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不出意外的,初初收到了二中的录取通知书。

    全家人拆开反复翻看,自又是一阵欢喜不提。

    王雯也收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是一所普高——大江六中,和初初的学校离得并不远,骑车也就十来分钟。她收到通知后很是兴奋,之前只是预估,等通知实实在在捏在手上,她还是激动了一阵。

    想到以后各奔东西,王雯提议趁这个暑假去她们之前从未一起去过的黄浦江边玩。

    初初有些犹豫,她还从未去那儿玩过,小时候玩得最大的河也就是乡下老房子边上的平西港,上边架着一座小桥,至多也就四五米宽的样子。黄浦江虽然初初也经常见到,可每次都是远观。回乡下时,黄浦江大桥是必经之路,在桥上远远地观望,看着江上的轮船排成一列,也别有情致。

    近距离到江边游玩,初初还从未有过。

    抵不住王雯的软磨硬泡,她还是答应了下来。但她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更害怕会被阻止。对于从未体验的事情,她内心还是挺好奇的,不想错过。

    王雯本想叫上蒋静和汪蕾一起,但她们听说初初也要去,便都一致地拒绝了。俩人都没考上高中,和王雯一起还能说是关系好,和考上二中的初初一起,内心多少有些提不起兴致。

    这天周二,按照约好的时间,她们在初初家小区门口碰头,俩人各自骑着自行车出发了。初初不知道行车路线,便一路跟在王雯后头。

    七拐八弯,穿过乡间小道,俩人总算到了江边。江边不比小道,有村民的房子和路旁长着的杂树遮蔽——并不热。为了防洪而砌的水泥砖块江堤给本就酷热的江边小道又增加了热量,没有树荫的遮蔽,人待在上头,顿时觉得热浪滚滚。

    初初的脸此刻晒得通红,王雯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俩人脸上、身上都淌着汗,后背的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因为是第一次去,俩人没有经验,都没准备扇子和雨伞,她们推着车,不时用另一只手挡着前额,可这方法却并不顶用,顶多就是在心理上有些安慰。

    在江边走了一段路后,她们还是没有发现合适的歇脚处,于是,便索性不再白费力气,就地随意的将车靠边停下。

    王雯提议一起翻过围栏,到江边踩水,说不定会凉快些,还能顺便玩玩水、抓抓小螃蟹。

    初初心里隐隐觉得这个提议不太靠谱,俩人除了两辆自行车外加两瓶水外,并没有多余的物件,救生圈啥的更是没有,万一落入水里,没人看到,就会十分危险——她们都不会游泳。

    初初将自己的担心如实坦白:“太危险了,还是不要去了,万一掉进去,就没命了。我们还是兜一圈,就回去吧。”她语气恳切,但由于阳光毒辣,她只能半眯着眼睛和好友说话,这使得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

    王雯却不听劝,“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怎能这样就回去呢?”她实在有些不甘心。

    于是,她开始游说好友,“初初,没关系的,你看那儿不是也有人下去了吗?”她指着远处的几个人,他们穿着短裤,蹚在水里,有几个还光着膀子,半泡在江里。由于距离远,初初看不清他们的脸,但看身形,应该都是男生无疑。

    有嬉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骚动着两个女孩对戏水的热情。

    见初初表情有所松动,王雯抓紧时间,不给好友思考的机会,直接抓起初初的手,拉着她就往江边跑。初初还在做思想斗争,猛然间,感觉手腕却被人拽住,往前拉,于是,她也只能本能的跟着奔跑了起来。

    很快,她们便来到了堤坝。堤坝很高,几乎快到她们的肩膀,王雯停下,也不等和初初商量,便直接伸手扒住堤口,用脚使劲踩着坝壁,拼命将身体向上挪。她费了老大的功夫,可还是没能顺利上坝。

    她的脸因为用劲而涨得通红,手臂被水泥摩擦得起了白皮,同时,又有些被烫得红彤彤的。看着好友费力的样子,初初急忙上前帮忙,托着好友的屁股,用力往上推。推搡间,初初的手也碰到了堤坝,感觉异常灼热。终于,在俩人的合力下,王雯顺利上去了。

    此时,初初也热得脑袋发胀,思维犯晕。

    王雯上去后,忙转身半蹲着,对初初道:“快上来吧,我来拉你。”说这话时,她喘着粗气,眼神热切。

    初初看了看几乎和她个子差不多高的水泥坝子,有些怯意。这堤坝不仅高,而且被太阳炙烤着,异常灼人,幸亏她今天穿了长裤,但手臂却露在外头,想要爬上去,难免会碰到,肯定会被烫。

    王雯见对方踟蹰,又将双手向前伸了伸,催促道:“初初,快点啊!把手给我,别怕,我肯定把你拉上来。”说话的同时,她将双臂向自己方向用力一紧,做提拉状。

    初初瞥见她的手臂,刚刚磨过的地方也开始泛红,被蹭掉的白色皮屑倒是掉了不少。

    “还磨蹭啥呀?”王雯开始不耐,再次催促道:“快点呀!我脚站得都有些酸了。”

    初初觉得有些抱歉,意识到对方已经保持着半蹲前倾的姿势许久。歉意一生,她便下意识地配合,将手递了过去。

    很快,一股向上的力量通过初初的手掌开始向整个上半身传递,她用力蹬着堤坝外侧,使劲往上爬,俩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大汗淋漓。万幸,初初总算是爬了上去。由于双手被王雯拉着的缘故,她的手臂没有直接接触水泥坝,算是躲过了一劫。

    下去就容易多了,俩人一前一后向前一蹦,便都跳了下去。

    江边除了一些水生植物外,每隔一段距离,就漂浮着一些垃圾,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初初抬眼望去,只见江面开阔,和在桥上看到的又是别样的一番景致。离得近,水面波光粼粼,好像无数的珍宝在闪着银光,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远处,有轮船驶来,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她们眼前。发动机的声音震耳欲聋,经过时,带出的水波一直扩散到她们脚边,打乱了江面原有的波纹。

    俩人穿着凉鞋,倒是不拍被水打湿,她们又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待轮船驶远后,才又开始前行,走了一段路,水位渐渐深了些,俩人挽起裤脚,卷到膝盖以上,这才又放心地继续前行。

    一边走,她们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地上石头缝里的动静,查看着有没有小螃蟹、贝壳、河蚌之类的小东西,但走了许久,都没发现,倒是在淤泥里看到了许多小洞洞,应该是它们之前待过的。

    初初拍了拍还猫着身子寻找的王雯,猜测道:“大概天气太热了,小螃蟹都钻到洞里去了,我们还是别费劲了。”

    王雯直起身子,却并没有放弃,转头对初初说:“再找找吧,这么长的一个江滩,肯定有的,好不容易才来一趟。”

    初初也觉得有些可惜,便也开始猫起身子找寻。

    功夫不负有心人,俩人总算在石头下面翻到了一只。

    小家伙挺警惕,察觉石头被翻开,马上向一侧开溜。不远处有一个小洞,它急速向那方向逃逸,几只小脚像装了马达一样来回移动,“噌噌噌”几下就来到了洞口。眼看它就要钻进去,初初心里一急,飞速用手指将那个洞口给按住了,小家伙见状,忙调转方向,往另一个小洞逃窜,被王雯给一掌压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掌,用另一只手将它捏住。

    “哈哈哈!抓到了!抓到了!”王雯大叫,初初也很兴奋,俩人都很高兴,总算是抓到了一只。

    她们童心未泯,脑袋不约而同凑到了一块儿,瞧着小螃蟹被抓着,悬在半空,几只脚来回摆动,似有不甘,嘴里还吐着泡泡,初初忍不住用手去碰它突出的眼睛。碰到后,它们立马缩了回去。初初觉得还挺有趣。

    俩人又逗弄了一会儿,在边上捡了一个空瓶子,将小螃蟹塞了进去。

    之后,她们又找了一会儿,倒是又发现了两只,但都逃走了。

    不久,王雯也失了找螃蟹的兴致,连瓶子里的那只都不想要了。

    小螃蟹被关在瓶子里,被阳光晒着,已经有些不太动弹了,她们接连摇晃了几下,它都似醉了一般,没有动静,身子有些软趴趴的。初初猜测是因为瓶内温度过高。

    “放它走吧?”

    听到怜惜的声音,王雯转头看着好友,点了点头,她往瓶里灌满了水,一挥手,便将瓶子又扔回了江里,任其听天由命。若它运气好,或许还能自己爬出来。

    她拉着初初,往江心方向走了几步,看着瓶子往江面漂去。

    初初忽然觉得那只小螃蟹挺不幸,今天无故遇到了她俩,否则,它还活得好好的。刚刚摇晃瓶子的时候,初初看到它的脚似乎动了动,应该还活着,只是被折腾得没了力气,不知道还能不能爬出瓶口,毕竟刚刚它是被硬塞进去的——瓶口有些小。

    初初望着不远处的江面,见那瓶子晃晃荡荡,时近时远,它还在里面,似乎在爬动。她脑中有想把瓶子拿回来的冲动。

    又晃荡了一会儿,初初被王雯拉着向江面又走近了几步,此时江水已没到膝盖,那个瓶子被江浪来回冲击着,离初初似乎很近,好像伸手就能够着。

    她有些害怕,自己并不会游泳。也就是一秒的犹豫,瓶子又被江浪带远了些。初初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及时出手,看着瓶子来来回回晃荡,就是不过来,她真的有些着急了,就一会儿的功夫,它又漂远了一些,再等下去就真的越来越远,没机会了!

    初初脑子一抽筋,又往前蹚了一步,身子探出去,伸直了手臂想去够那瓶子,指尖刚碰到了一点瓶壁,瓶子就滑开了。

    旁边的王雯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拉住她,出言阻止,“初初!你干嘛呀?!”

    几乎是说话的同时,初初又将手探了出去,这回还真被她够着了,初初心中一喜,可还没等她高兴完,身体就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到了水里。由于惯性使然,王雯也没能将她拉住。

    初初只觉得除了嘴巴,眼里、鼻子里、耳朵里都是水,自己和空气彻底隔绝了。

    本能的反应让她不自觉地拼命扑腾,但似乎开始涨潮了,她感觉周围的水越来越多,双脚怎么都够不到地面,她开始感到了害怕,继而发展到了恐惧。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我完了!”

    明明很危险,初初此刻的脑袋却异常清晰。除了扑腾的水声,她还真切地听到好友在边上大喊她的名字,甚至能听出她声音里的情绪——惊惧而撕心裂肺!

    这呼喊,让她忘记了害怕,一时间,脑子高速运转着,只是一刹那功夫,她的从前种种,便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中一幕幕闪现。那些画面,就像高速列车窗外的景致一般,又飞速离去,将她有记忆以来的生平都过了一遍。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她脑中出现——“我不能死!我死了,爸妈会伤心欲绝的!!”这么想着,脑海中不自觉又出现了一个画面——父母接到噩耗,痛哭流涕,呼天抢地,瘫软在地!

    她被脑中的情景给弄哭了,太真实了!她不禁潸然泪下,但因为在水里,流出的泪水很快就被江水湮没,似乎连眼眶都没出,就又和江水融合了,泪水似乎只是初初的错觉。

    一个强烈的念头告诉她:“我要活下去!”但失重的状态又让她有些浑浑噩噩,初初想要呼喊求救,但一张嘴,江水就灌了进来。呛了水,喉咙很不舒服,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开始下沉。那个念头再次闪现——“我要死了!!”

    初初有些透不过气,脑袋发懵,身体轻飘飘的不听使唤。她渐渐开始失去意识……

    远处的人终于听到这边的呼喊,其中一个跑得最快,一会儿就到了王雯边上。看到那张脸时,王雯只觉得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但此刻也不容她多想。

    “快!快!快救她!”王雯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深怕对方动作慢,或不救。

    那人啥都没说,一头扎进了江里,奋力往前游。

    很快,后面的人也赶来了,一同往江里游去。

    看到这么多人下水去救好友,王雯的情绪略定了定。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还是很紧张,身上的每一条神经都紧绷着,两对手指交叉而握,似在祈祷,因为用力过度,她的手指有些发青,可眼睛却死死盯着江面,一动不动。

    刚刚初初摔下去的那刻,她立马做了施救动作,奈何江水太大,初初扑腾着,她抓不住,感觉自己也要掉进去了,于是,她只能在边上干哭,大声呼救,她害怕极了!此时,她望着这些施救者,心里的歉疚却并没有减少,只能祈祷着他们能快些救起好友。

    一会儿,最先下江的那人寻到了初初,他一路游着,拽着她,将她带了上来,上岸后,他抱起初初,其他人也跟着搭把手。

    初初被带到了岸上后却昏迷不醒,几乎没了呼吸。

    王雯看到初初这个样子,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垮了下来,顿时崩溃大哭。她拼命去拽、去摇好友,但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被人强行拉开了。

    随着视线被拖远,王雯看到刚刚的男子跨坐上了初初肚子,好友平躺着,那人两手交握,一下下地按压她胸部,连着按压了几下后,他又开始做人工呼吸。

    两种动作反复交错着做了几次后,忽然,一口水从初初口中呛出,胸脯剧烈起伏,她恢复了呼吸。

    初初的意识开始回笼,模模糊糊看到有一群人正围着自己,他们似乎在笑,还有人在鼓掌拍手,她感觉胸口有些疼,嘴唇发麻,身上黏糊糊的。王雯好像在远处,离她最近的那人她认识,是朱晓鳞的表哥——谢磊军。

    “他怎么会在这儿?”

    现在,初初脑子里就这一个念头。刚刚转醒,她的脑子还有些迟钝。

    她的身子发软,身上发虚,没有力气,初初能感知到自己又被抱起,她像个娃娃似的,安静的待在谢磊军怀里。王雯好像在后面跟了一段,然后便不见了。

    上次也是他背着自己,这次是抱着。她的脑子开始转动起来,记起上次被他背,还有些不自在,此刻被他抱在怀里,却很坦然,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初初感觉周身失去了知觉,但被他抱着的地方却异常敏感,她能感到他的手臂很有力量,紧紧地托着她。他的步速不慢,气不喘,显然是经常锻炼的。初初开始有一种安心又安然的感觉,听着他心脏规律有力的跳动,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

    然后,初初被抱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被安置在了后排,又有几人上了车,谢磊军放下她后就去了驾驶座,旁边的人她不认识,不禁让她有些小小的失落,真希望旁边是谢磊军啊——哪怕是被他抱着。此时,初初对谢磊军莫名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依恋,可她却并未察觉。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她却不好意思开口让对方调换座位。

    她身上全湿了,坐在后排,将座椅也弄湿了。身边的几人身上也都是湿的——没来得及擦,这让初初稍微安心了些。此时,她的心思都在谢磊军身上,还没意识到身边的这些人刚刚也都在奋力救她,因此才打湿了衣服。

    “直接送你回家吗?还是去医院?”前面的谢磊军问。

    初初顿了一秒,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她下意识地说:“回家。”

    谢磊军是知道她家住址的,可车上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都等着下文,却发现俩人都没了动静,只有汽车飞快地奔驰着。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疑惑道:“磊子,你知道小姑娘家?”

    前面的人轻轻“嗯”了一声。

    副驾驶上的男生和后排的人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初初和谢磊军,从他们眼中,初初读出了一种别有深意的味道。

    副驾驶发出一声“嗷——”的怪音,弄得初初霎时红了脸庞。

    她下意识的看向谢磊军,希望他能有所解释,却发现对方正专注地开着车,对此漠不关心。初初也只能装作迟钝。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安静,快到家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的自行车还在江边,也不知道怎样了。不过眼下,她更担心接下来回去,该怎么和父母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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