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晃晃悠悠回到家,姜冬青看到楼上的灯亮着,姚雪应该回来了。

    季明烛用手电筒照了一下窗子:“你出门没关灯啊?”

    “不啊,姚雪在。”

    “姚雪?”

    姜冬青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你这么惊讶干啥,你们不是见过的吗。”

    季明烛看了她两秒,低头嗯了一声。

    她没在意,对他说:“你回去吧,我在路灯下看着你回家。”

    “嗯。”

    “再见。”

    看着季明烛回到另一个路灯底下,姜冬青才快跑上楼梯,姚雪正躺在床上。

    她玩着手机,一副很悠闲的样子。

    姜冬青四仰八叉倒在她身边,问她:“你今天去哪了啊,我都找不见你。”

    姚雪转头皱了皱鼻子:“在你和男人鬼混的时候,我已经去融入大自然。”

    “神经啊你。”姜冬青笑道。

    姚雪放下手机,也躺在她身边,两个人手拉手,抬起又放下。

    “应该找不到叶先生了。”姜冬青说。

    “嗯,那要回家吗?”姚雪转头看她。

    姜冬青也转头,两个人对视着,又憋不住笑出声来,手指在被子上划下一道一道容易消失的痕迹。

    “舍不得?”

    “不是。”姜冬青觉得顶上的灯有些刺眼,抬手关了,室内顿时陷入黑暗。

    她慢慢地说:“我就是好奇。”

    “有句歌词不是那样唱的:越迷人的越危险,我现在是真的很好奇过去发生了什么,但季明烛说很危险。”

    姚雪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而后忽然开口:“我给你买的维生素你吃了吗?”

    “今天还没吃。”

    她爬起来:“咱们一起吃吧。”

    搞不懂她想一出是一出,姜冬青掰开白色小药瓶盖,倒了两粒药出来,一口闷。

    “喝水。”

    “不用。”姜冬青张开嘴,“我都吃习惯了。”

    话题又转回来,姚雪放下手里的水杯,声音轻轻的:“无论你最后有没有想起些什么,我觉得你都不会后悔。”

    “你真这么觉得?”

    “我不骗你。”

    *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天气,姜冬青已经开始整理回家的衣服了。

    打开门,薄纱一样的阳光晒在身上像贴了一层金子,干了半小时,她站在门口休息会。

    “姐姐!”

    “小石头?”

    那小胖墩一点一点从外面滚进来,两条小短腿跑的挺艰难,也挺滑稽。

    姜冬青有点好笑地上前迎接他,蹲下来捏捏他的小脸蛋:“你咋来了?”

    小石头今天倒挺乖:“季叔叔带我来的。”

    不知哪窜出来的季叔叔削了他一脑袋:“叫她就是姐姐,我就是叔叔是吧。”

    “坏叔叔,臭叔叔!”小石头捂着头躲在姜冬青怀里。

    “别急着骂我,你今天干什么来了。”季明烛提醒他。

    对了对了,小石头在兜里掏掏掏,掏出了一小支绿叶子。

    姜冬青接过来,看这绿叶子的样子有点熟悉,听见小石头很自豪地介绍:“姐姐!这是你!”

    “我?”

    “冬青呀!”

    顿时,姜冬青心头一震,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她抬起头看向季明烛。

    季明烛明显被吓到了:“怎么了……”

    “怎么还哭了……”

    姜冬青才忽觉面上一热,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下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涩:“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真的是小叶。”

    不是季明烛说的外号,而是只有她和奶奶知道的事情。

    那似乎是很多年前,姜冬青只有小石头这么大,奶奶不知道从哪里折来了一支冬青,也对她说:“冬青,这是你啊。”

    但是在刚刚回忆的片刻,幼年的她对这片绿叶子反应很不屑,说:

    “这不就是片叶子嘛,那我以后不叫冬青了,我就叫小叶子。”

    而且她越说越陶醉:“等我长大就叫叶先生,老了就叫叶老头哈哈哈。”

    或许奶奶写下信里的那句话时,想的就是这个场景,但姜冬青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她就像海滩上捡贝壳的人,一点一点拼起支零破碎的回忆。

    姜冬青平复了一下情绪,用手背擦干净眼泪,问小石头:“待会叔叔姐姐一起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石头有点担忧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坐季明烛的摩的下山,两个人又一起晃晃悠悠上山。

    姜冬青感觉心里空空荡荡的,她说:“季明烛,虽然我们才接触了几天,但我真的感觉和你好熟悉。”

    前面开车的男人有点咬牙切齿:“你不要提前道别。”

    “没有。”姜冬青把乱发拨到耳朵后面,“我只是在感慨。”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姜冬青又开口:“你这次回老家就是给亲戚帮忙的?”

    “对啊。”季明烛回答。

    “那你什么时候走。”姜冬青问

    “看你。”

    姜冬青笑了:“你好老土啊。”

    季明烛大声回答她:“我是真心的。”

    两个人笑着闹着开回村口,今天那块寸草不生的地方却有些不同寻常。

    停了两辆黑色轿车,这倒显得季明烛租来的小摩的极其寒酸。

    姜冬青有些好奇地叫停,拉住季明烛的衣服袖子:“看看。”

    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大众牌轿车,但对于这山沟沟实属不寻常。

    姜冬青问他:“这是来干嘛啊。”

    季明烛的面色有点凝重:“看老人,或者看望去世的人。”

    他转头摩的的车头,说:“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走吧。”

    “着什么急。”姜冬青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有人从山上下来了。”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走下来几个人,颜色都是统一的暗色,边说着话边往车子这边走过来。

    突然,季明烛的摩的猛地一发力,拐到那条小道里去,带她回家了。

    姜冬青很敏锐的:“你是不是在躲着什么啊。”

    “没有。”季明烛否认。

    “他们几个你肯定认识了。”姜冬青说。

    ……他没有说话。

    直觉告诉她,那几个人和那件被掩埋的事情有关系,想了想,她又问:“他们来看谁?”

    “姜冬青。”季明烛把摩的停在她家门口,附身和她平视,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她。

    “还是不要知道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东西收拾了吗,我到时候送你去火车站。”

    “是来看雪儿吗?”姜冬青继续问。

    男人有点无奈地看着她,神色不明。

    “雪儿怎么了?”

    对面的人抿了抿唇,似乎已经在考虑该如何说的委婉。

    但姜冬青看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只能吐出两个字:

    “死了。”

    出乎季明烛的意料,这两个字好像没有撬动姜冬青脑海中的什么关键词,她表现的很平静。

    其实姜冬青心头有一点不舒服,但是也仅限于此。

    或许她是个冷漠的人。

    她说:“我感觉没什么能想起来的。”

    “那样最好了。”季明烛说。

    虽然雪儿与她而言是一个陌生人,但姜冬青还是下意识地不愿意去问起具体。

    毕竟在生死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小事。

    姜冬青回了家,开始整理东西,姚雪又不在,这两天她熟悉了这里,反倒比她还爱往外跑,不知道又走哪里去了。

    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到行李箱里面。

    东西不多,姜冬青早就收拾了大半,没三两下就弄完了。

    于是下楼先和老周打声招呼,打算明天就回家。

    还没走到楼下呢,由远及近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她抬眼望去,是那两辆黑色轿车中的其中一辆。

    他们停在不远处,开门下车,是一对中年夫妇。

    姜冬青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但隐隐的背上开始发毛,她觉得他们好像是来找她的。

    好像是来戳破那个所有人都圆不满的谎言的。

    但此时此刻,她却好像被死死地钉牢在原地,一步都不能动。

    直到她看清他们的脸。

    直到姜冬青忽然想起来他们是谁。

    季明烛从对面匆匆跑过来的时候,姜冬青已经全身瘫软地倒在地上抱头痛哭,她大叫着不要,不要靠近她。

    那是个昏暗的下午,她的脸惨白得过分,撕心裂肺地叫喊。

    那个中年女人慌了神,上前向季明烛解释:“小季啊,我们不知道她怎么了,我们是听说她回来了,才来看看她的。”

    季明烛点点头,摆摆手让他们先走。

    随后蹲下来,难掩心痛地叹了口气,强硬地锢住姜冬青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

    “没事的冬青,都会过去的。”

    姜冬青死死攥住季明烛的手,额头上全是虚汗:“我感觉好悲惨啊。”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悲伤地看着她,姜冬青笑了,笑得很绝望:“但你不也见过姚雪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姚雪死了。”

    “她在十三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季明烛把她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滩化了的水:“冬青,你生病了,所以还会觉得她在身边。”

    姜冬青靠在他怀里,像一个被打碎的娃娃,只剩下稀巴烂的碎片,满身裂痕。

    陪着她走回房间,一切她认为的两个人生活的痕迹都不复存在。

    没有两个碰头的牙刷,两个颜色相近的牙杯和相似的睡衣。

    姜冬青走到自己的床头柜上,拿起姚雪给她买的维生素,上面的标签早就给她撕的七七八八,但依稀能看到‘精神’两个字。

    她冷笑了一声,泪水顺着眼角渗出来。

    原来她只是一个自己骗自己的精神病。

    原来和姚雪的告别这么突然。

    姜冬青像一条快要死掉的鱼,无力地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沉痛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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