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会在午夜散场。

    内堂里发生的事,只有少数贴身的人才知道,棠妹儿看着蔡国千和他的徒弟被人从后门押出去,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但可以肯定的是,以靳宗建的权势,如果不想家丑外扬,让一个人闭嘴的方式有很多种方式,进监狱只是最保守的一种。

    天气入秋,夜晚的风格外森凉,头顶飞过一道黑影,夜枭声让人头皮发麻。棠妹儿拢着外套,快走几步。

    她的车停在工作人员的位置,那里比较偏,是路灯下的一处暗角。

    她先是快走,最后变成小跑,等来到车子旁边,却发现有人早就在等她了。

    “棠大状,你很敢啊,和我大哥一起给老爷子做局,怎么,这么想让我叫你声小姑姑啊!”黑暗处,一点猩红闪烁,靳佑之叼着烟走到光下。

    玄黑色的一身西服原本象征庄重,但此刻,外套被他勾在肩膀上,衬衣袖口卷到肘弯,又变匪徒模样。

    棠妹儿佯装镇定,“佑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给我装傻。”

    靳佑之一扬脸,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一左一右扣住棠妹儿的手臂,就把她往商务车里拖。

    巨大的扭痛来袭,棠妹儿差点疼出声,她竭力挣扎着,可半点用也没用,转瞬就被塞到车座后排,身体往前一冲,她的头撞到玻璃上。

    她转拿手去捂,靳佑之已经跟着上车。

    喀拉一声,车门落锁。

    与猛兽同笼,棠妹儿汗毛都要炸起来。“靳佑之你想做什么?!”

    “是我问你,你想干什么。”靳佑之长腿一伸,狭窄空间里,全是他的压迫。

    “连小姑姑的转世,你也敢冒充,我大哥倒底给了你多少钱,和跟我大哥一起做这种局戏弄老爷子,你是不是赚钱不要命了?!”

    “我没有!”棠妹儿矢口否认,“靳生从没和我计划过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靳佑之频频点头,“好,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问你,蔡国千说的小姑姑的转世,到底是谁,你知不知道?”

    棠妹儿神情微微收敛,就是她眉头轻皱的模样,泄露了心事。

    靳佑之冷笑一声,“你也知道蔡国千说的就是你,对不对。”

    “局,是谁做的先不提。但放出来的诱饵,是你没错吧。”

    “如果爷爷真的信了蔡国千的鬼话,你获得的,将是靳家大小姐的人生。棠妹儿,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你作为直接受益人,敢说自己一无所知?”

    棠妹儿:“刚才在现场,听到他描述转生之人,我也很吃惊,你说我是受益人,我不否认,但为什么他会选我,这是蔡国千做的事,你应该去问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靳佑之忽然扑下来,棠妹儿应激闭眼,还以为这个混蛋要动手打人,哪知他只是撑在上方,附身盯紧棠妹儿。

    他在分辨她话中真伪。

    棠妹儿靠紧车窗,冰凉的玻璃上洇出一道浅浅的呼吸水印。

    她说:“靳佑之,蔡国千的阴谋落空了,我也不是你的小姑姑,你们靳氏的钱我拿不到一分一毫,你应该放心才对,麻烦你不要再纠缠我。”

    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靳佑之松开手,他罕见地这么痛快。

    棠妹儿心有余悸,只想赶快逃开,她越过靳佑之去拉车门,却听身后男人幽幽出声。

    “靳家的钱早就花不完了,你喜欢多少拿多少,我都不会眨眼,所以,你觉得今天我找你是为了什么?钱吗?”

    棠妹儿顿住,手指搭在按钮上,过了好一会儿,她回头。

    打火机清脆的磕了一声,靳佑之低头又点了一根烟,车窗落下,灰蓝雾散。

    他手搭在窗外,“上次你问我,让小姑姑为情自X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想知道吗。”

    棠妹儿看着他。

    “他死了。”

    靳佑之吐了一个烟圈,“那个男人家世普通就算了,更可恨的是,他还有未婚妻,小姑姑一直蒙在鼓里,但爷爷早就查过他的底,怎么可能让他们在一起。但那个男人胆大包天,竟然吊着小姑姑不肯分手,小姑姑怪爷爷不通人情,所以在车里烧炭。”

    “不知道她是为了威胁爷爷,还是真的绝望了,反正一条命就这么没了。”

    棠妹儿:“然后呢?”

    “爷爷知道后,一直很平静,直到小姑姑下葬后,他找到那个男人谈了很久,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第二天,男人也烧炭死了。”

    阴凉的夜色,无孔不入,棠妹儿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布满了惊恐。

    在这块名与利的角斗场上,能活下来的人,没有真正的无辜。

    “棠妹儿,不要卷入靳家的争斗。”靳佑之眼中有着她看不懂的眸色,“爷爷不是糟老头,我大哥也不是斯文君子,你夹在他们中间,早晚会被碾得粉碎。”

    普通人被平凡碾碎,掌权者被名利碾碎,既然都要人头破血流,凭什么说哪个选择更好?

    “佑少一而再的劝我远离靳家。”棠妹儿被戳中反骨,她反问:“那佑少你在这场斗争,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靳佑之扬了扬嘴角。

    他是嫡子,生来高贵,根本不需要下场,因为——

    “我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

    追思会结束后,棠妹儿连续几天去光达开会。

    他们的拆迁案,因为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可议价的空间不多,所以棠妹儿派人去谈了几个回合,那块地很快被拿下了。

    事情解决得顺利,郑宏基为表感谢,亲自请棠妹儿吃了顿饭。

    西餐厅里,起先大家聊聊股票经济什么的,棠妹儿也没留意,后来,郑宏基提到靳氏,笑容耐人寻味。

    “听说最近,靳老爷子联络了不少大股东,准备弹劾Simon,搞不好靳氏下一届的CEO就要换成你们二少爷了,棠大状,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棠妹儿完全不知情,还以为郑宏基在套她的话,等到午饭结束,她回到靳氏才发现,事情比郑宏基说得还严重。

    靳佑之今天开始对接业务部,而靳斯年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棠妹儿下午有个面试。

    对方名牌大学毕业,做了三年公益律师,方方面面都很很有经验,做人助理属于屈才了。

    棠妹儿和他交流之后,犹豫了很久。

    对方问她,“大状对我哪里不满意吗?”

    棠妹儿回神,说没有。

    “你的条件很好……要不然这样,你先回去,我考虑好了,叫秘书通知你结果。”

    面试的人一脸失望,看着棠妹儿匆匆离开。

    棠妹儿返回办公室,皮包外套车钥匙,一齐抓在手里就往外走。

    有争斗,必然有输赢,靳斯年输掉这一局,明里暗里不知道要赔上多少代价,棠妹儿实在放心不下,想去看看他。

    驱车上山顶,来到大门口,靳斯年的管家还记得她,对方礼貌帮忙通传,最后将棠妹儿带到影音室门口。

    在一层走廊的尽头,黑色大门紧闭。

    棠妹儿在门前站定,握了握拳,先敲门,然后倚身去推。

    一束微弱的光线泄露出来,厚重的窗帘,将外界光线隔绝,两百尺的空间,完全笼罩在昏暗的氛围里。

    棠妹儿走进去,只见靳斯年靠坐在沙发上,正在品一杯红酒。

    靳斯年注意到她,微微侧身让了一下,“看过吗,过来一起。”

    投影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一部英文电影,棠妹儿看过。两年前它上映的时候,露西和她一起去看的。

    是《教父》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

    棠妹儿在靳斯年身旁坐下来,柔软的双人沙发很快将两人同时陷住,似靠近又似拥抱,棠妹儿挨着靳斯年,呼吸间是他身上过熟的酒香,而非失败者的落寞味。

    她轻轻把头搭在靳斯年肩膀上,即便心里有许多疑问,却因他的平静而不知从何说起。

    电影放到男主的女儿被枪杀的场景,一代教父伤心欲绝,棠妹儿望着屏幕里的人,不由地轻声问:“靳老当年失去女儿,也是这样的痛苦吗?”

    “不太清楚,那个时候我才8岁,在外面上寄宿学校,等我回到家时,小姑姑的男朋友都已经出殡了。”

    “那你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死的吗?”

    “佑之已经告诉你了?”

    “是,他警告过我了。”

    棠妹儿抬起头,眼中雾气朦胧,“靳小姐是老爷子的心病,但凡触动这块心病的人,比如那个男人,忤逆老爷子的下场,二十几年前他已经试过了,靳生你为什么还要——”

    她忽地止住。

    不论是以情人还是下属的身份,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否有越界之嫌?

    然而靳斯年似乎并不介意。

    他倾身将酒杯放在一旁,“我想要的东西,和你想要的东西,本质上并没有区别,只是我去争的东西,风险更高,难度更大,但也乐趣更多。”

    “之前没问过你意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靳斯年伸手又倒了一杯酒,“现在如果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玩这场游戏,你会怎么回答?”

    浅浅一片粉红,漾在杯底,靳斯年举高,送到棠妹儿眼前。

    是邀约。

    问你敢不敢。

    这场游戏,既分输赢,也定生死。

    棠妹儿几乎没有犹豫。她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靳斯年眸光微闪,“所以,即便我失势了,你也愿意跟着我?”

    我愿意,是不需要说出来的笃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棠妹儿也想跟人讲一次真心。

    她环上靳斯年的肩膀,不是讨好,不是惧怕,是第一次主动而热切的吻上她的心上人。

    靳斯年伸出手,按在她的脑后,使人无法闪躲,他侧过脸庞,深深地回应。

    是野心纠缠的吻。

    哪怕此刻的靳斯年,手中权力正在跌落,可棠妹儿还是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掌控力,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两人终于稍稍分开。

    靳斯年指腹碾过她的唇峰,“薄扶林道,衣柜里的衣服,你看到了吗?”

    棠妹儿心头微颤,手上的酒杯滚落在脚边羊毛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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