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温的二婶子果然嗓子哑了。

    灵堂没人哭丧那是不像样的。二婶想临时调教几个能顶替自己的女子,但她们要么是怯场不习惯甩不开脸,要么是对哭丧的形式特点不清楚,老忘词走调唱错腔。

    “你听,就像这样运就是了。来,你也来运几句我听听看。”二婶哑着喉咙说。

    “啊呀不行,我运不好。不如你运起来好听。我哭着哭着就运错了调。”

    “我还不如你。我一旁听着明明白白,轮到自己运的时候就啥也记不住了。这样不行,会给东家出洋相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打着退堂鼓。

    二婶子听了一圈后也觉得不妥,便来找方温母亲商量。最后大家决定出钱雇人哭。但是方家坞没有专门会哭丧的女人,找谁来哭呢?

    这时方温的姑母说:“我们村有个杨嫂哭得不错。谁家有事都会来喊她去哭。这几年哭下来,新房子都盖起来了。听说还给她儿子在县城也买房了呢……”

    “那你回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把她请过来。”二婶子立即打断她继续扯远。

    “我去请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来。”

    “你跟她说,只要哭得好,我们会包个大的红包,叫她尽管放心。”方温母亲说。

    那个叫杨嫂的哭丧人不多时就随方温姑母一同来了。她是从自家穿着孝服来的。一进院子就嚎啕大哭跪爬到灵前,磕头跪拜完之后马上便捶胸顿足唱开了。

    二婶子立在旁边听了听,点点头。方温母亲也很满意,都说这钱花得值。可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哭丧人,也是穿着自家孝服来的。执事人告诉她已经请了人哭丧了,不需要了。可她并不回去,只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对执事人说:“我是专门给人哭丧的,比她专业。她好几个地方都唱得不对。那《哭七关》还没唱呢,怎么就能先唱《大出殡》?这样传出去要被人笑的。”

    杨嫂正沉醉在自己的大显身手中,哪料被人一语戳破,心中羞愧不已。方温母亲有些为难,这边杨嫂却已经起身悄悄将红包退还给了东家,自己尴尬地走了。那新来的哭丧人当仁不让,扑通跪倒在灵前,开启她职业哭灵人的表演模式。旁边一圈人听了都说这一个哭起来更加声情并茂更有气势也更热闹。看来这哭丧也讲究货比货。大家这才放下心来。接下来这几天就要靠她了,哭丧是绝不能丢面子的。

    到了入殓那天晚上,方温家里更加忙碌拥挤。念寻和方艳跪在人群里跟着口令一起一拜。道士们敲着木鱼钟磬,在叮叮当当声中唱诵很长很长的经文。念寻一句也听不懂,只知道大伙都念的是一个调。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开始入殓。随着主事师父的一声声口令,死者被抬入棺内,屋里众人齐哭。

    “阿爸,阿爸啊哈哈哈!”一个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哭声。

    念寻抬头去看,原来是方温。他见众人将他父亲抬进棺去,忽地从地上爬起倒在棺旁失声痛哭。念寻心里一揪一揪的,远远看那棺盖合上。

    “叮叮咚!”

    “叮咚!”

    钉棺声敲碎了亲人的心。

    方温因为连夜守灵,明显瘦了很多,脸上还冒出了许多胡茬。旁边有人在给他递纸巾,正是兰琴。

    入殓后下面还有很多环节。念寻听方艳说这天晚上大家是要守通宵的。道士们还在嘤嘤嗡嗡做法事。

    到了后半夜念寻先回去了。方艳叮嘱她道:“明天就要出殡上山了,你早点过来吃斋饭。”

    第二天一大早念寻起床抹了把脸,戴上白帽就往方温家来,很多人已经开始在吃了,更多人早已吃完准备动身。

    方艳找到了念寻,俩人一起扒拉了几口饭就丢下碗筷挤到送葬队伍中去了。这时铜锣声,鞭炮声,唢呐声,喇叭声并起,还有呼天抢地的哭声。

    浩浩荡荡的白色队伍出发了。

    转眼已到立夏,天气渐渐暖和了。山头上一团团一簇簇的满眼尽是映山红。正是出笋的时节,家家户户都在烤笋干晒笋条。阿婆院中也挂满了帘子似的成串笋条,大土锅里正滋滋烤着盐煮笋。晒好后的笋条再用瓶罐压紧封实,什么时候想吃随时都可以用上。其实她一个人根本吃不了那么多,但是孩子们爱吃,几家人一分也就没了。

    阿婆和女儿玲娟在小矮桌上正剥豌豆准备烧立夏饭。

    “这些差不多了。”阿婆掂了掂篮里的豌豆肉,“你再去切点咸肉,要切薄些。”

    “知道。”玲娟应着去厨房取出一条咸肉来,切了一小盘红白相间的咸肉片,又将糯米淘洗干净,再倒入碧绿的豌豆,撒上娇艳的肉片,盖上锅盖开始点火烧饭。

    “今年这糯米看着真不错,呵呵!这立夏饭啊,你家小温最爱吃了。到时候你看吧,今天保准又要吃上两大碗。”阿婆开心道。

    “这孩子最近好像胃口不好,饭量小了,话说得也不多。自他爸走了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玲娟说着又红了眼圈。

    阿婆停下了手,抬头问道:“没生病吧?”

    “那倒没有。好像村里头的事也不顺利。说是几个有头脸的村委又想设一个什么村民统筹金啥的,反正就是每户每个月又要交一笔钱。小温没同意,那些人就很不高兴,好像谁还在乡长面前告了状……对了,是牛龙贵,乡长侄子。”

    “小温断了他们的财路,人家肯定恨他。唉……他这个村支书啊,还是太年轻了。光靠干劲是不够的,还要会识人心。你看把他给累的,都瘦了!”阿婆心疼道。

    玲娟拨弄了一下灶堂里的火,又添了两块柴,拍拍手中的灰道:“当初还不如就在县城干,偏要跑回这穷山沟里来。他原来的那些同学早就在城里结婚买房生娃了。我呢?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当上奶奶呢!”

    阿婆笑了:“这小温他真的没有自己喜欢的人吗?也没有谁家的女孩子看上他?”

    “对了,阿妈,我正有事要和你说呢。他姑母家有个女儿叫兰琴的你记得不?小时候经常和咱们艳艳一起玩的那个兰琴?好几年没见,现在出落成大姑娘了。能宇办丧事那会儿和她妈一起来过家里。谁知道——你猜怎么着?”

    “我哪知道?怎么着?”阿婆慢悠悠地把豆角壳拢到一边。

    “他姑母专门来告诉我说她家闺女看上了我们小温,要和小温处对象哩!”

    阿婆呵呵笑道:“你看!你刚还说想当奶奶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这不就来了吗?”

    “我也觉得挺好的,俩人还挺般配呢!可是……”

    “可是什么?”

    “我把这事和小温一说,他还不高兴了,说我多管闲事。”

    “这怎么叫闲事?”阿婆一副训人的样子。顿了有一会儿,她又轻声问女儿:“是我们小温没看上人家姑娘吗?”

    玲娟把凳子挪近,压低声音说:“刚开始他只说自己不想这么早考虑婚姻大事。后来我往深了问他才承认自己心里已经有人了。”

    阿婆一听乐了:“哦呦,我们小温不含糊嘛!他是喜欢上哪一家的姑娘了?”

    “这小子,起先死活就是不肯说,后来才讲出了一个人。”玲娟拿手掩住嘴凑近阿婆耳边说。

    “啊?阿纯?”

    阿婆停住了笑。母女俩好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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