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是整个江南地区,乃至整个大朝最繁华的地方。

    不仅繁华,而且风景迤逦,有人曾夸赞见过江州之景,别处便索然无味。

    沈家祖上在江州,根基深固,来这边完全是因为沈居正的为官梦。

    “十年了,我们同亲人聚少离多,你父亲最近沉思了许久,他想入朝为官,可真的到了官位,却身不由己。”

    沈欢沉默。

    沈居正的官职没有特别大的施展空间,她前世听说过沈居正的名字,是个有实学的人,这个官位确实不配他。

    “娘亲不瞒你,平王殿下有意无意问了多次你,想娶你...”

    闻言沈欢震惊抬头。

    她那天和喻十里说的话,只是开玩笑罢了,谢景竟然真的想娶她?他想干什么?

    “咱们家家大,平王的处境艰难,可为人不错,又很有诚意,他还愿意跟着我们去江州,我和你父亲商量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他接触一下。”

    阮月的声音温温柔柔,她和沈居正也处处都考虑着她的感受。

    可沈欢却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娘亲,我还不想离开你和爹爹。”

    “不离开,平王说...”阮月眨眨眼,“他说他可以入赘。”

    沈欢:......胡什么闹。

    “我...我不喜欢他。”

    “啊?”阮月好像有点惊讶,“可你...”

    话还没有说完,阮月没再说,若有所思道:“娘亲忘记了,欢欢记忆混乱了,你生病前,可是很喜欢平王殿下的,现在可以接触一下不要拒绝,不然娘亲怕你回忆起来后伤心。”

    沈欢哑然,她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个红着脸的小姑娘。

    她不愿意让真正的沈欢的心意付之东流,点了点头。

    之后怎么样之后再说,哪怕是为了沈欢。

    “你父亲已经辞官了,再过半月我们就能回家,你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大家都很想念你。”

    沈家家大业大,现任家主是沈耀之,也就是沈欢的祖父。

    沈耀之一共有三个孩子,沈居正是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沈居宏,下面有一个妹妹沈文君。

    沈居宏有四个儿子,沈文君有三个儿子,沈家小辈里沈欢是唯一一个女孩子。

    而阮月娘家那边,也是有名的商户,阮月是她那一辈里唯一的女孩,上面有七个哥哥,下面沈欢有十几个哥哥...

    作为两个家族里唯一的女孩,对沈欢的宠爱程度可想而知。

    他们每一年都会回去一段时间,每次都不想让沈欢再离开。

    “这次回去,我们就不再来了,你爹爹和我都老了,只想看着你开开心心的。”

    沈欢鼻子一酸,心情沉重。

    这里是她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是她洒下血和泪的地方。

    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而且有很多谜团她还没有来得及解开。

    安庆葬在何处她还不知道,也还没有去给安庆上过香。

    江州距离长安,有大半月的路程,以后要想回来看看,属实不易。

    此去一别,再不复乡。

    沈欢心中很乱。

    “娘亲知道你可能不舍得,而且你现在生病,回到江州可能都不记得人了,但是你不要怕,娘亲对你保证,江州家里,一定会让欢欢很幸福开心的。”

    良久,沈欢说不出来一句话,她抱住阮月,像寻常孩童抱着自己的母亲撒娇一样。

    良久、良久,沈欢说了一声好。

    前尘往事,就随风去吧。

    不管丞相府如何,不管赵承如何,只要安庆之死能有一个让她信服的理由...

    前世种种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只要她的安庆去世有一个合理的让她接受的理由。

    入夜,沈欢翻来覆去却睡不着。

    下床坐在窗边,然后打开了窗子。

    下意识的往银杏树上看去,便看到树上坐了个人。

    秋夜的寒气渗人,喻十里抱着剑靠坐在树干上,一条腿撑起,一条腿就那么随意的垂了下去。

    许是听到了开窗的动静,少年睁开眼睛向沈欢看了过来。

    狭长的眼眸带着些水汽,他刚刚好像真的在树干上睡着了。

    与沈欢对视一眼,少年勾了勾唇角。

    “大半夜不睡觉,偷看良家少男?”

    ......

    沈欢一阵无言,她的大脑甚至空白了一瞬。

    怎么也想不到喻十里竟然变成了这个性格,沈欢决定不想了。

    “这是我家院子。”

    “那又如何?四海皆是我家。”

    知道他是在保护自己,沈欢也不再反驳了,问:“长公主的事情,你查到了吗?”

    喻十里没有立即回话,纵身一跃,将自己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慌张消解在落下的动作里。

    他昨日回去,便将沈欢让他调查的事情跟喻京说了,喻京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可以说是病重而亡。”

    站立后,喻十里往窗边走着说着。

    他的动作和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到沈欢忘了怀疑。

    “可以说是?什么意思?”沈欢喃喃道:“她的身体一向很好,为什么会病重而亡?”

    喻十里看着失神的沈欢,很想说一句他不知道。

    但是自己老爹交代过自己了,他不能不遵守。

    “时间太久了,我的人只查到当时永祥帝遇刺后长公主悲痛万分,而后没多久长公主一个很重要的人也去世了,那之后长公主的身体变的不好,情绪也变得很激动,没多久就自刎了。”

    闻言沈欢沉默了很久很久。

    窒息感从她的心里涌出,然后席卷她的全身。

    那个如阳光一般明媚的公主,竟然是抑郁而终。

    她能接受吗?

    这个理论上最不能让她接受的原因。

    可又好像只有这个原因,能让沈欢接受。

    沈欢坐在窗前,神情悲怆,好像随时会碎掉一样。

    她忽然痛苦的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衫,脸色悲伤到让喻十里觉得她下一刻就会窒息死掉。

    不知道为什么喻十里的心提了起来。

    他皱眉前倾,“喂,你怎么了?”

    沈欢没有理会喻十里,她仿佛已经被悲伤沉溺了。

    喻十里忽然想起来自己老爹交代自己的话。

    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对沈欢说:“对了,我的人还查到,长公主生前四处为她那位重要的人祈福,想让她来生幸福快乐,她求完长安界内大大小小九十七座寺庙后,才自刎在皇城大殿前。”

    昨天晚上听沈欢哭了一夜,回去的路上喻十里有点心神不宁,想来想去将沈欢让他查安庆的事情跟喻京说了。

    喻京听完好像早有预料一样,沉默了许久才交代了喻十里一些事情。

    这几天对于喻十里来说,有点太魔幻了,魔幻的原因就是沈欢。

    他心里面其实多少有些猜测,但是他不愿意去想,因为他还不能接受。

    看着面前的少女,喻十里皱着眉,他说的话是自己老爹交代的话,一字不差的转交给沈欢,他也不知道是否管用。

    因为沈欢听完他的话好像变的更悲伤了。

    就好像是山体滑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压的人不能呼吸。

    喻十里默默的看着沈欢,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低着头没有声音。

    可从沈欢泛白的指尖上,能看得出来她有多崩溃。

    秋夜又凉又冷,天公也不作美,寒风吹起院内的落叶,银杏树在院角显得孤独无比。

    树旁的小池里开始泛起涟漪。

    下雨了。

    喻十里抬头看了一眼,冰凉的雨滴落在他的眼皮上,让一向自以为清醒的他更清醒了。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可他却往前走了两步。

    雨下的不大,像落了一场浓厚的雾。

    但是站在雾里两三个时辰,也会一身水汽。

    他就站在窗子下,看着屋里的沈欢,雨淋不到他,却弄的他浑身潮潮的。

    等沈欢终于抬起头,就看到喻十里抿着唇看着自己。

    一时间沈欢都忘了难受。

    她艰难的张了张嘴,“你一直都没走吗?”

    喻十里看着她睫毛上未干的水珠,然后往后伸了伸胳膊,“走了,去春风楼看了个戏又回来了。”

    “啊?”

    经历漫长的反映时间,沈欢看着喻十里发丝上的水珠,理解到他好像是在逗自己。

    苦涩笑笑,“多谢你。”

    两人对视,喻十里很想问问沈欢她到底是谁。

    但是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口了。

    “不早了,关窗睡觉吧。”

    音落,沈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喻十里已经将窗子拉下了。

    窗外的寒意被隔绝,沈欢从窗影上看到,喻十里又站了片刻才离开。

    外面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水声的时候,沈欢又重新打开了窗子。

    窗外一片漆黑,寒意瞬间将她裹挟。

    刺骨的寒意却没让沈欢退缩,她要依靠这种感觉,来麻痹自己痛苦的心。

    她与安庆同岁,初次见面,是两人六岁时的宫宴上。

    当时李知微在国子监崭露头角被永祥帝看重,而安庆则是永祥帝最宠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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