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少暮回丽城已经两年了。

    日子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过。他以为自己会每一天都生活在思念中,以为每一口呼吸都会疼痛。

    可是没有。

    他发现自己很快就习惯不再想念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了。崔有宽不是说了吗,用半辈子去祭奠一个不存在的人不值得,现在他也这么认同了。人类真是一个理性的物种。

    少暮卖了丽城的房子,一个人搬回了箬岗的老屋。他在这里出生,成长,又从这里出发去了外面看过了世界,现在他又回到了起点。今后他还会葬在这里。

    少暮将老屋做了简单的翻修,辟出一个大大的院子用来养花种草种菜。他每天的生活没有明确的目标,吃饭睡觉发呆养猫喂狗而已。朵朵和石头很像他们的主人,不像别家的猫狗那么闹腾。闲时他也会看书弹琴,但从不画画,之前所有的画具都被他扔了。天气好时他也去海边吹风散步,但从不去那块礁石上。

    他将北京带回来所有念寻的东西放进一个大房间,按念寻原来的布置打造了一个和她在北京时的摆设一模一样的屋子,连窗帘也是从她北京房子里拆下来的。她的每一件衣服都被整整齐齐挂在了衣柜里,床上铺的还是她自己的床单和棉被,书架上全是她原来的书。倒像是念寻随时就要回来似的。然后他把房门锁上,再也没有打开过。

    一团暖软的什么东西靠在少暮脚踝蹭着。他低头一看,是雪白的朵朵。它长高了许多,现在是一只大猫了。朵朵没有石头那么缠人,平时都一个人静静趴着,静静打量着周遭,眼睛却永远都那么精精亮。

    “喵!”

    朵朵抬头轻轻叫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主人该准备晚饭了。

    少暮回过神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贝珠项链重新放回盒子里,搁进书房抽屉里锁好,走出屋去。

    贝贝已经钓鱼回来了,正在逗女儿玩。他成家后都在丈母娘家过的年,今天他回箬岗算是提前陪少暮过小年,同时也顺带捎点箬岗的海产品拿去送人作年货。

    见少暮出来,贝贝放下楠楠说:“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看有没有长进,你们等着,马上就好。”说着便进了厨房。

    少暮牵着楠楠散完步回家时,桌上已摆了好几盘热菜。

    “看着还不错嘛!怎么样?要帮忙吗?”少暮问。

    “不用,你坐着就是,今天也让我尽一下孝心。”贝贝边说边笑。

    楠楠看起了动画片,少暮于是刷起了手机。这个时候又能有什么新鲜内容呢?铺天盖地如出一辙的跨年感受和新年祝福而已。连色彩都是满屏的红,红,红。少暮无聊地刷着手机,突然想看看就这样一直刷下去,会不会跳出一篇标题迥异内容迥异风格迥异色彩迥异的文章来呢?于是指尖飞快地滑着屏幕,眼睛快速扫过标题和配图,直至眼花缭乱。他的脑海和视觉被漫无边际的红,闪烁的灯笼鞭炮烟花,激昂澎湃的新春祝福冲灌着,太阳穴突突突跳起来。所有的内容都是千篇一律的歌舞升平锣鼓喧天,普天同庆国泰民安,单一得令人心烦。要不就是关于春节怎么吃怎么玩怎么出游怎么请客送礼,就是让你不停买买买,什么大礼包,套餐特惠,买一赠多……少暮疲惫地闭上眼。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可最关注的还是离不开吃穿玩乐。人类发展了千万年,并没有比古人进化多少。

    “爷爷,吃饭了。”楠楠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坐上了饭桌。

    “来了。”少暮应道。

    他看看手机,不甘心似的又滑了一会儿。平台就不能推送些别的文章吗?大数据是怎么算出我喜欢这一类内容的?

    “爸,上来,咱俩喝点酒。”贝贝也坐了下来。

    “好,来了。”少暮站起来,手依然还在滑着手机屏幕。被迫接受了那么多嘈杂喧闹的信息,他眼睛涩涩的,脑门涨涨的。看来真的是没有能看得过去的稍稍别样亮眼的好文章了。

    他抬眼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桌上的画面远比刚才手机里的内容要有创新有温度也更有深意,这是一幅让人看了多么快乐满足的画面啊。真想不明白现在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沉醉于手机,甘受垃圾文字的侵扰。

    少暮又极其不满赌气似的滑了几下手机。看!哼,都是些什么呀!少暮滑一下鼻子里就哼一声,最后他不再抱什么希望了,也不想和自己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准备好好吃一顿儿子做的美食。

    这时他的手指停留了两秒钟,他真刷到了一篇无关主流话题的文章。从标题上看是讲西南山区教育奉献的,背景图也不是咋咋呼呼的喜庆红,而是极富乡土气息和民族风情的绚彩系列,以蓝绿为主。少暮笑了,像个孩子赌赢了游戏似的。他暂停锁住屏幕,开始吃饭。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得不亦乐乎。虽不算十分丰盛,却也是气氛十足年味满满。少暮心情很好,吃了不少菜,也喝了酒,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去你丈母娘家,记得少喝酒多干事,少说话多喊人……”

    “放心吧,你儿子我已经是老女婿了。来,楠楠,我们提前祝爷爷新年快乐!”

    “爷爷新年快乐!”楠楠举着手里的饮料和少暮碰了碰杯,脆声声道。

    少暮开心地呵呵笑着,看到桌旁的手机,饶有兴致地点进去看刚才那一篇推文。

    文章并不怎么样,讲的是一所偏远山村小学在老师的带领下进行各种艺术活动,展开丰富多彩的教材实验。不过照片里的孩子们及他们的艺术作品倒挺招人喜欢的。那些没有过多修剪的图片更显出了山里娃娃的淳朴无华。少暮也就顺着手指滑动把全篇文章都看完了,便退了出来继续吃饭。下一秒他又重新点进去看刚才滑到的最后一张照片。

    那是一群孩子在画画做手工,天蓝得像湖面,远山隐隐约约。少暮的心开始发烫,他用双指把照片放大细看。

    “贝贝,”少暮道。他的手颤抖起来。

    “啊?”贝贝应声去看少暮,发觉他神色大变。

    少暮盯着手机没有抬头,颤巍巍说:“你来看。”

    贝贝放下筷子起身挨近少暮去看他的手机:是一张极普通的照片。

    “怎么了?”贝贝看完问道。

    少暮指着最边上一个侧影:“那是不是念寻?”

    贝贝吓了一跳,夺过手机把那个区域放大,仔细凑近又看了看。

    照片看不清脸,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里面的那个人穿着艳丽的民族服装,发型却是齐耳的学生短发。只能说整个轮廓神情和念寻有几分神似。

    “不是。”贝贝说。

    “怎么不是?你仔细看,你再看看。”少暮显得异常激动。

    贝贝很无奈,只好又瞥了一眼。这个侧影的状态确实与整个画面的氛围不太谐调。虽然都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但俨然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这个侧影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倒更像是去边远山区支教的大学生志愿者。但怎么可能会是念寻呢?

    “爸,不是,真的不是。”贝贝说。

    少暮指着其中一个孩子的画说:“你看,这画的是什么?”

    贝贝点开图片放大又看了看,画的是海边一片火红的天空。

    “小孩子画的海呀,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贝贝有点哭笑不得。

    少暮却满脸放红,眼里闪着亮光:“西南根本就没有海,这是我们箬岗的海啊!”

    贝贝差点笑出声来,有这么牵强附会的吗?

    “没有海的地方就不能画海了吗?小朋友涂鸦,哪有那么多讲究的?”贝贝耐着性子说道。

    “不,这是箬岗的海,我认出来了这是我们的海。”少暮还是很坚持。

    “爸爸,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那个人真不是念寻。”贝贝轻声道。

    “贝贝,也许,我是说也许,也许念寻她还在。”少暮一脸渴望看着贝贝,像个孩子希望获得大人的认同,叫贝贝不忍心去击碎他的幻想。

    楠楠已经吃饱了,又去抱起朵朵看她的电视,一边贴着猫咪耳朵说些他们自己的语言。贝贝觉的此时的少暮还不如楠楠的智商。可是他该怎么说呢?两年过去了,他都快忘了这么个人了,虽然她曾经于他而言如此重要。

    “爸,念寻不在了,她死了。她死了已经两年了……”贝贝难过地看着父亲。

    饭桌上一片寂静。屋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断断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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