，站在神占前将地形牢记于心，准备回洞府收拾东西。他们不但要在灵域中提防未知的危险，还有可能与其他门派的弟子起冲突。
最最重要的是，传播出昆山玉碎的消息。
那位少主杀/人灭口，为的也是抢先一步集齐碎玉，以免落入他人之手。她并不追求那把堪比杀器的武器，不会有私藏的想法，手指搭上合契牌，将所知道的消息全盘托出。
何源州立刻回道：“我已知晓。”
岚烟不知其中事，思忖片刻，意识到何源州成为抽中灵签的第四人。
估计与她们一样，是与其他弟子交换来的。
几个人都是熟知的好友，岚烟反而安下心来。得到的剑法尚未修习，还要准备伤药、整理符篆以及防身之物，时间太紧太紧。
她走向后殿，经过沈度休憩的那处座榻，却被叫住了。
一枚绿色的扳指弹到了她的手里。
沈度迟疑片刻，终是说道：“三日后是初一，东海珍珑阁对外开放，你且去挑几件喜欢的衣裳。”
岚烟点头道谢。
等回了洞府，神识往里面一探，才发现除却自己搬来的灵石原封不动地堆在最角落，周围是比它大上几倍的灵石山。女修的法衣一摞摞地撂着，是她曾在栖梧见过的款式。除此之外，各种灵草灵药搁满了瓷瓶，堆在地上，如同一处宝库。
岚烟忽地唤了几声系统：“师尊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做了，对不对？”
她去灵域，他为她准备所用之物；她在栖梧时曾因好奇多看了一眼其他女修的衣服，相隔不久却收到了。
不止是这些。
她想到薛霜值眸中一瞬黯淡下来的光，忽而产生了想辩解几句的冲动。她一向不愿与人产生冲突，尤其是好友之间。
沈度其实都知晓。
只是他不愿说。
沈度立于神占之前，感知到门口风声被一瞬抵挡，侧目望去：“你来了。”
他抬手，做了个轻拂的动作，几张纸页唰啦啦地响起，不知何时摸出一根短毫，在纷飞的纸张上落下几笔，等到纸页翻到最后一页，挥出的墨迹亦是停止下来。
不出几时，一本完整的册子交到了岚烟的手里。
她垂下眼从师尊手中接过，这才发觉沈度竟是默出了完整的的两仪剑法。
岚烟忍住翻开剑法的冲动，又行了一礼，逼着自己将剑法收入芥子囊中，将郑洛在岭南不还河那遭经历一字不差地汇报了。
事关郑洛的性命，自然要慎重对待。
她下意识地观察着师尊的脸色，见他神色淡淡，蜷了蜷手指，心中忽然想：他好像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无论是那邪修，还是那块害了郑洛的“碎玉”。
岚烟也就这样问了出口：“师尊，他们口中的‘碎玉’究竟是何物？”
沈度收起短毫，面上毫无笑意，一搭眼帘：“碎玉本名为昆山玉碎，是一把武器，不过既然分为其一其二，想必已经碎了。”
岚烟一怔：“武器？是剑吗？”
她下意识地反手去探身后的长剑，就在指尖抵上剑柄时忽地撤回了手。她是剑修，自然会将那武器往剑上定义，可回想起那少主诡谲的功法，又觉得对方追寻的武器并非如此。
沈度微微一怔，视线落在岚烟的手上，又好似落在虚无之处：“是也不是。”
岚烟垂下头欲仔细聆听。
“昆山玉碎是海外之物，千年前随原主人涉归墟海而来，那人仅用一把昆山玉碎，打得五山十二宗毫无还手之力，就连飞升前的长明殿主都栽在它的手上，如此想来，就是一块碎片，也值得无尽的修士争夺。”
岚烟愕然抬头：“归墟之海？！”
这是她第三次听到归墟之海这个名字。一次是师尊为她介绍修真界版图时，提到了白雾尽头；另一次是在她翻阅沈度所传的那一册心经，心法的主人正是来自于修真界另一头的归墟海。
结合心法主人所留下来的信息分析，她极有可能正是昆山玉碎的主人！
她喉间干涩，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有修士曾涉海而来，那我们能不能穿过白雾，抵达修真界的另一端？”
写下无生篇的人修炼的心法与五山之人截然相反，她来自大陆的另一端，仅一人便能打遍修真界，连当时半步飞升的长明殿主都败在她的手下……
“没有人去，也没人敢去。”
薛霜值的声线偏冷，在静默的夜里更好分别。
殿门轻敲，发出沉闷的三响，薛霜值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这才走进来：“弟子见过剑尊。”他侧过头，又道，“岚烟师妹。”
“弟子有要事来寻剑尊商议，无意间听到了师妹与剑尊的谈话。”
见剑尊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薛霜值先是平复了一阵心绪，这才开口：“归墟之海最外圈的白雾正在消散，若是以这种速度继续下去，白雾或在三年内彻底消失也尚未可知。”
岚烟这才知道，“没人敢去”的含义。
大能涉海而来，带来一把令修真界为之变色的昆山玉碎，自然会有人想到，归墟之海后到底藏匿着多少天地灵宝，是否还有第二把如此强劲的“杀器”。
于是便有人探出了归墟海的方位，做好了准备去翻跃到大陆的另一头。
岚烟虽已知结果，仍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便全部葬身在了白雾之中。”沈度声音本就凉薄，似是亲眼所见般描述了当时的状况，“那几名修士多半是散修，也有几人是宗门弟子，魂灯灭了，才寻了过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尸身从白雾里抢了出来，奇怪的是，尸身上并无一丝伤痕，就如同……”
“如同睡过去了一般。”岚烟轻声接过未完之语。
人死灯灭，魂灯的熄灭自然不会作假。白雾如同真正的雾气轻柔地夺去了修士们的生命，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若要细想，那些修士们生前甚至来不及反抗，在无意识中彻彻底底地陷入了长眠。
当时五山的掌门人对此白雾讳莫如深，禁止弟子靠近归墟之海，一面查探这白雾是否往修真界扩散，挤压修士的生存空间。
而后数百年过去，无人再敢踏足归墟之海。
薛霜值又道：“如今‘碎玉’的消息已经传出，昆山碎玉不久之后便将重现于世，只怕今年灵域结束后，便要组织一队修士踏入归墟之海了。”
他终于说明自己的来意，两目低垂，快速道：“十二宗掌门定然会前往归墟之海，以苍南筠对七荒灵域的重视来看，他十有八九也要前往查探，箜篌掌门步花影苦寻昆山玉碎已久，这个机会她亦不会放过，这是青崖最好的时机。”
可是沈度只是望着殿门之外，眉眼淡淡，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昆山玉碎以及背后那处归墟海令天下修士趋之若鹜，而他却一脸提不起丝毫兴趣的模样，守在长明殿里。
岚烟张了张嘴，喉间有些干涩。她能感受到薛霜值希望剑尊前往归墟海的迫切之感，青崖已近没落，若要转变，归墟之海无疑是个极好的机会。
薛霜值等了半天，也不见剑尊有半点反应。他弓着身子行礼，又一步一步退回殿门之外，离开了。
远处似乎有个人影朝着他的方向跑来，两人交谈了什么，又一同往山下走着，岚烟注意到那人左手提着把剑，是何源州，青崖并没有第二个左手使剑的剑修了。
他们走下了长阶，不知是谁转身回头，只一瞬，隔得太远，与岚烟对上了眼神。
“你也觉得我该去一趟归墟？”
人已经走远，岚烟回过头，耳畔响起师尊的声音，奇怪的是，她竟能从中感受到几分复杂的情绪。
更多的是茫然。
他似乎对昆山玉碎并不感兴趣，也不想探寻神秘的归墟之海。
人总是对未知抱有极大的好奇与恐惧。岚烟想，或是因为无情道不能产生这种情绪？她侧目去望师尊身后的无双剑，忽而意识到，他有一把世间最好的无双，天下无双，便不再追求之外的东西，哪怕对方更好。
也有人不断追寻着更好的东西，遥遥没有尽头。
所以她摇了摇头，语气有几分轻松道：“师尊不愿，怎能强求？归墟之外未必有我青崖好，只怕是一群蛇蚁毒虫，等着将人蚕食殆尽。倘若昆山玉碎真有传闻中那般厉害，它又怎会毁成碎片？”
岚烟抿唇：“我惜命，归墟深处的危险尚未可知，若是一不小心折在里面，要如何修道成仙？”
说罢，下意识地窥了眼沈度的脸色，维艰境的她自然不会有进入归墟之海的机会，是以巧妙地借由自己说出了“折在这里”的话。
她也怕师尊出事。
更怕的是师尊不在了，自己该如何修行无情道。
沈度眼底的雾气瞬间散去。
他道：“七荒灵域是归墟之海的缩影，此去小心。”
一打纸人从袖口里抖了出来，手拉手地排成一排，有两个甚至朝着岚烟摆了摆手，兴奋地转了两圈。
岚烟看向那两张纸人，发觉是那日她昏迷之际把她抬回洞府的两小只。
她伸出食指，指尖轻轻划过那两只纸人的手，后者仿佛被鼓舞般又转了两圈。
沈度将那一摞纸人递到岚烟手里：“贴身戴好。”
贴身？
戴？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两小只左手摞着右手，交叠在身前，双腿一折，把自己折成了巴掌大的四方形，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
下一刻，那脑袋往下一折，整个纸人缩了一圈。
岚烟：……
好生血腥的一幕！
其余的纸人也纷纷效仿，将自己叠成一叠，乖巧地缩了起来。
沈度随意扯出一根红绳，仔细将绳的一端穿过纸人折过的空隙里，直至铺满红绳的一半长度，这才停下。
“伸手。”
他说完，两只纤细的手腕便向前一伸，撞上了他的袖口。感受到身旁人略微紧张的抽气声，沈度失笑：“一只手就够了。”
他话音刚落，岚烟的右手猛地一缩。
沈度俯下身，那根红绳绕过腕骨缠了一圈，仔细系上。纸人不具重量，垂落下来，吊在红绳上，倒成了精巧的装饰。待加固了绳结，确定纸人不会掉落，才算安下心。
岚烟微微侧头移开了视线。
在沈度附身靠近之时，她就撞进了雪白的衣裳里。目之所及，是领边的淡金云纹，以及扑面而来的檀香。
师尊大抵是被腌入味了。
她转眼看向香炉，袅袅白烟间浮现的是束紧隆高的领口。
岚烟移开眼，转而去看悬在梁上的明珠，却好似师尊那双点漆的眼。
她只得闭眼去想剑法。
两仪剑法共九式，层层递进，她先前得了前两式，今日匆匆一瞥，只将剑法丢入了芥子囊中，怕自己忍不住当场翻阅练习起来。
两仪剑法与无双剑相辅相成，故剑修只见多称剑尊所修剑法为“两仪无双”——天下再无其二，只此一人，只此一剑。
因而沈度以这种方式将剑法传授给她，是更希望授她以渔，掌握剑术变幻之法，假以他日说不定会自创剑法。
直到沈度说了一声“好了。”
他在拨动她腕间的纸人。
食指划过红绳，确认每张纸人都牢牢地锁在上面，轻轻带过绳线，如同隔着这条红绳触及到肌肤，带起阵阵涟漪。
岚烟抬起左手，微微晃动了下，纸片便随着动作晃动。
她没问纸人的作用，也没问为什么一定要贴身携带，师尊总不会加害于自己。这样一看，反而显得整个人灵动了许多，素白的弟子服衬得腕间红绳格外亮眼。
沈度确认好红绳不会松动后，便后退了一步。他划开神占，指了指其中一处，简单交代：“灵域靠近东海，你们明晚去流云峰找梁无隅，他会将你们送过去。”
说完将神占交给岚烟操控，自己则是向着殿后的方向去了。
岚烟点点头，站在神占前将地形牢记于心，准备回洞府收拾东西。他们不但要在灵域中提防未知的危险，还有可能与其他门派的弟子起冲突。
最最重要的是，传播出昆山玉碎的消息。
那位少主杀/人灭口，为的也是抢先一步集齐碎玉，以免落入他人之手。她并不追求那把堪比杀器的武器，不会有私藏的想法，手指搭上合契牌，将所知道的消息全盘托出。
何源州立刻回道：“我已知晓。”
岚烟不知其中事，思忖片刻，意识到何源州成为抽中灵签的第四人。
估计与她们一样，是与其他弟子交换来的。
几个人都是熟知的好友，岚烟反而安下心来。得到的剑法尚未修习，还要准备伤药、整理符篆以及防身之物，时间太紧太紧。
她走向后殿，经过沈度休憩的那处座榻，却被叫住了。
一枚绿色的扳指弹到了她的手里。
沈度迟疑片刻，终是说道：“三日后是初一，东海珍珑阁对外开放，你且去挑几件喜欢的衣裳。”
岚烟点头道谢。
等回了洞府，神识往里面一探，才发现除却自己搬来的灵石原封不动地堆在最角落，周围是比它大上几倍的灵石山。女修的法衣一摞摞地撂着，是她曾在栖梧见过的款式。除此之外，各种灵草灵药搁满了瓷瓶，堆在地上，如同一处宝库。
岚烟忽地唤了几声系统：“师尊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做了，对不对？”
她去灵域，他为她准备所用之物；她在栖梧时曾因好奇多看了一眼其他女修的衣服，相隔不久却收到了。
不止是这些。
她想到薛霜值眸中一瞬黯淡下来的光，忽而产生了想辩解几句的冲动。她一向不愿与人产生冲突，尤其是好友之间。
沈度其实都知晓。
只是他不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