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温又来了?”阿婆笑眯眯从壁柜里端出糕点给小外孙吃。
阿婆的一大群儿孙中，最疼的就是方温。自己偏爱不说，还不许家里人管教过严。小时候但凡父母责骂方温，他便跑到阿婆家躲起来，阿婆定会护着他厉声呵斥他父母。
“阿妈，你这样会害了孩子呢!”方温母亲急得直跺脚。
“你们几个小时候我有打骂过你们吗？现在不也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过得好好的吗？那时候怎么不说我害了你们?”老太太不屑道。
全家所有人都撼动不了老母亲的固执，只得无奈作罢。更好笑的是她竟然同意年幼的方温让他所有的表兄妹们都改口称奶奶为阿婆。
那还是方温三岁的时候。有一次为了老太太到底该称什么，他和表哥方斌争执不休互不相让。
“她是阿婆，是阿婆，阿婆!”小方温的嗓门高得冲破了天，眼里开始冒出火光来。
“她就是奶奶，是奶奶!”方斌丝毫不让，“不信你问问他们所有人，我们大家都是喊的奶奶，就独独你一个人才喊阿婆。”
小方温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方斌说得没错，确实大家伙都是喊的奶奶。小家伙泪眼汪汪委屈地趴到阿婆怀里:“你不是奶奶，你是我阿婆!”
一旁的小表哥也面红耳赤据理力争，他气鼓鼓道:“哼，你就知道耍赖皮!她就是奶奶，奶奶!你就算再赖皮她也还是我们奶奶。”
大人们一听乐开了，方温母亲忙拉过儿子说:“傻孩子，你方斌哥哥还有艳艳姐姐他们喊奶奶没错，他们不能跟着你喊阿婆，因为你阿舅他们都是阿婆的儿子啊，可阿妈是你阿婆的女儿，所以不一样呢。”
小方温抬头看看他母亲，忽然一跺脚冒出一句:“都怪你!我不要不一样!”
他死死拽住老太太的衣领不放:“为什么大家都和我不一样?我不要奶奶，我要我阿婆!”说完便大哭起来。
这下老太太急了，忙制止笑成一团的众人，抚着小外孙的背道:“好好好，以后我让大家都喊阿婆，这就都和你一样了，快不哭了。”
“阿妈，这可不是开玩笑呢，这么喊不乱了吗？”方温母亲忙阻拦道。
“讲究这些没用的干嘛呦？现在不是跟他讲不明白吗？他不是小吗？先顺着他，等以后他懂事了大家再改过来就是了嘛！他这样闹下去，哭坏了身子怎么办？”
于是老太太又哄着她那几个孙儿改叫自己阿婆，方艳也跟着大伙喊了声阿婆，只有方斌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不愿服输。
老太太温和地将方斌拉进自己怀里，塞了一块鸡蛋糕到孩子手心:“我们家方斌啊最懂事了，你是哥哥，让一让你弟弟，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乖。”
倔强的方斌这才不服气地喊了声阿婆，委屈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
一旁还在抽泣的方温已经破涕为笑了。这下他一个人的阿婆一下子就成了大家的阿婆，再也不是什么奶奶了。大伙对这场闹剧也只能是哭笑不得。
可到后来谁也没有再改口喊奶奶，一直到现在都还是习惯地喊阿婆。不过大家伙常会提起这件幼年趣事:“方温，我们才是正宗嫡亲孙子，现在倒和你一样成了外孙，你居然还和我们平起平坐了！”
阿婆在方温对面坐下来:“小温啊，你现在是村里的书记了，每天要忙的事也不少，不要老是天天往阿婆家里跑，会耽误你工作的。”
方温这才发现自己果真是天天都要来一次，一时羞窘无言以对。
“我……工作都忙完了。我，我来看看阿婆嘛。”他竟结巴起来。
“有你这份孝心就够了，我好着呢，不用天天过来看。以前没任命你当村支书时你来得可没这么勤。”阿婆漫不经心道，方温却红了脸。
“你是来看哑姑的吧？”阿婆也不听外孙解释，只自顾说道。
哑姑就是魏纯，是阿婆给起的名字。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哑巴，又不知道她叫什么，就称她为哑姑。
方温不知道该怎么掩饰:“呃，不是，我真的是来看阿婆的。”
“那你脸红个什么?”阿婆笑了，“你放心，有我看着呢，她会好起来的。苦命哦，阿弥陀佛！”
祖孙俩正聊着，方温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表姐方艳。
“喂，方温，我这几天一忙就忘了问你了。”
“什么事?”
“你把那人送派出所了吗？阿婆说让她先养上几天，现在人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你送走了吗？”
“啊？嗯。”方温挺身坐正。
“送走了是吧？那就好。”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派出所那没问什么吧？你没提我吧？”
“没。”
“好，那我就放心了。我怕阿婆菩萨心肠把人留下了。她糊涂你可要脑子灵清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吧？”
“嗯。”
“别的没啥事，我先挂了，过段时间有空了再回去看阿婆。”方艳说完便挂了电话。
方温把手机揣回兜里，偷瞄了一眼阿婆，又心虚地看了看魏纯住的房间，怕被识破破绽似的又忙忙低了头去。
此后方温不敢再天天去阿婆家，即便去了也是转一圈坐一会就走。
魏纯已经能帮衬着做些简单家务了。阿婆说她会说话，但很少说，顶多只说几个字。阿婆背后便又改称她为小半哑。
方温发现她最爱做的事是烧灶火，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矮凳上注视着炉内燃烧的熊熊火焰，偶尔添一把柴火或者拨动一下灶堂。方温还是习惯远远站着看她，还是不敢出大气，生怕任何外界的异响破坏了这份完整的宁静。灶内毕毕剥剥的背景声成了唯一的配乐，火光映在她脸上一闪一闪地忽明忽暗。方温发现这时候的她才是松弛平和的，眼眸也变得柔和起来，眼中好像不再那么空洞了。
因为腿伤严重，魏纯只能靠端着凳子移步。后来方温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外乡有个人称“赛神仙”的祖传老中医，便决定跑去求诊试试。可人家老先生不见到本人就是拒绝开药，怕坏了自己名声。方温上下跑了有三五躺央求先生开恩，老中医这才勉为其难写了几个药名让他自己去别处抓药。
没想到魏纯内服外敷一段时间后右腿竟可以灵活地落地走路了。
那天方温在院中帮阿婆掰苞谷，魏纯端着一个木盆出来晾晒菜干，方温见她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忽地一下站起来。
他指了指她的腿，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这……好了？”当时他嘴里还塞着半块糕点没有咽下。
魏纯闻声转过身来，向他端端正正鞠了一个深躬，低声道:“谢谢！”
方温愣地张了张嘴。
这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她开口对自己说话。她的声音是这样的!
方温不知说些什么，只见魏纯对他笑了笑便转身进屋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阿婆，”方温望着魏纯离开的身影:“这赛神仙，真不是吹的！”
“是哦，改天你去谢谢人家嘛！”
“那我明天就去。”方温应道。
阿婆的一大群儿孙中，最疼的就是方温。自己偏爱不说，还不许家里人管教过严。小时候但凡父母责骂方温，他便跑到阿婆家躲起来，阿婆定会护着他厉声呵斥他父母。
“阿妈，你这样会害了孩子呢!”方温母亲急得直跺脚。
“你们几个小时候我有打骂过你们吗？现在不也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过得好好的吗？那时候怎么不说我害了你们?”老太太不屑道。
全家所有人都撼动不了老母亲的固执，只得无奈作罢。更好笑的是她竟然同意年幼的方温让他所有的表兄妹们都改口称奶奶为阿婆。
那还是方温三岁的时候。有一次为了老太太到底该称什么，他和表哥方斌争执不休互不相让。
“她是阿婆，是阿婆，阿婆!”小方温的嗓门高得冲破了天，眼里开始冒出火光来。
“她就是奶奶，是奶奶!”方斌丝毫不让，“不信你问问他们所有人，我们大家都是喊的奶奶，就独独你一个人才喊阿婆。”
小方温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方斌说得没错，确实大家伙都是喊的奶奶。小家伙泪眼汪汪委屈地趴到阿婆怀里:“你不是奶奶，你是我阿婆!”
一旁的小表哥也面红耳赤据理力争，他气鼓鼓道:“哼，你就知道耍赖皮!她就是奶奶，奶奶!你就算再赖皮她也还是我们奶奶。”
大人们一听乐开了，方温母亲忙拉过儿子说:“傻孩子，你方斌哥哥还有艳艳姐姐他们喊奶奶没错，他们不能跟着你喊阿婆，因为你阿舅他们都是阿婆的儿子啊，可阿妈是你阿婆的女儿，所以不一样呢。”
小方温抬头看看他母亲，忽然一跺脚冒出一句:“都怪你!我不要不一样!”
他死死拽住老太太的衣领不放:“为什么大家都和我不一样?我不要奶奶，我要我阿婆!”说完便大哭起来。
这下老太太急了，忙制止笑成一团的众人，抚着小外孙的背道:“好好好，以后我让大家都喊阿婆，这就都和你一样了，快不哭了。”
“阿妈，这可不是开玩笑呢，这么喊不乱了吗？”方温母亲忙阻拦道。
“讲究这些没用的干嘛呦？现在不是跟他讲不明白吗？他不是小吗？先顺着他，等以后他懂事了大家再改过来就是了嘛！他这样闹下去，哭坏了身子怎么办？”
于是老太太又哄着她那几个孙儿改叫自己阿婆，方艳也跟着大伙喊了声阿婆，只有方斌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不愿服输。
老太太温和地将方斌拉进自己怀里，塞了一块鸡蛋糕到孩子手心:“我们家方斌啊最懂事了，你是哥哥，让一让你弟弟，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乖。”
倔强的方斌这才不服气地喊了声阿婆，委屈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
一旁还在抽泣的方温已经破涕为笑了。这下他一个人的阿婆一下子就成了大家的阿婆，再也不是什么奶奶了。大伙对这场闹剧也只能是哭笑不得。
可到后来谁也没有再改口喊奶奶，一直到现在都还是习惯地喊阿婆。不过大家伙常会提起这件幼年趣事:“方温，我们才是正宗嫡亲孙子，现在倒和你一样成了外孙，你居然还和我们平起平坐了！”
阿婆在方温对面坐下来:“小温啊，你现在是村里的书记了，每天要忙的事也不少，不要老是天天往阿婆家里跑，会耽误你工作的。”
方温这才发现自己果真是天天都要来一次，一时羞窘无言以对。
“我……工作都忙完了。我，我来看看阿婆嘛。”他竟结巴起来。
“有你这份孝心就够了，我好着呢，不用天天过来看。以前没任命你当村支书时你来得可没这么勤。”阿婆漫不经心道，方温却红了脸。
“你是来看哑姑的吧？”阿婆也不听外孙解释，只自顾说道。
哑姑就是魏纯，是阿婆给起的名字。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哑巴，又不知道她叫什么，就称她为哑姑。
方温不知道该怎么掩饰:“呃，不是，我真的是来看阿婆的。”
“那你脸红个什么?”阿婆笑了，“你放心，有我看着呢，她会好起来的。苦命哦，阿弥陀佛！”
祖孙俩正聊着，方温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表姐方艳。
“喂，方温，我这几天一忙就忘了问你了。”
“什么事?”
“你把那人送派出所了吗？阿婆说让她先养上几天，现在人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你送走了吗？”
“啊？嗯。”方温挺身坐正。
“送走了是吧？那就好。”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派出所那没问什么吧？你没提我吧？”
“没。”
“好，那我就放心了。我怕阿婆菩萨心肠把人留下了。她糊涂你可要脑子灵清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吧？”
“嗯。”
“别的没啥事，我先挂了，过段时间有空了再回去看阿婆。”方艳说完便挂了电话。
方温把手机揣回兜里，偷瞄了一眼阿婆，又心虚地看了看魏纯住的房间，怕被识破破绽似的又忙忙低了头去。
此后方温不敢再天天去阿婆家，即便去了也是转一圈坐一会就走。
魏纯已经能帮衬着做些简单家务了。阿婆说她会说话，但很少说，顶多只说几个字。阿婆背后便又改称她为小半哑。
方温发现她最爱做的事是烧灶火，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矮凳上注视着炉内燃烧的熊熊火焰，偶尔添一把柴火或者拨动一下灶堂。方温还是习惯远远站着看她，还是不敢出大气，生怕任何外界的异响破坏了这份完整的宁静。灶内毕毕剥剥的背景声成了唯一的配乐，火光映在她脸上一闪一闪地忽明忽暗。方温发现这时候的她才是松弛平和的，眼眸也变得柔和起来，眼中好像不再那么空洞了。
因为腿伤严重，魏纯只能靠端着凳子移步。后来方温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外乡有个人称“赛神仙”的祖传老中医，便决定跑去求诊试试。可人家老先生不见到本人就是拒绝开药，怕坏了自己名声。方温上下跑了有三五躺央求先生开恩，老中医这才勉为其难写了几个药名让他自己去别处抓药。
没想到魏纯内服外敷一段时间后右腿竟可以灵活地落地走路了。
那天方温在院中帮阿婆掰苞谷，魏纯端着一个木盆出来晾晒菜干，方温见她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忽地一下站起来。
他指了指她的腿，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这……好了？”当时他嘴里还塞着半块糕点没有咽下。
魏纯闻声转过身来，向他端端正正鞠了一个深躬，低声道:“谢谢！”
方温愣地张了张嘴。
这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她开口对自己说话。她的声音是这样的!
方温不知说些什么，只见魏纯对他笑了笑便转身进屋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阿婆，”方温望着魏纯离开的身影:“这赛神仙，真不是吹的！”
“是哦，改天你去谢谢人家嘛！”
“那我明天就去。”方温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