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慢些——”
“公主！您好歹让奴婢给您撑把伞吧——”
榴月和蒲月脚步惶惶，压低声音，不敢大声呼唤，以免惊动别的宫人。
大雨如注，夜黑如墨。三更将至，宫道上的琉璃地灯团着一圈一圈昏黄的光。
她们原在守夜，不知为何，永嘉公主在一炷香前突然惊醒，在床上发怔片刻后草草披上外衫，从公主们居住的兰台殿里跑了出去。
她跑得十分快，两个宫女自小就服侍在永嘉身边，从没见过她这般失态。嘈杂的雨声中，公主的脚步声依旧分明。
先不论夜间在宫里奔走违反宫规，这样跑下去，公主一定是会得风寒的，甚至有可能重重摔一跤！
二人提着伞和灯笼，勉强踩在湿滑的地面上，不敢落后永嘉公主太多。
然而，不知今夜的永嘉公主是否被魇住了，居然越跑越快，片刻后就跑出了贴身宫女的视线。
永嘉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衣襟，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跳还能猛烈跳动。
那口混杂着淡淡苦涩味的鱼汤的热意仿佛还梗在喉头，挥散不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经死了，被毒死了，意识涣散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了。
兰台殿到椒风殿的路，她生前不知走过多少次，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永嘉微微俯下身子，衣衫全被雨水打湿了，在身上直往下坠，她捶着发酸的腿，看着崭新的牌匾上椒风殿三个大字，嘴角一撇。
永嘉喘息略平复些，拍着宫门：“母妃！开门，我是永嘉！我是永嘉！”
她最想见到的就是母妃，既然地府里有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兰台殿，那椒风殿肯定还是母妃的住处。
雨水混着她的泪珠，永嘉胡乱抹了一把脸，正要再抬手拍门喊人时，殿门开了。
“公主，您这是做什么？”
永嘉没有回答，她看到她生前最不喜欢的方嬷嬷都觉得有些亲切。她问:“我母妃呢？”
椒风殿的宫人连忙给公主打伞，方嬷嬷皱起眉头看着永嘉:“贵妃娘娘已经歇下了，公主......”
永嘉没耐心听她说完，径直向前走去。
“公主，您现在不能进去！”
心头闪过一丝怪异，永嘉脚步没停。椒风殿的宫人谁敢真上手拦住公主？且公主冒着大雨深夜前来，难道真有什么大事？
只好都跟在身后，劝说公主现下不要进去。
永嘉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她虽然五岁时就搬出了椒风殿，但对殿里宫人都很熟悉。
这些人似乎都比她印象中要年轻几岁。
她记得方嬷嬷是两年前去世的，去世前不久额头上烫了一块圆疤，但她刚才看到的方嬷嬷，脸上只有皱纹和不悦严厉的神情......
人到了地府，难道还能治好疤痕？
永嘉没多想，双手提着被水浸透的衣裙，大步进了内殿。
殿内烛光和煦，半明半暗，她隐约听到母妃轻柔的声音，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她定在原地立了片刻，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都看着她。
公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这可万万不能让公主再进去了。
“二公主，您身上都是雨水，奴婢让人给您换身衣裳吧。”
永嘉古怪地看着父皇生前最得用的太监董恩，没答话。按理说他应该在宫里荣养，怎么也死了？
还是说，眼前一切都是她死后的梦境。
她顾不上再琢磨，提腿往里走。宫人立即慌乱起来，拦在她面前。
“公主，贵妃娘娘眼下不得空见您——”
“让开！”永嘉呵斥道，推开拦住自己的小太监。
永嘉不懂为何他们都敢拦着自己，她只想快些见到母妃。她险些踩到裙摆，跌跌撞撞地走进内室，室中热得很，泛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腻腻气味。
“公主，您快出来吧！”董恩不敢凑近，小声呼喊道。
“何人在外？退下！”
永嘉站在石榴红床帐垂落的床榻前，听到这威严的声音，反而上前两步，掀开了床帐。
父皇母妃半坐着，身上披着绸被。父皇面上严肃，额角绷着青筋，瞪着自己。而母妃则是鬓发凌乱，红润的面颊上密密的细汗。永嘉扑通一声跪下，哭喊道：“父皇，母妃，呜呜呜......”
她哭得十分伤心，薛贵妃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小脸：“芙蓉，怎么哭了？”
薛贵妃早就听到外边隐隐绰绰的动静，似乎是有人闯了进来。她推不开皇帝，随着脚步走近她才分辨出是女儿的，一时间又羞又急，怕女儿稀里糊涂走进来。
但看到女儿浑身湿透，青丝一缕缕贴在脸颊额头的狼狈模样，薛贵妃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想立刻把哭泣的女儿搂在怀里安慰。
永嘉哭着摇摇头，看到和活人别无二致的父母亲，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强忍怒意和一丝羞恼，低声喝道：“把二公主带下去。”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侍立的宫女上前拉起永嘉的胳膊。她正要挣扎，忽而感到一丝不对劲，对父皇母妃行礼退下了。
两个宫女带着她去换衣裳，永嘉任由她们动作。二人飞快地褪去公主湿透沉重的衣裳，给公主擦干身体和头发，再换上柔软的干衣裳。
永嘉抬起手臂，把掌心放在眼前仔细打量。倏然间，她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宫女面面相觑，连忙跪下。
是痛的，就像宫女拉她手臂时也有轻微的痛觉。永嘉捂着脸，脑中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她问：“今年是什么年？”
“回公主的话，今年是武宣二十年。”
永嘉跌坐在椅上，挥手让两个不明所以的宫女都退下了。
武宣二十年，那是五年前了。她拖着酸涩的腿走到一人高的穿衣镜前。
镜中人的脸颊巴掌大，红通通的。她迟疑地眨眨眼，镜中的少女也随着眨眼。
脑中嗡嗡作响，镜中的她分明才十五六岁的年纪！
永嘉咬唇，她想起无聊时看过的志怪话本，难道她的魂魄是回到了五年前自己身上？
她凑近些，仔细打量自己。
薛贵妃穿好衣裳走出来，看到的就是永嘉在镜前自照的模样，不由柔柔一笑。她坐在美人榻上，道：“芙——永嘉，来母妃这里。”
闻言，永嘉立刻转身，提起裙子奔过去，一头扑在母妃怀里。
贵妃被女儿撞得不由轻哼一声，问：“大晚上的，怎么哭了？”
永嘉双眼含着泪珠，要掉不掉。母妃身上的馨香很是熟悉，亦是真实无比。
可在三日前，母妃明明自裁了。
她清楚记得，一月前，她在公主府忽而收到急报，自己的胞兄纪王举兵造反。她被软禁在公主府中，之后什么消息都不得而知。
数着日子，宫里有内监来传话，纪王判了即刻问斩，王妃殉情，贵太妃自裁。
椒风殿的母子三人，只有她还活着。永嘉跟着宫人进了宫，她不知自己是否也该白绫一条，以全忠孝之心。给母妃磕了头后，许是瞧她太可怜了，母后命人把她送回了她的夫家王家。
永嘉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家的，她哭得头晕脑胀，在无尽昏沉中看到王润头回向她下跪，语带恳求：“活下来，公主，臣和您一起好好活着。”
她只是流泪，没有回应他的话。半死不活两日后，她略微有了些精神。
那碗鱼汤就是她点名想喝的。
只一口就腹中剧痛，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抓挠，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薛贵妃看着女儿身子发颤，问：“乖乖，到底是出了何事？”
“儿臣，儿臣做了一个恶梦，”永嘉忍住眼泪，“梦里您和父皇——”
她停了嘴，若她当真是回到了五年前，决不能说父皇驾崩的话。永嘉抽泣：“儿臣梦见自己被人害死了，再也见不到父皇和您了。”
“梦哪儿能当真？”薛贵妃笑，果然还是小姑娘，“梦里都是假的，我们的小芙蓉定会平平安安长大的。”
话才落下，薛贵妃想起女儿这两年是十分不喜欢人叫她小名。然而怀里的少女并未露出不悦，反而在她怀里靠得更近了。
贵妃轻轻拍了拍永嘉，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女儿身上的热度。她伸手摸了摸永嘉的额头，喊道：“快传太医！”
永嘉眼睛半张半阖，还未等到太医，倦意铺天盖地袭来。她很快就陷入了黑沉乡，前世的光景反反复复出现在梦中。
她不知道是谁要毒死她，是驸马王润，还是公婆？亦或是宫里的意思？鱼汤从厨房里做好，送到她的院中不知经过了多少人，永嘉记得自己的贴身侍女端起，吹了几口气喂到自己嘴边的是王润。
而五年前，父皇龙体健壮，皇兄没有后来那般暴躁易怒，自己也还没有嫁人。
一切都还来得及，她绝不会让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个个死于非命。
从回忆中再次醒转时，她看着眼角通红的母妃，撇嘴又有了流泪的冲动。
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
薛贵妃松了一口气：“乖乖哎，终于舍得醒了。母妃当真是急死了。”
永嘉昏睡了三日。
“儿臣想喝水。”她轻声道。
贵妃张罗着喝水喂药，搂着女儿安慰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羞赧道：“你父皇来瞧过你，他说你今年也十五岁了，到了能议亲的年纪。”
其实皇帝说的远非如此。好事被突然闯进来哭哭啼啼的女儿打断，皇帝来探望躺在病床上昏睡的永嘉，都觉得有阴影了。
他有些恼怒地问贵妃，公主十五岁了，难道一点人事都没教导过她吗？
又说大公主已经招了驸马，永嘉也到了年纪。
“你父皇是挑中了王......”
“不行！”永嘉不假思索地打断了母妃的话。
薛贵妃嗔怪道：“你这孩子急什么，王润此人，母妃都听说过他的美名。王氏世家大族，他十九岁就高中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你父皇很看重他。”
“不行。”永嘉低低道，想着该怎么回绝这门看似极好的亲事。
前世，王润待她是实在没话说的。就连皇后所出的大公主，驸马都纳了几房妾室。但王润从未招惹收用过别的女子，对她处处体贴呵护。她从前常常遗憾，为何自己和王润成婚四年都没有子嗣。
可那一月中，探花郎既没有办法去公主府探望她，也无力阻止她母妃的死。更别说她还死在王润喂的鱼汤......
重回及笄之年，永嘉不想嫁人。
但若是父皇一定要让她嫁人，她想嫁一个，万一再遇到死劫，有本事护住她和母妃的人。
“公主！您好歹让奴婢给您撑把伞吧——”
榴月和蒲月脚步惶惶，压低声音，不敢大声呼唤，以免惊动别的宫人。
大雨如注，夜黑如墨。三更将至，宫道上的琉璃地灯团着一圈一圈昏黄的光。
她们原在守夜，不知为何，永嘉公主在一炷香前突然惊醒，在床上发怔片刻后草草披上外衫，从公主们居住的兰台殿里跑了出去。
她跑得十分快，两个宫女自小就服侍在永嘉身边，从没见过她这般失态。嘈杂的雨声中，公主的脚步声依旧分明。
先不论夜间在宫里奔走违反宫规，这样跑下去，公主一定是会得风寒的，甚至有可能重重摔一跤！
二人提着伞和灯笼，勉强踩在湿滑的地面上，不敢落后永嘉公主太多。
然而，不知今夜的永嘉公主是否被魇住了，居然越跑越快，片刻后就跑出了贴身宫女的视线。
永嘉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衣襟，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跳还能猛烈跳动。
那口混杂着淡淡苦涩味的鱼汤的热意仿佛还梗在喉头，挥散不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经死了，被毒死了，意识涣散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了。
兰台殿到椒风殿的路，她生前不知走过多少次，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永嘉微微俯下身子，衣衫全被雨水打湿了，在身上直往下坠，她捶着发酸的腿，看着崭新的牌匾上椒风殿三个大字，嘴角一撇。
永嘉喘息略平复些，拍着宫门：“母妃！开门，我是永嘉！我是永嘉！”
她最想见到的就是母妃，既然地府里有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兰台殿，那椒风殿肯定还是母妃的住处。
雨水混着她的泪珠，永嘉胡乱抹了一把脸，正要再抬手拍门喊人时，殿门开了。
“公主，您这是做什么？”
永嘉没有回答，她看到她生前最不喜欢的方嬷嬷都觉得有些亲切。她问:“我母妃呢？”
椒风殿的宫人连忙给公主打伞，方嬷嬷皱起眉头看着永嘉:“贵妃娘娘已经歇下了，公主......”
永嘉没耐心听她说完，径直向前走去。
“公主，您现在不能进去！”
心头闪过一丝怪异，永嘉脚步没停。椒风殿的宫人谁敢真上手拦住公主？且公主冒着大雨深夜前来，难道真有什么大事？
只好都跟在身后，劝说公主现下不要进去。
永嘉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她虽然五岁时就搬出了椒风殿，但对殿里宫人都很熟悉。
这些人似乎都比她印象中要年轻几岁。
她记得方嬷嬷是两年前去世的，去世前不久额头上烫了一块圆疤，但她刚才看到的方嬷嬷，脸上只有皱纹和不悦严厉的神情......
人到了地府，难道还能治好疤痕？
永嘉没多想，双手提着被水浸透的衣裙，大步进了内殿。
殿内烛光和煦，半明半暗，她隐约听到母妃轻柔的声音，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她定在原地立了片刻，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都看着她。
公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这可万万不能让公主再进去了。
“二公主，您身上都是雨水，奴婢让人给您换身衣裳吧。”
永嘉古怪地看着父皇生前最得用的太监董恩，没答话。按理说他应该在宫里荣养，怎么也死了？
还是说，眼前一切都是她死后的梦境。
她顾不上再琢磨，提腿往里走。宫人立即慌乱起来，拦在她面前。
“公主，贵妃娘娘眼下不得空见您——”
“让开！”永嘉呵斥道，推开拦住自己的小太监。
永嘉不懂为何他们都敢拦着自己，她只想快些见到母妃。她险些踩到裙摆，跌跌撞撞地走进内室，室中热得很，泛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腻腻气味。
“公主，您快出来吧！”董恩不敢凑近，小声呼喊道。
“何人在外？退下！”
永嘉站在石榴红床帐垂落的床榻前，听到这威严的声音，反而上前两步，掀开了床帐。
父皇母妃半坐着，身上披着绸被。父皇面上严肃，额角绷着青筋，瞪着自己。而母妃则是鬓发凌乱，红润的面颊上密密的细汗。永嘉扑通一声跪下，哭喊道：“父皇，母妃，呜呜呜......”
她哭得十分伤心，薛贵妃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小脸：“芙蓉，怎么哭了？”
薛贵妃早就听到外边隐隐绰绰的动静，似乎是有人闯了进来。她推不开皇帝，随着脚步走近她才分辨出是女儿的，一时间又羞又急，怕女儿稀里糊涂走进来。
但看到女儿浑身湿透，青丝一缕缕贴在脸颊额头的狼狈模样，薛贵妃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想立刻把哭泣的女儿搂在怀里安慰。
永嘉哭着摇摇头，看到和活人别无二致的父母亲，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强忍怒意和一丝羞恼，低声喝道：“把二公主带下去。”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侍立的宫女上前拉起永嘉的胳膊。她正要挣扎，忽而感到一丝不对劲，对父皇母妃行礼退下了。
两个宫女带着她去换衣裳，永嘉任由她们动作。二人飞快地褪去公主湿透沉重的衣裳，给公主擦干身体和头发，再换上柔软的干衣裳。
永嘉抬起手臂，把掌心放在眼前仔细打量。倏然间，她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宫女面面相觑，连忙跪下。
是痛的，就像宫女拉她手臂时也有轻微的痛觉。永嘉捂着脸，脑中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她问：“今年是什么年？”
“回公主的话，今年是武宣二十年。”
永嘉跌坐在椅上，挥手让两个不明所以的宫女都退下了。
武宣二十年，那是五年前了。她拖着酸涩的腿走到一人高的穿衣镜前。
镜中人的脸颊巴掌大，红通通的。她迟疑地眨眨眼，镜中的少女也随着眨眼。
脑中嗡嗡作响，镜中的她分明才十五六岁的年纪！
永嘉咬唇，她想起无聊时看过的志怪话本，难道她的魂魄是回到了五年前自己身上？
她凑近些，仔细打量自己。
薛贵妃穿好衣裳走出来，看到的就是永嘉在镜前自照的模样，不由柔柔一笑。她坐在美人榻上，道：“芙——永嘉，来母妃这里。”
闻言，永嘉立刻转身，提起裙子奔过去，一头扑在母妃怀里。
贵妃被女儿撞得不由轻哼一声，问：“大晚上的，怎么哭了？”
永嘉双眼含着泪珠，要掉不掉。母妃身上的馨香很是熟悉，亦是真实无比。
可在三日前，母妃明明自裁了。
她清楚记得，一月前，她在公主府忽而收到急报，自己的胞兄纪王举兵造反。她被软禁在公主府中，之后什么消息都不得而知。
数着日子，宫里有内监来传话，纪王判了即刻问斩，王妃殉情，贵太妃自裁。
椒风殿的母子三人，只有她还活着。永嘉跟着宫人进了宫，她不知自己是否也该白绫一条，以全忠孝之心。给母妃磕了头后，许是瞧她太可怜了，母后命人把她送回了她的夫家王家。
永嘉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家的，她哭得头晕脑胀，在无尽昏沉中看到王润头回向她下跪，语带恳求：“活下来，公主，臣和您一起好好活着。”
她只是流泪，没有回应他的话。半死不活两日后，她略微有了些精神。
那碗鱼汤就是她点名想喝的。
只一口就腹中剧痛，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抓挠，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薛贵妃看着女儿身子发颤，问：“乖乖，到底是出了何事？”
“儿臣，儿臣做了一个恶梦，”永嘉忍住眼泪，“梦里您和父皇——”
她停了嘴，若她当真是回到了五年前，决不能说父皇驾崩的话。永嘉抽泣：“儿臣梦见自己被人害死了，再也见不到父皇和您了。”
“梦哪儿能当真？”薛贵妃笑，果然还是小姑娘，“梦里都是假的，我们的小芙蓉定会平平安安长大的。”
话才落下，薛贵妃想起女儿这两年是十分不喜欢人叫她小名。然而怀里的少女并未露出不悦，反而在她怀里靠得更近了。
贵妃轻轻拍了拍永嘉，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女儿身上的热度。她伸手摸了摸永嘉的额头，喊道：“快传太医！”
永嘉眼睛半张半阖，还未等到太医，倦意铺天盖地袭来。她很快就陷入了黑沉乡，前世的光景反反复复出现在梦中。
她不知道是谁要毒死她，是驸马王润，还是公婆？亦或是宫里的意思？鱼汤从厨房里做好，送到她的院中不知经过了多少人，永嘉记得自己的贴身侍女端起，吹了几口气喂到自己嘴边的是王润。
而五年前，父皇龙体健壮，皇兄没有后来那般暴躁易怒，自己也还没有嫁人。
一切都还来得及，她绝不会让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个个死于非命。
从回忆中再次醒转时，她看着眼角通红的母妃，撇嘴又有了流泪的冲动。
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
薛贵妃松了一口气：“乖乖哎，终于舍得醒了。母妃当真是急死了。”
永嘉昏睡了三日。
“儿臣想喝水。”她轻声道。
贵妃张罗着喝水喂药，搂着女儿安慰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羞赧道：“你父皇来瞧过你，他说你今年也十五岁了，到了能议亲的年纪。”
其实皇帝说的远非如此。好事被突然闯进来哭哭啼啼的女儿打断，皇帝来探望躺在病床上昏睡的永嘉，都觉得有阴影了。
他有些恼怒地问贵妃，公主十五岁了，难道一点人事都没教导过她吗？
又说大公主已经招了驸马，永嘉也到了年纪。
“你父皇是挑中了王......”
“不行！”永嘉不假思索地打断了母妃的话。
薛贵妃嗔怪道：“你这孩子急什么，王润此人，母妃都听说过他的美名。王氏世家大族，他十九岁就高中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你父皇很看重他。”
“不行。”永嘉低低道，想着该怎么回绝这门看似极好的亲事。
前世，王润待她是实在没话说的。就连皇后所出的大公主，驸马都纳了几房妾室。但王润从未招惹收用过别的女子，对她处处体贴呵护。她从前常常遗憾，为何自己和王润成婚四年都没有子嗣。
可那一月中，探花郎既没有办法去公主府探望她，也无力阻止她母妃的死。更别说她还死在王润喂的鱼汤......
重回及笄之年，永嘉不想嫁人。
但若是父皇一定要让她嫁人，她想嫁一个，万一再遇到死劫，有本事护住她和母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