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艳咬了一口桃酥对魏纯说:“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在车上都快被你吓傻了。”
魏纯已经剥了一小堆花生仁在桌前。她抓起一撮在手心轻轻吹掉上面的花生衣递到阿婆跟前，把剩下的一半倒在了方艳桌前，拍了拍掌心说:“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后面是一片火海，腿又摔断了，只能瞎撞。”
“这就是缘分呐孩子，前世的缘分呐!阿纯和我们方家坞有缘呐!”阿婆动情道。她的牙掉得差不多了，嘴也瘪了，嚼起花生来很是费劲，可她却很爱吃这类香香的炒货。
“是我和阿婆有缘。”魏纯说。
“对啊，咱祖孙俩投缘。我上辈子积德，老天爷给我送来这么个好姑娘。艳艳，今天大年三十，咱不提过去的事，说些开心的。”
“对对对，说些开心开肺的。”方艳边吃边笑答应道。
魏纯和方艳从阿婆屋里出来后便各自回屋休息。外面大厅里女人们在嗑瓜子聊天烤火，牌桌上依旧高潮不断。方温被几个舅舅表哥们拉着在麻将桌上凑数。他虽不喜欢这些，但不想扫大伙的兴，便陪着玩了好几圈。兜里那个沉甸甸的东西热烘烘的，他整个怀里都暖了。本来他是想明天送去学校的，不知怎么就揣口袋里了。
“方温手气不错嘛，把老舅们的钱都赢来了。三供一啊你们是?”一旁观战的方斌道。
“哈哈哈，舅舅们要给我发红包，我做外甥的不敢不收啊！”方温笑道。
方温此时手里是一副已经听牌的清一色，单等一张万牌就胡了，看得边上的方斌兴奋不已。这时方温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了大厅，等他抬头看时早已没了那人踪影，只见方艳从院子里回来去了她自己东面的屋里。
方温扫了一眼热闹的大厅收回视线，一股微妙的孤独悄悄笼上心头。
“快抓牌啊，都等你呢！”方斌着急地推他。
“哦哦!”方温回过神来对方斌说:“哥你替我吧，我有点事。”
“这么好的牌你不自己胡?这一把胡了可不是小数目啊！”方斌瞪大眼睛问道，方温已经起身离座出了厅堂。
一推开门方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拢了拢大衣跑出院子，隐约看到远处路口有一个身影在移动。
“纯老师!”声音仿佛被冻结在空气中无法传送。
方温跑了几步后停下了脚步。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看那身衣服应该不是她。
魏纯依稀听见有人喊，转过身来，只见方温立在雪地里。
看清楚是魏纯后方温笑了，却又涌上一丝哀伤。这样的雪天，这样的一个人，却站在这样孤独的天地间。
魏纯安静地等在原地，影子投在村口路灯下的雪地上。方温脑中突然跳出一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正是这个画面啊！
方温一路跑到魏纯跟前站住:“你来了?”
魏纯笑了:“我走了。”
方温也笑了:“谢谢你来。”
“我来看阿婆。”
说完两个人同时都笑了，呵出的白气混在了一起又慢慢散去。
“……我本来想明天去找你的，”方温掏出衣兜里的小手炉递过去:“这个给你。”
魏纯犹豫了一下，慢慢伸手去接:“我不冷。”
方温触到了她冰冷的指尖:“你手很冷。”
魏纯将手和手炉都塞进衣兜:“谢谢。”
“这个是专用的炭，还有这个，是镊子，你就用它夹炭。”方温还在继续往外拿东西。
魏纯接过来又说了一声:“谢谢。”
方温不知道再说什么，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不知是喝了酒还是烤了火的缘故，他的脸一直很红。
“你……你这衣服很好看。”说完方温脸更红了。其实他想说她盘发的样子很好看。
魏纯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瞅瞅方温，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呃，太冷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方温说完转身跑开了，影子在雪地上踉踉跄跄差点摔了跟头。
雪更大了，世界反而更安静了，只听见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方温慢下脚步，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再回头看时，路灯下的人早已没了影，只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方温踩着细雪往回走，这一年来发生的故事也如片片雪花飘飘忽忽飞入脑海中来。
第一眼见到魏纯时她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满身尘土，他还以为她是一个精神病人。扶她下车时他发现她腿伤严重虚弱至极，便只好架起她缓缓挪到自己车上。他诧异自己肩上竟然感觉不到重量，心想一个人的身体怎么会轻得就像风一吹便会散了似的?他不敢用力，轻轻地将她放置在座位上，刚一松手人就倒向了另一侧去，吓得他本能扑上去拉住，身体一下子便失去了重心。他死命揪住座椅一角，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而他身下那个死寂的身体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缓过气来的方温对着那具躯体愣了有两秒钟，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这个人是否还有气息。可他似乎又看到她那粘满土灰的长睫毛动了动。
方温大气不敢出，撑着双臂站稳了身，刚好阿婆撞到了这一幕。问明缘由后，她让方温将人背到自己屋里去。方温现在还记得自己背上的那团生命就像棉花一样轻软，又像云朵一样神秘。
第二天方艳打电话来催他早点将人移交给派出所，他便又去了阿婆家。
床上的人依旧脸色苍白神志不清，连躺着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还没有醒，也没吃东西。”阿婆忧心忡忡。
魏纯昏睡了三天才醒。但她始终目光呆滞，既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常常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用急着送走，她现在还病着呢，养好了再说吧，就让她先和我住着。反正有空着的房间，也不缺她一口吃的。”阿婆听了方温的意思后这么说。
方温瞬间像一块石头落地，莫名欢喜起来。
“也是个苦命的人呐，又不会说话……唉，哑巴倒也清静，省了许多人世的麻烦。”阿婆还在低声感叹。
阿婆从箱底拣了几件自己年轻时穿的衣服让魏纯换洗。山村女人大花大艳的布料穿在这个瘦弱的女孩身上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方温感觉她像是原本就属于这里似的。他纳闷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一头金色卷发?这个炸眼的发型与她完全不搭，更像是万圣节装扮身份的一顶假发。听方艳说她是从一栋别墅爆炸的火堆里逃到她车上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她惊惶不安的眼神看得出来她始终心存防范戒备十足，一种随时要准备逃离的状态。究竟是什么样毁灭性的打击使她如惊弓之鸟般慌张？方温不敢明显表现出自己的疑惑，也不敢靠她太近，生怕这只流浪野猫下一秒就会逃匿消失。
看着她走路腿脚不便，方温心里会莫名地心酸，可打听了一圈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管用的良药和良医。
魏纯和阿婆的日常交流已经渐渐没有了阻碍。有时方温想，阿婆说得对，做哑巴确实倒也清静，语言果然是多余的。
魏纯已经剥了一小堆花生仁在桌前。她抓起一撮在手心轻轻吹掉上面的花生衣递到阿婆跟前，把剩下的一半倒在了方艳桌前，拍了拍掌心说:“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后面是一片火海，腿又摔断了，只能瞎撞。”
“这就是缘分呐孩子，前世的缘分呐!阿纯和我们方家坞有缘呐!”阿婆动情道。她的牙掉得差不多了，嘴也瘪了，嚼起花生来很是费劲，可她却很爱吃这类香香的炒货。
“是我和阿婆有缘。”魏纯说。
“对啊，咱祖孙俩投缘。我上辈子积德，老天爷给我送来这么个好姑娘。艳艳，今天大年三十，咱不提过去的事，说些开心的。”
“对对对，说些开心开肺的。”方艳边吃边笑答应道。
魏纯和方艳从阿婆屋里出来后便各自回屋休息。外面大厅里女人们在嗑瓜子聊天烤火，牌桌上依旧高潮不断。方温被几个舅舅表哥们拉着在麻将桌上凑数。他虽不喜欢这些，但不想扫大伙的兴，便陪着玩了好几圈。兜里那个沉甸甸的东西热烘烘的，他整个怀里都暖了。本来他是想明天送去学校的，不知怎么就揣口袋里了。
“方温手气不错嘛，把老舅们的钱都赢来了。三供一啊你们是?”一旁观战的方斌道。
“哈哈哈，舅舅们要给我发红包，我做外甥的不敢不收啊！”方温笑道。
方温此时手里是一副已经听牌的清一色，单等一张万牌就胡了，看得边上的方斌兴奋不已。这时方温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了大厅，等他抬头看时早已没了那人踪影，只见方艳从院子里回来去了她自己东面的屋里。
方温扫了一眼热闹的大厅收回视线，一股微妙的孤独悄悄笼上心头。
“快抓牌啊，都等你呢！”方斌着急地推他。
“哦哦!”方温回过神来对方斌说:“哥你替我吧，我有点事。”
“这么好的牌你不自己胡?这一把胡了可不是小数目啊！”方斌瞪大眼睛问道，方温已经起身离座出了厅堂。
一推开门方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拢了拢大衣跑出院子，隐约看到远处路口有一个身影在移动。
“纯老师!”声音仿佛被冻结在空气中无法传送。
方温跑了几步后停下了脚步。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看那身衣服应该不是她。
魏纯依稀听见有人喊，转过身来，只见方温立在雪地里。
看清楚是魏纯后方温笑了，却又涌上一丝哀伤。这样的雪天，这样的一个人，却站在这样孤独的天地间。
魏纯安静地等在原地，影子投在村口路灯下的雪地上。方温脑中突然跳出一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正是这个画面啊！
方温一路跑到魏纯跟前站住:“你来了?”
魏纯笑了:“我走了。”
方温也笑了:“谢谢你来。”
“我来看阿婆。”
说完两个人同时都笑了，呵出的白气混在了一起又慢慢散去。
“……我本来想明天去找你的，”方温掏出衣兜里的小手炉递过去:“这个给你。”
魏纯犹豫了一下，慢慢伸手去接:“我不冷。”
方温触到了她冰冷的指尖:“你手很冷。”
魏纯将手和手炉都塞进衣兜:“谢谢。”
“这个是专用的炭，还有这个，是镊子，你就用它夹炭。”方温还在继续往外拿东西。
魏纯接过来又说了一声:“谢谢。”
方温不知道再说什么，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不知是喝了酒还是烤了火的缘故，他的脸一直很红。
“你……你这衣服很好看。”说完方温脸更红了。其实他想说她盘发的样子很好看。
魏纯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瞅瞅方温，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呃，太冷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方温说完转身跑开了，影子在雪地上踉踉跄跄差点摔了跟头。
雪更大了，世界反而更安静了，只听见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方温慢下脚步，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再回头看时，路灯下的人早已没了影，只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方温踩着细雪往回走，这一年来发生的故事也如片片雪花飘飘忽忽飞入脑海中来。
第一眼见到魏纯时她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满身尘土，他还以为她是一个精神病人。扶她下车时他发现她腿伤严重虚弱至极，便只好架起她缓缓挪到自己车上。他诧异自己肩上竟然感觉不到重量，心想一个人的身体怎么会轻得就像风一吹便会散了似的?他不敢用力，轻轻地将她放置在座位上，刚一松手人就倒向了另一侧去，吓得他本能扑上去拉住，身体一下子便失去了重心。他死命揪住座椅一角，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而他身下那个死寂的身体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缓过气来的方温对着那具躯体愣了有两秒钟，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这个人是否还有气息。可他似乎又看到她那粘满土灰的长睫毛动了动。
方温大气不敢出，撑着双臂站稳了身，刚好阿婆撞到了这一幕。问明缘由后，她让方温将人背到自己屋里去。方温现在还记得自己背上的那团生命就像棉花一样轻软，又像云朵一样神秘。
第二天方艳打电话来催他早点将人移交给派出所，他便又去了阿婆家。
床上的人依旧脸色苍白神志不清，连躺着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还没有醒，也没吃东西。”阿婆忧心忡忡。
魏纯昏睡了三天才醒。但她始终目光呆滞，既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常常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用急着送走，她现在还病着呢，养好了再说吧，就让她先和我住着。反正有空着的房间，也不缺她一口吃的。”阿婆听了方温的意思后这么说。
方温瞬间像一块石头落地，莫名欢喜起来。
“也是个苦命的人呐，又不会说话……唉，哑巴倒也清静，省了许多人世的麻烦。”阿婆还在低声感叹。
阿婆从箱底拣了几件自己年轻时穿的衣服让魏纯换洗。山村女人大花大艳的布料穿在这个瘦弱的女孩身上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方温感觉她像是原本就属于这里似的。他纳闷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一头金色卷发?这个炸眼的发型与她完全不搭，更像是万圣节装扮身份的一顶假发。听方艳说她是从一栋别墅爆炸的火堆里逃到她车上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她惊惶不安的眼神看得出来她始终心存防范戒备十足，一种随时要准备逃离的状态。究竟是什么样毁灭性的打击使她如惊弓之鸟般慌张？方温不敢明显表现出自己的疑惑，也不敢靠她太近，生怕这只流浪野猫下一秒就会逃匿消失。
看着她走路腿脚不便，方温心里会莫名地心酸，可打听了一圈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管用的良药和良医。
魏纯和阿婆的日常交流已经渐渐没有了阻碍。有时方温想，阿婆说得对，做哑巴确实倒也清静，语言果然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