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扶林道是人尽皆知的富人区,棠妹儿不敢告诉露西她搬到了那里,不然要怎么解释呢?

    做人情妇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

    棠妹儿编了个谎,把露西搪塞过去,挂上电话,她不得不去看靳斯年脸色。

    他都听到了。

    男人靠坐在书桌边,修长的双腿撑在地上,好整以暇,好像在等她解释。

    堂妹儿尴尬,“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不想让露西知道我跟你……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关系,说出去总不太好。”

    “上次你管我要间办公室,是怕同事们知道,这次又是朋友,你很怕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不然,靳生想让我公开?”

    “我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想听听你不公开的理由。”

    看吧,靳斯年的问题,就是字面意思,如果她把这句话理解成“你怎么不肯公开我”的醋意,那就太可笑了。

    棠妹儿还记得,上次和靳斯年不欢而散,就是因为她误会自己又要被送人,只是稍稍冷脸,金主连多看一眼都嫌烦,所以,棠妹儿这次长记性。

    不能忤逆,不能怠慢。

    她诚实回答:“以靳生的身份地位,身边有几个女人根本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情况就不同了,不管是同事还是朋友,如果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今后不论我做什么、多努力,别人只会说,看,那是靳斯年的女人,如果不是靠靳生,她根本做不到。”

    大多数靠身体上位的女人,需要坚守的第一原则,就是懂事,其次,就要看人品了。

    薄薄的灯光之下,靳斯年去看棠妹儿,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色西服套装,长裤马甲配风衣,很利落的妆,但眼底清澈地像一汪水,就算叛逆,也掀不起丁点风浪。

    靳斯年平淡地扯了扯唇,“我们的关系确实不必见光,但是,住大屋就住大屋,不用躲躲藏藏,你也说了,工作那么努力,老板奖你大屋也不奇怪。”

    手掌虚握,轻叩两下桌面,他说,“过来。”

    棠妹儿慢慢走过去,在靳斯年面前站定。

    他牵她手放在掌中,“你很怕我?”

    棠妹儿低着头,把唇抿得更紧了,“有一点。”

    她的视线正好落在自己的右手,男人大掌轻轻合拢,好像被包裹住的不是手,是她的心。

    暖意,一拥而上。

    靳斯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还不够宠你么,不知道感恩就算了,反而更怕我,Mia,你的良心呢。”

    ——

    昭明园的山下,有一处礼堂,一半用来做水陆道场,另一半用来招待宾客。

    追思会上,64人的菩萨班席地而坐,已经吟诵三天三夜,嗡嗡嗡的声音,像锥子一样往脑袋里钻。

    棠妹儿不理解《地藏经》的高深,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惜,宾客络绎不绝,她必须要在门口站迎。

    不止是棠妹儿,鬼神面前,管你是新加坡拿督,还是港府一哥,此刻人人肃穆,无不在灵位前折腰。

    在权力之巅的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畏生者,只畏死者。

    拇指粗的檀香,插满香案,烟火缭绕中,有种虚无缥缈的庄严感。

    棠妹儿偶尔望过去,家属答礼席上,靳斯年和靳佑之并肩而立,两人气质样貌差很远,唯独一身黑衣,穿出了同样的萧杀之感。

    令他们弯腰而拜的,究竟是对逝去亲人的缅怀,还是靳姓背后巨大的权势,棠妹儿也说不清楚。

    忙碌一整天,宾客终于散去,此刻比晚饭的时间还要晚一些,老爷子水米未进,靳斯年吩咐棠妹儿去找点吃的。

    正好,外堂在放斋饭,香气飘过来,身着黄袍的僧人们排队过来取。

    原来菩萨也要端靳氏饭碗,棠妹儿有些感叹。

    插到队伍前头,她问,“有多余的饭菜吗?”

    助理一看是棠妹儿,连声说,有。

    素鸡、青菜、豆腐,还有一碗米粥,整整齐齐装入食盒里,棠妹儿怕菜凉了,快走几步进了内堂。

    保镖为她连开两道门,内室里传出蔡大师和老爷子的对话。

    “……大小姐生前,已至富贵之极,命数讲究平衡,所以,这一世,她的转生必然要经历贫困之苦。”

    靳老爷子捻着佛珠,神态不复往日红润,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声音低沉道:“做我靳宗建的女儿不知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可她偏偏不惜福,再投胎找别人做父母,就真的比我这个父亲强么。”

    “老爷子不要自责,大小姐年纪小,是她遇人不淑,不理解你棒打鸳鸯的苦心。”蔡大师轻轻掐指,“这一世,大小姐年幼失去双亲,作为孤儿已经尝尽苦头,现在把她找回来,必然不会再忤逆老爷子你了……”

    棠妹儿不敢再靠近,她放轻脚步候在堂下。

    靳老爷子又问大师:“说到小女这一世,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才能把她的转世找回来呢。”

    “自然道法,一切皆有迹可循。”蔡大师向老爷子靠近几步,声音刻意压低,“其实,大小姐的转世已经出现了,她人就在这座礼堂里。”

    这句话,叫人心惊。

    不止是门外的助理秘书们,就连靳佑之听到后,脸色都变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嗤笑着问蔡大师,“这可有意思了,小姑姑的转世就在这里,那她是谁,你指出来,我也认识认识她老人家。”

    “佑之,不可对大师无礼。”

    靳宗建出言训斥,靳佑之不服气,但也没再打断。

    棠妹儿去看靳斯年,他坐在白烛墙前,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直很平静。

    是置身事外的态度。

    蔡大师:“佑少不要心急。听我慢慢说。”

    “大小姐的转世究竟是谁,并非我说着算,是运数决定的,今天九月十八,是大小姐的忌日,自然也是转世之人的生日。”

    “刚刚已经说过的,转世之人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再加上大小姐过世那天,哀星陨落西北,所以,转世之人,必须来自西北方……”

    棠妹儿浑身冰凉,听到这里,她已经知道靳小姐的转世是谁了。。

    这世界没有鬼神,有的只是叵测人心,没想到这场追思会暗藏这么大一个阴谋,而她无知无觉变成了诱饵。

    孤儿、贫穷、来自西北方,这是为谁量身打造的设定,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蔡大师:“今日在场所有人,老爷子只要叫人去查他们的履历,一定可以找到符合条件的人,到时候就可以确定,那位就是大小姐的转世。”

    蔡大师在红港享有盛誉,无论新贵还是老钱,人人都当他是仙师降世,可以一语断祸福。听他说得言辞确凿,在场所有人,不是你看我,就是我看你,各有表情。

    棠妹儿被恐惧笼罩,一直盯着老爷子不敢错开眼。

    昏黄灯下,古董座钟滴答滴答。

    时间临近午夜,《地藏经》再次开坛,低沉的梵音,像暗渡的兵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棠妹儿忍不住再次望向靳斯年,他的神情淹没在阴影下,冷眼旁观的淡然,让她产生一分惧意:给年过八旬的老人设这样一个局,未免太毒辣。

    需要花多少钱才能买通佛祖,又需要多少引路金才能把亲人带回阳间?

    哪怕靳宗建一生富可敌国,恐怕也不够零头吧。

    靳宗建起身背手,在堂中踱步,沉默的当下,是他对靳氏这座商业帝国的绝对掌控,只要他一声令下,连女儿也可以轮回转世。

    “蔡大师。”

    蔡大师躬身:“老爷子?”

    “我们相识二十几年,小女过世后,是你陪我度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我一直当你是朋友。”

    蔡大师:“我也视老爷子为知己。当年我寂寂无名,是老爷子赏识我,我才有机会跻身上流社会,所以老爷子对我还有知遇之恩。”

    “既然你知道我对你有恩,为什么还要公然耍弄我呢?!”

    靳宗建脸色一凛,棠妹儿跟着心脏紧缩,她忙着同情靳宗建,却忘了他根本不是寻常人,又怎么会被神棍几句话给拐走?!

    “死者怎么可能会复生?!你利用我思女心切的弱点,拿江湖骗术来算计我,你倒底是何居心?!”

    蔡国千怎肯轻易承认。

    “老爷子!大小姐能转世,是天命不绝,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与你相见,并不是……并不是算计……”

    “难道您不想你的女儿的吗?!难道您不想再见到她吗?!这都是上天想要成全您的思念之苦啊!”

    靳宗建冷冷抬手。

    靳佑之早就看他不顺眼,抄起手边一块经幡,捏着下巴堵进蔡国千嘴里。“你可真敢说,拿小姑姑做文章,跟我们玩攻心计,你当姓靳的都是傻子吗?!”

    靳宗建翻了一圈袖口,淡淡地说,“蔡国千行骗多年,四处敛财,把他交给警察,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他。”

    靳佑之垂手说,“是。”

    蔡国千顿时一脸灰败,他口中呜咽,好似辩解。

    靳宗建一身疲惫往外走,越过蔡国千时,脚步一停。

    “这个人,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我百般照拂,他怎么会有今天,”老爷子在对蔡国千说话,眼尾一挑,视线却扫向身后的靳斯年。

    “人心不足蛇贪象,是你有错在先,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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