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不安地开了家门。所幸,钥匙没丢,还在身上。

    她很庆幸现在是周二,工作日。

    父亲换了新工作,是长白班,倒不用担心他会在家,可母亲却是有中、晚班的,这周她上中班,初初出去时没带手表,只说了与王雯约好一起玩,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母亲走没走。

    她小心翼翼地开门、关门,弓着背,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进来后,她扫视了一圈,观察屋内的情况,见里头没人,却还是不放心,又低头看母亲的拖鞋是否还在,当发现它们就被摆在门口时,她心里一下子就定了——母亲百分百已经上班去了。

    初初这才换上了自己的拖鞋,到房间拿衣服洗澡。

    洗完澡,又吹了头发,她才感觉清爽了许多,然后将换下的衣服放到脸盆里洗了,又挂上衣架晾起。做完这些,初初才歇了口气。她平时并不洗衣服,所以做得有些生疏,又想起自己的鞋子也有点脏了,于是又去门口拿了,到水龙头冲洗,因为是凉鞋,并没费什么功夫,做完这些,初初才彻底开始歇息。

    她坐在沙发上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像拍电影似的——不真实。

    等到父亲下班回来,初初依然躺在沙发上。他并没发现女儿换了身衣服,随意和她寒暄了两句,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没再管初初。直到第二天上午,母亲发现了端倪,问:“你昨天怎么自己洗衣服了?”

    初初含糊到:“吃晚饭的时候弄到酱油汤了,怕洗不掉,所以马上洗了。”

    母亲并未起疑,她还要去睡觉,并没多问,反倒是表扬了初初勤快。

    其实,初初的这个借口并不经得起推敲。初初母亲只要问一下丈夫,谎言便很快会穿帮,只是她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

    这天下午,初初故意没去书店,她不知道自己的自行车怎样了,想等母亲待会上班走了之后再打个电话问问王雯具体情况。

    自昨天溺水离开后,王雯就没了动静,到家后,初初也没想到这茬,等想起时,父亲已经回家,她没了机会再打电话询问。

    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母亲出门上班离开,家门却被敲响了。

    此时,母亲已经起床,正在家里收拾,她听到敲门声,到门口开门,却见门外站了个小伙子,高高大大的,皮肤很白,头发剃得极短,贼精神,可她却并不认识,母亲些疑惑,询问道:“什么事啊?小伙子,你找谁啊?”

    初初听到声响,也跑了出来,却见谢磊军站在门口,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愣在了当场。门口的人也看到了她,却表现得很淡定,娓娓向初初母亲道:“我是来给黄净初送自行车钥匙的,自行车我已经停在楼下了。”说着,就将车钥匙递了过来。

    初初母亲接了钥匙,疑惑却更深了,在没有把所有疑惑都弄清楚前,她自然是不能放对方走的。

    此时,初初脑子里也有很多问号——“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家门牌号的?自行车又怎么在他手上?”但现在母亲站在自己前面,她不敢发声。

    虽然满脑子疑问,但初初母亲还是克制着、礼貌问对方:“小伙子,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家初初?她的自行车又怎么会在你手上?”

    谢磊军也礼貌道:“阿姨好,我是朱晓鳞表哥,之前我弟弟上初中的时候,我去找他,碰巧遇见了黄净初,所以就认识了。”

    他停顿了一下,怕对方多想,又补充道:“但后来也没怎么见过。碰巧昨天我和朋友在黄浦江边游泳,听到了呼救声,跑过去一看,才发现喊的人是她同学。我当时挺惊讶的,不知道是她,就和同伴们下去救人了,等救上来之后,才发现是黄净初。当时情况紧急,我立马给她做了急救措施,后来她说没事了,我就把她送回来了——至于自行车,是我朋友帮着骑回来的,他不知道您家地址,就送我家了,今天我有空,就正好送过来,顺便看看黄净初怎么样了。”他语气诚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转而又道:

    “阿姨,您家地址,我也是问了晓鳞才知道的,否则昨天就送来了。不好意思啊,阿姨。”

    说这话时,他语气诚恳,似乎真的是特地来表达歉意的,倒弄得初初母亲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极力压住知晓了昨日事件后内心的震惊和害怕,连忙激动道:“没事的、没事的,阿姨谢谢你,小伙子。要不是你救了我们家初初,后果不知道怎么样呢!阿姨感谢你还来不及!——这个丫头怎么这样!?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们大人说一下!要不是今天你过来,我和她爸爸都还不知道!阿姨谢谢你,快进来!快进来!”说着,一只手搭上谢磊军肩膀,用力往里拽,“喝口水,这大热天的,太辛苦你了!”她侧过身,将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现在,她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真心地招呼着对方,内心充满了感激。

    想到他是朱晓鳞表哥,昨天更是救了自己女儿。这得是多大的恩情啊!

    现在回想起来,她都有些后怕,就在昨天!她差点就失去了女儿!她的心,此时还在“砰砰砰”的狂跳着。她转头,眼神复杂,瞪了女儿一眼。初初收到母亲的眼神责备,不敢再看对方,低下了头,让到一边。

    谢磊军客气道:“不用了,阿姨,我就不进来了,让妹妹好好休息吧。”他不知不觉地改了称呼,望了一眼躲在后头的初初。

    初初母亲现下是真心想让恩人进来,天大的救命之恩,不能就这么草草了了。

    她拉住对方手臂,再次用力往里拽,邀请道:“不用客气的,就进来喝口水吧,阿姨还想好好问你具体情况。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你今天没有事吧?”

    谢磊军略有些踌躇,“没事倒没事,就是……”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初初母亲立马抓住了话里的重点,“没事就不着急了,进来!进来!”她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将谢磊军拉了进来。这回,对方没再反抗。

    他都没机会换鞋,就被对方热情地请到了沙发旁。刚才见他要换鞋,初初母亲连忙阻止,“不用换鞋、不用换鞋!没事的,地砖不要紧。”

    他还想推托,却被裹挟着往里走,就这样,他穿着自己的鞋,堂而皇之地进了客厅。

    坐定后,初初母亲打发女儿去倒水,自己则坐在沙发上和他聊了起来。

    谢磊军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自己所看到的又客观陈述了一遍,初初母亲却听得胆战心惊、冷汗直流——就在昨天!初初差点就丢了性命!还好谢磊军他们在,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俩人聊得热络,初初却如坐针毡。谎言穿帮了,她再不敢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现在,她就像个木头人似地杵在客厅里,不敢坐、也不敢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她却只能干站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聊了一阵,将话题又扯到了初初身上。初初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接受审判了,感觉心跳忽然停了下来,荡在半空中。

    母亲瞪着她,严厉又带着怒意道:“下次再敢跑到黄浦江里去!?要是谢磊军哥哥没看到你,还有命吗?!”

    初初不敢作声,低头听着训斥。

    母亲又瞪了她一眼,此时,她胸口憋着股气,使得说出来的话带着明显的怒意,“还敢自己偷偷洗衣服!?想瞒着!”此时,她丝毫不给女儿面子,将她扯谎的事情一并倒了出来。

    初初将头低了又低,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她想,“完了!完了!这回母亲是真生气了,否则也不会当着外人面训斥她。”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她觉得窘迫极了,脸上烧得火辣辣的,不用想,都知道,现在自己的脸有多红!

    正在她窘迫汗颜时,谢磊军及时出言拯救了她,“阿姨,这也是个意外,就不要再怪小妹妹了,谁也没想到,当时正好涨潮了,还特别快;再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妹妹也知道错了,对吧?”

    最后两个字,是冲着初初说的。

    初初也不傻,看到对方给自己铺台阶,赶忙顺着下了。关于一年多前“差生”的那茬不快,似乎已经久远得有些模模糊糊了。

    她点了点头,偷偷瞄向母亲,道:“我以后不去黄浦江了,保证不会再做危险的事情。”说完,她又低下头,等着母亲最后的裁决。

    母亲却依然白了她一眼,不过怒气总算是消了大半。

    “好了——,一直站着不累吗?”

    初初听母亲这么说,知道事情算是翻篇了,她摇摇头道:“不累,妈妈,你们聊吧,我去房间看书了。”

    她只想快点离开客厅,至于他们接下来还要聊什么,她已经顾不上了,也不等母亲发话,就先开溜了。

    进了房间后,初初将门关上。她站在门后,后背抵在门上,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感觉提起的心又落了下来。在空间上,她算是彻底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躲在一个独属于她的小小空间内。

    说是看书,但此时,她却静不下心来,走到书桌边,随便找了本书翻开,过了十来分钟,却依然翻在那一页,心思还停留在客厅。她知道当着客人的面躲进房间并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刚才逃离的心已经使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即使隔着门,初初也可以依稀听见外头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很是热络,可外面已经不再是她安全的港湾——她能随意走动的地方了,现在唯一让她感到心安的地方,就只有自己的房间了。她像只鸵鸟似的,埋头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愿出来。

    又过了许久,母亲开了房门,喊她:“初初,谢磊军哥哥要走了,你出来送送——”

    初初的安全世界被打开了,她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转头,但这却并不妨碍她待会必须要走出房门,和谢磊军道别,她拖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几乎是挪着到了房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乖顺道:“哥哥再见!”

    谢磊军微笑道:“妹妹再见!阿姨再见!”

    初初感觉他的微笑中藏着些神秘的愉悦成分,想要再仔细看清楚些,那笑容却很快消失了,初初也不能确定刚刚是否是她的错觉,待他转身离开、母亲关了门后,初初却听到了一个令她难以接受的消息——母亲要带着她一起去谢磊军家上门拜访、表达感谢。——怪不得!

    现在,她才知道——刚刚客厅的时间并不是最难熬的,不久的将来才是。

    想到要跑到人家家里,当着对方父母的面,再次重复一遍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她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再想到之前的不快,虽时隔久远,却依然历历在目。跑上门示好感激,无疑是对自己狠狠的打脸——当初如何嫌弃人家、把人家说得一文不值,此后打脸就会有多疼。

    初初终于后知后觉,刚刚那微笑中神秘的愉悦成分,分明就是胜利者得意的示威!

    更要命的是——救命之恩大如天,她还不能拒绝!

    她抬头试探着问母亲:“妈妈,我能不去吗?”

    “当然不行!一定要去的,人家救了你,登门道谢是最起码的,怎么可以不去?”

    初初听出了母亲的坚决,这件事情是没商量了。

    “妈妈,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啊?爸爸也去吗?”

    “说什么傻话呢?!你爸当然也要去咯!我们三个都要去!这样才有诚意,要不是谢磊军,我们家可就……”,说到这儿,她有些哽咽,“反正一定都要去,还要多买些礼物,不能空着手上门。”

    初初又重复道:“什么时候?”

    “磊军要回去问一下他父母,然后再告诉我们。”

    “他还要来我家?”初初瞪大着眼睛,没意识到母亲对他改了称呼。

    母亲拍了怕初初脑袋,笑道:“当然不用再特地过来,他会打电话的。”见女儿狐疑,她又解释道:“我把我们家电话给他了,这样方便点。”

    初初感觉自己的老窝彻底沦陷了,但转念一想,即使母亲不告诉,他也会知道,只需问一下表弟朱晓鳞,不就全晓得了吗?

    既然这样,初初也不再挣扎,反正挣扎也是徒劳。

    接下来的日子,她照例书店、家两头奔波,渐渐的,她的脑子里被《红楼梦》和高中的知识充盈,对即将去谢磊军家的事也接受了、坦然了很多,她在心里自我安慰——“又不是龙潭虎穴,没啥大不了的。”然后,又开始自我催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她想,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只是上个门拜访,还能难住她不成?

    这天周六,初初发现母亲采买了许多礼盒装的补品、水果,就知道马上要去谢磊军家拜访了。果不其然,吃晚饭的时候,就听见母亲对他们说,“明天我们一起去谢家。”

    母亲显然已经和父亲通过气了。初初不知道父亲憋着什么大招——这段时间居然没有骂初初,反而是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提,就好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

    这反而让初初有些不安。

    周日上午,母亲早早地起来梳妆打扮,衣服换了好几身,才终于确定下来,弄得很隆重,像去喝喜酒一样。初初自然也不能随意出门,而是老老实实听母亲的安排——穿啥衣服、扎啥辫子,搞得特别郑重,她都怀疑今天母亲是不是要把她骗出去卖个好价钱。

    初初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从耳根处打了两个低低的麻花辫,挂在胸前,发梢处,还扎了两个粉色的绒布蝴蝶结,配了一条奶黄色的碎花连衣裙,看上去要多乖顺就有多乖顺,像个瓷娃娃一样。

    之前也没觉得这件连衣裙有多粉嫩,被母亲这么一打扮,初初感觉自己又小了几岁。

    “妈妈,我感觉这么穿有点太夸张了。”初初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谁知,却遭到母亲无情的反驳,“这样才好看,小姑娘不懂,第一次去人家家里,不能穿随便了。”她又满意地打量了女儿几眼,感觉今天初初的装扮实在出挑,挑不出一点毛病。

    不仅是自己,今天父亲的衣着也是母亲细心搭配的——短袖衬衫加棕色西裤,看上去很正式。

    终于一切都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现在是上午九点,父亲拎了门口的几个礼盒,催促着母亲,“快点啊!这几个盒子我先铃走了。初初,我们下去吧,剩下的东西你拿好啊——!”他冲着门内喊。

    母亲临出门,才发现脚上的鞋子不太合适,听到丈夫冲自己喊,她有些着急,急急忙忙回应,“知道了——,我再换双鞋子,初初,你先和你爸下去吧!我一会儿就下来。对了,把钥匙插在门上,我来锁!”她一边低着头将鞋子脱下,一边大声嚷嚷。

    初初见母亲有些手忙脚乱,怕她出错,又落下什么,于是便对门外的父亲道:“爸爸,你先下去吧——,我和妈妈一起。”

    父亲瞥了一眼女儿,觉得妻子现在还没女儿镇定,初初留下也好,省得待会儿门钥匙忘拔了。他点了点头,叮嘱道:“待会也帮妈妈拿点东西。”

    初初轻轻“嗯”了一声。父亲才转身下了楼。

    母亲慌里慌张地换上了一双棕色的半高跟小皮鞋,又到镜子处照了照,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和衣服的颜色还挺搭,看起来比刚才那双顺眼多了,这才满意地提上东西,和初初一起出了门。

    在楼下和父亲汇合后,他们一起步行出了小区大门。今天,他们准备奢侈一回——打车过去。

    顺利的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大江出租,三人提着一堆东西朝谢磊军家驶去。

    出租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听到三人的本地口音,又见他们大包小包、穿得体面,要去的目的地还很高档,顿时来了八卦的兴致,“这是走亲戚、喝喜酒吗?你们家亲戚挺厉害啊!白玉兰小区可都是别墅,门卫管得很严,外面的人都不让随便进,待会是要直接开进去吗?”

    父亲有些着急,“啊?不让进啊?那我们走亲戚,能开进去吗?”

    司机笑道:“说出户主和门牌号,保安核实后就行了。”

    “那还是开进去吧,我们拎了好多东西,开进去方便点,麻烦您了。”母亲客气道。

    “不麻烦,一脚油门的事,里面地方大,有几幢离得挺远的,也不知道您家亲戚住得近不近。”

    “不知道呀,我们也是第一次去。”

    “是干亲?”司机的好奇心更重了——一般亲近的亲戚,怎么着也不可能没去过人家家里,他猜测着问。

    母亲含糊道:“差不多吧。”

    司机了然,“这就是了,怪不得拿这么多礼,刚认的干亲是得隆重点……”

    初初在一旁听得头上直冒黑线,假装木头人。

    司机师傅却还在侃侃而谈……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白玉兰小区,初初平时就学校、家两点一线,大江区的北面,她还是第一次来,就如刚才司机说的那样,车子在门口就被拦了下来,穿着制服的保安出来,盘问了他们许久,在确定信息无误后,才放行让他们进去。

    进去后,初初看着车窗外,发现小区的绿化很多,环境优美,房子间间隔很大,阳光能一直晒到院子外的绿化上,让人觉得舒服。

    拐了几个弯后,车子在一幢红白色的小洋房前停了下来,他们下了车,拿上包裹礼盒,父亲又客气地向司机师傅道了别,一行人才进了院子,按响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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