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六,袁路没有选择窝在被子里睡懒觉。

    但这种选择,或许是出于一种被迫——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梦见自己身处古代的环境。一会儿是个俊朗少年,一会儿又变成领兵的将军模样,最奇怪的是,他还梦见自己成了皇帝。

    端坐在高处的袁路,看着下面乌泱泱跪倒的臣民,而面前的桌案上,放置着一枚色泽温润却威严无比的玉玺。

    袁路被这几天的梦困扰不堪。倒不是影响他的精气神,只是总令他分心,让他满脑子都是那篇看似不着调的帖子。

    反正最近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不如出门逛逛,换个心情。袁路这样想到。

    或许是因为一大清早的缘故,袁路家附近的商业街现在人流不多,开门营业的店面也很少。空气里隐隐泛着薄雾,袁路已经很少会在周末出门得这么早了。

    慢悠悠地在早餐店买了杯加甜的蜂蜜茶配油条,袁路开始享用他的早饭。虽然许佑一直强调油条和豆浆才是绝配,但他就是喜欢别具一格的搭配。他似乎天生对甜口就有好感,尤其是甜到让许佑直呼牙都要掉的程度的甜食。

    享用完早餐,袁路把手揣进针织衫的衣兜里出了早餐店。现在步行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周遭的门店也开始营业待客。他想,是时候回家了。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后背被轻轻拍了一下。毫无防备地回头去看,正对上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袁路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冯同学?”

    冯昭昭笑着点头:“袁老师好!”

    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冯昭昭今天没有穿学生统一的校服,也没有像在校园里那样把头发束成古板的马尾。她今天显然是打扮了一番,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和背后,脸上化了清淡又干净的妆容,头上别了一枚梳子样式的发卡,点缀得格外可爱。她今天穿了一条卡其色的连衣裙,背着杏色的小书包。这件衣服的颜色让袁路联想到商场里备受大家喜爱的小熊吉祥物。

    袁路其实不太想和学生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太尴尬了。而和冯昭昭遇见,那就是尬上加尬。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一些:“冯同学,是和朋友出来玩吗?”

    面对这个问题,冯昭昭长长地“嗯”了一声,才点头:“算是吧。”

    “那玩得开心哦。”袁路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敷衍,却因为过于刻意反而很生硬。

    “老师呢?是出来约会吗?”冯昭昭眨眨眼睛。

    袁路回答:“只是散步而已。你在这里和我聊天,你的朋友不会等着急吗?”

    “嘿嘿,她到了会给我发消息的。”冯昭昭晃了晃手里的智能手机,突然她脸色一变,立刻又把手机藏在身后。

    袁路读懂了她的行为,这是学生对老师没收电子产品行为的恐惧。他只好叹了口气,说:“没事,现在信息化时代不使用智能手机的话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只要劳逸结合,娱乐适度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冯昭昭又笑了出来,说:“不愧是袁老师,我就喜欢听你讲道理。你可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了。”

    袁路习惯了这种学生特有的撒娇方式,他笑了笑,正准备回应些什么,却听见冯昭昭的手机传来了接收消息的提示音。

    “快去吧,”袁路说,“别让朋友等久了。”

    冯昭昭看了眼屏幕,点点头,和袁路互相道了再见便和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其实冯昭昭约定见面的奶茶店离刚刚碰到袁路的地方并不远,甚至透过奶茶店巨大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见他们二人交谈的位置。

    此时冯昭昭的心情既紧张又开心,这是她第一次和网友见面。同为《遇梦记》的粉丝,不仅聊得来,住的地方还在同一个城市,这样的缘分让她主动提出了见面的请求。

    当然,其中也有几分私心。在聊天的过程里,冯昭昭总觉得对方的语气不太像普通的粉丝,那若有似无又仿佛看穿一切的态度,就好像对方知道很多关于《遇梦记》幕后,连一些被删减了的片段都一清二楚。所以,冯昭昭也想趁着今天的见面,从对方口中打听点什么。

    没想到,对方也很痛快地答应了。

    冯昭昭把手放在胸口处,这样自己才能稍微平复一些不安的心情。

    奶茶店的客人很少,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落地窗前望着街道风景出神的短发女生。

    是她吗?就在冯昭昭的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的一瞬间,女生心有灵犀似地把视线转了过来,她们二人成功对视了。

    “是昭昭吗?”对方笑着率先打了招呼。

    他们二人交换过照片,所以能认出彼此并不意外。但这种“将虚拟世界的关系联结到现实中”的经历,总会让当事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啊……是。”冯昭昭立刻快步上前,然后僵硬地坐在了对方对面的位置,“你就是……蒺藜吗?”

    这种问题根本是多此一举,但又似乎恰合时宜。

    女生笑着点头,她很自然地又把脸转向窗外,微微扬了扬下巴:“刚刚在外面和你聊天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冯昭昭说:“不是,他是我的老师。蒺藜认识他吗?”

    女生微微半垂眼睑,沉默须臾后回答:“不,只是他长得很像我一个过去认识的朋友。”

    冯昭昭笑了:“哇,这么巧?有多像啊?”

    女生也笑了:“如果我说,是一模一样,你信吗?”

    “怎么可能,蒺藜又在开玩笑。”

    冯昭昭的情绪放松了,她想,今天一定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周六。

    ——

    最难熬的,是守丧第三年。

    那段时日袁绍收到不少信件,也有客人频繁拜访,花霖九为了能与他顺利交流,一直在学习这个时代文字。她能捕捉到袁绍的眼神在一天天产生变化。如果说过去他还有诸多迷茫,如今显然越发坚定于某种信念。

    袁绍清癯的面容令花霖九很为他的身体状况担忧,她能隐隐看出几分病色。而袁绍面对铜镜中的幽灵,说出的话全然与自己无关:

    “曹鸾,曹太守死了。”

    花霖九不认识曹鸾,但也听袁绍和前来拜访的客人提到过。

    “他是为士人们而死,是了不起的大丈夫。”

    那一夜,袁绍给花霖九讲了许多。从为深受宦官迫害的党人们请命而被残害致死的曹鸾,讲到士人、宦官、朝廷……那些原本在花霖九眼中遥不可及的字眼从袁绍的口中描述出来,她看见袁绍的周身似乎燃起了色彩绮丽的焰火,但此时那团小火苗还很虚弱,似乎轻轻一吹就会灰飞烟灭。

    她知道,在未来的某日,袁绍将成为一场滔天烈焰的中心,他身边的事物或被牵连燃烧殆尽,或也成为这场烈火的助燃品。

    此时发生的那些令人不安的流血事件,不过是前奏。

    黄巾,讨董,割据,分裂……

    士人们希望,他们的大汉能变得更好。

    而花霖九清楚,未来只会越来越糟。

    “阿九。”袁绍的声音把花霖九的意识拉回到现实,“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他似乎真的很迷茫,迷茫到竟然需要向一只看得见摸不着的幽灵提问。

    花霖九沉吟片刻。如今外面的状况一团乱麻,敌人很强这件事不言而喻。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的袁绍,很弱。

    于是她又伸出手指,摁在了铜镜光滑的镜面上。袁绍也做出了一样的动作。二人的手指缓慢地留下了一道道指痕。它们所组成的文字是——“养晦”。

    袁绍看着这个词语,又转过视线看向镜中花霖九坚定的脸庞,终于缓缓吐出了他的回答:

    “好。”

    熹平五年,眼看着袁绍丧期即将结束,袁家人准备将他接回家的时候,这位公子传人送来信件——他要为自己名义上早逝的父亲,袁逢的兄长袁成,补服丧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这个消息惊动了汝南,也惊动了洛阳。有人前来劝说袁绍打消这个想法,都被他婉言拒绝。言语之间,竟都是对自己那连脸都不曾见过的父亲的真切怀念。

    有人说,袁家的公子的疯了,大好青春白白浪费,得不偿失。

    也有人说,恐怕是为讨个好听的名声,就是太刻意了些。

    被人告知这个消息后,袁术梳理自己爱马马鬃的动作变得粗暴了许多,马儿不安地踢着前蹄。少年语气不悦:“又在这儿装模作样,他不回来就不回来,最好这辈子都别回来。”

    曹操听闻这件事时正与人对弈。只见他无言捻起一子,半晌后才缓缓落于棋盘上,讪笑一声:“好你个袁本初,倒是落了步稳当的棋。”

    五花八门的声音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渐渐平息。

    按道理来说,袁绍的衣着颜色应该随着丧期的进行逐渐变成深色衣裳。而如今他又换上了素白的孝服,这样的反复在花霖九看来有几分戏剧性,但她也很欣慰,袁绍听从了她的建议。

    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花霖九这样想到。

    在她看来,袁绍是个优秀的年轻人,而且具有很强大的潜力,但是没有伯乐赏识的千里马也不过是寻常的动物。所以现在对袁绍来说,还为时过早。

    “但是,这三年绝对不是在浪费时间。”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认为袁绍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因为花霖九看见,这间茅屋里被袁绍添置了许多书卷,她听说过的和没听说过的,里面所蕴含的都是宝贵的知识。

    为了不打扰对方的修行,花霖九在袁绍全神贯注时总会默默地离开屋子,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出神。

    那棵枯树,花霖九还是格外在意。

    她默默地伸出手,将手掌整个贴在粗糙的树干上。

    如果这棵树代表的是大汉的未来,那么花霖九的确什么都感知不到。但当她的心中出现某个人的身影——那个眼角带着泪痣的男子的身姿,她竟能莫名抓住一丝灵动的能量。

    说不定,当真是万物有灵。

    花霖九飘上空中,缓缓靠在树枝上,仰望今日的一轮明净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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