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幼苗和青雀的折腾,木船当天就坏掉了。倒是没散架,就是开始漏水,船底出水孔排水的速度跟不上进水的速度,一个劲往水底沉。

    玩疯了的一人一苗面对四处漏水的船都有些心虚。黛玉倒没有责怪她们,她自己看得也很开心。

    收起不堪重负的船,黛玉叫来林管家,把剩下的两罐子果酱并二十两银子一道赏给钱清卓,又叫林管家取了截柚木和造船所需的东西给她,让她再做两艘模船送来。

    “让她无需赶工,从津沽回来再做也不迟,年后送来也使得。”

    林管家领命,亲自带着东西去了一趟钱清卓家。

    钱清卓将林管家迎进来后迅速关上大门,阻隔周围窥伺的目光。

    林管家来时,钱清卓和丈夫在一起做木门,女儿在一边帮忙。

    得知林管家的来意,钱清卓的丈夫放下刨子,有些局促,挣扎要站起来。

    “你腿脚不便,坐着就好。”林管家制止他。有些木讷的男人又不安地坐回去。

    钱清卓给林管家搬了个小墩子,请他在院子里坐下,不好意思道:“正房乱,没地方,只能委屈您这里坐。”

    家里有了喘息之机,夫妻俩打算把女儿耳室的布帘换成结实点的门。他们暂时还没能力搬到更好点的地方,夫妻俩一直住在堂屋不是个事,女儿大了更不方便。

    两人一合计,便想把院子左边那个小厢房收拾出来,夫妻俩以后就住那里,所以现在正房里也是乱糟糟的。

    林管家摇头,曲腿坐下,四处打量了一圈。

    比起上次来,钱家空旷了很多,柴火整齐码在房檐下,棚子边的麻绳拆掉了,乱七八糟堆着的衣服也不见了,看来是没有再接洗衣的活计。

    看完,林管家把带的东西往前推了推。

    钱清卓搓了搓手,没接:“就是个小玩意,哪里值得小姐厚赏,小姐喜欢,我再做就是了。”

    林管家笑了笑,道:“姑娘玩了一下午,木船就漏水了,她想要更精细耐用的,赏你钱也是为了让你更用心些。”

    钱清卓有些迷惑,她做的木船虽然因为时间的关系没有来得及再阴干刷桐油,但不至于一天就漏水才对。

    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手艺退步了?钱清卓一瞬间有些自我怀疑。

    “我不知道做木船要用到什么,准备的这些东西有不齐全的,你记下来,之后送船的时候再报给我,我给你补上花费。”

    林管家还有事忙,也不多废话,从袖中又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钱清卓,“这个你也收下,是我的一点心意,给雪映入药用。”

    钱雪映抿着没多少血色的唇,小心看向母亲。

    钱清卓不肯要,林管家不跟她推让,把盒子跟送来的东西放到一起,站起来道:“我也不多留了。我知会过门房了,家里要是有事,只管让人去林家寻我。”

    钱清卓忙留道:“您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林管家拒绝。

    钱清卓只好把人送到门外,左邻右舍都探头探脑朝这边看,见人出来,又纷纷移开目光。

    钱清卓一路把人送到巷子口,望着林管家走远,才转回来。

    “卓娘,刚才那是不是上次来那个管家啊?他又来你家做什么?”一个邻居亲亲热热地唤着钱清卓的小名,打探消息。

    钱清卓也是笑脸相迎,半真半假道:“我前些日子不是得了个活吗?便想着谢谢主家。你也知道我家里境况,一穷二白,没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一门手艺,就自个打了艘小船送过去。没想到主家姑娘也看得上我这粗糙手艺,赏了我一点子吃食和木头,又叫我再打几个送过去。”

    邻居不相信:“那个老管家,我的乖乖,比赵家老爷看着还体面富贵,这都才只是下人,那主家得是啥样的人家?就赏了你点吃食,没有银子什么的?也好解解你家的急啊。”

    钱清卓叹气道:“主家赏什么,我们只有受的道理,哪还能要求更多,要是恼了人,觉得咱们不识好歹,不用了,岂不是天大的冤枉。况且那边主家是清贵人家,书香门第,主家姑娘也是有学问的,这样的人家看不上黄白之物,不赏那些俗物也正常。”

    看邻居还是怀疑的态度,钱清卓知道光靠说是不行的,便邀请她去家里:“主家赏了两罐子果酱,之前蒙大家照顾,也没别的可回报,不如去我家喝杯茶。之后我要离家一阵子,家里也请大家帮忙看顾一二。”

    邻居正愁没借口上门,假意推辞几句,欣然答应。钱清卓又去邀其他人,包括相熟的几家船工。

    十来个人满满当当坐了一院子,钱清卓看着敞开的房门,给女儿使了个眼色,钱雪映微微点头,钱都收好了。

    钱清卓便开了一罐子果酱,提着烧开的水给所有人都冲了一碗甜水。

    黄澄澄的果酱随着热水一散开,一股浓郁的橙子香味扑鼻而来。

    “好香!”有人道。

    其他人连忙吹了吹,沿着碗边嘬了一口。滚烫的水带着熬烂的果肉浸满口中,热水滑入喉头,果肉还留在舌尖。

    咽下甜水,用舌头抵着果肉微微用牙齿磨开,似乎又有清甜的汁水蹦开,满鼻满口都是那股香味。

    没有彻底除干净的橙络混在果肉中有些微微发苦,但不难吃,中和了过于甜腻的味道,恰到好处,回味悠长。

    这些果子都是黛玉靠灵力种出来的,沾染了一丝灵气,虽然只有很少很少的一点,但也与一般果子不同,比精挑细选进贡的贡果还要好上那么一丝。

    黛玉和她身边的人察觉不出其中的好,是因为她们的舌头尝惯了好东西,只当寻常。

    但坐着的这些人都是穷苦人家,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吃上新鲜水果,尝到果肉,只觉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东西。

    在场的人也没多少文采,千言万语都只汇成一句“好喝!”、“好甜!”的赞美。

    船工们的见识更多一些,嚼着果肉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么好的橙子,也不知道是南边哪里长的。”

    “大约是湘水一带,或者蜀中?这两地的橙子最好。”

    “不一定,许是赣州呢?”

    “不管是哪里,都不便宜。这一罐子,怎么都得值四五两银子,主家真大方。”

    邻居抬头,她也觉得好喝,果肉比她在赵老爷大寿时,在赵家吃到的那一瓣橙肉更好。不过她还是嘴硬道:“不就是橙子酱么,能有多贵,别吃到点东西就胡吹。”

    船工睨了她一眼,道:“四两是往少了说。南边水果运过来就贵,更何况是这种品相的,按一斤二十文算,这一罐子果酱光鲜橙就要四五十斤,这就得花一两。”

    “里头还加了冰糖,蜂蜜,好橙子自然不能配差的糖,四五斤冰糖最少也要差不多二两,蜂蜜更不用说。这么算下来,你说这贵不贵?”

    邻居哑口无言。寻常冰糖一斤还要三钱银子,这她是清楚的,船工没有胡说。

    钱清卓笑着打圆场,“这一罐子开了,也耐不住放,大家喜欢,一会儿给大家分分,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也不多,就是甜甜嘴。”

    众人纷纷道:“这怎么好意思,留着自家吃吧。”

    钱清卓道:“还有一罐子,够吃的。我家人不多,也不能顿顿吃,还怕坏了牙。放久了也怕坏。这是我借着主家的赏谢大家平日里的照顾,各位就不要推辞了。”

    众人道:“那我们就白受你的东西了。”

    钱清卓果真将一罐子果酱分干净了,众人得了东西,捧着碗杯就要告辞,急着回家把果酱存起来。

    船工们更是想回去跟家人商量,林家主子还如从前,那他们不如辞了现在的工,还跟着林家跑船。

    临走时,一个四十来岁的船工汉子似是想起了什么,问:“你家映娘的身体如何了?”

    钱清卓道:“好了许多。主家姑娘一道还赏了药。”

    她打开小木盒子给船工汉子看,道:“这一两好参,够用三个月了。”

    邻居悄悄探头,看到盒子里红布包着的参片,心中算了算,一两参加两罐子果酱,就是十八两,她还看到院子里的各种用具,方才闲聊知道也是赏的,估摸着也值几两银子。

    这一算,她心中咋舌,一艘破木船才几个钱,就能换这老些东西,钱清卓怎么就运气这么好呢!

    邻居心中酸水咕咚咕咚往上涌,倒没有再怀疑钱清卓还得了银子。

    送走众人,钱清卓关上门,便看到女儿抱着空荡荡的罐子不太高兴。丈夫是个嘴笨的,也不会安慰她,在一旁叮叮当当闷头敲榔头。

    钱清卓摸摸女儿的头,道:“舍不得这罐子果酱?”

    钱雪映摇头。她是有些心疼分出去的果酱,但今天来的大部分叔伯婶子确实帮过她们家,她心里记得。

    钱清卓知道她不喜欢的是谁,抱着她道:“娘这次出门得去一个月,银子你们藏好一些,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今日算是破财消灾,吴婶爱说,明儿街头巷尾就能这事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宣扬出去,打咱们主意的人就少了。”

    还得多谢船工汉子提了一嘴,否则她还不知道怎么把参片不着痕迹露出来。

    钱父住了手,老实巴交的汉子哭丧着脸道:“都是我没用。”

    钱清卓握着他的手道:“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便是身体好着,人家见咱们有钱,也是要打主意的。”

    钱雪映也明白过来了,拍了拍父亲的胳膊,安慰道:“不是爹的错。”

    她放下罐子,看向柚木,道:“娘,你要出门,给林姑娘的船不如我来做吧。”

    她想报答林姑娘。

    钱清卓迟疑:“你的身体......”

    她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家传手艺自然要传下去,故而女儿也会造船。且女儿比她更聪明,于这方面更有天赋,她自己也很喜欢学。只可惜女儿身体不好,学得再好,天分再高,一辈子大约都没办法摸到真正的船。

    钱清卓心中闪过一丝惋惜。

    钱雪映拍着胸脯,倚着钱清卓的胳膊撒娇:“我没事,吃了新开的药好多了,这几天不是咳嗽都少了吗?娘你就让我做吧,重活爹可以帮忙,我只要拼一拼木板,不会累到的。”

    钱父在一边点头:“我可以据木板。”

    以前钱父也常给钱清卓打下手,他脑子不如妻女灵活,学不会画图纸,计算船只吃水量等复杂的活,但体力活做得不赖。

    两人都这么说,女儿赌咒发誓,钱清卓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只叮嘱女儿千万不能劳累,弄坏了身体更得不偿失。

    钱雪映欢呼一声,扑进钱清卓怀里拍马屁:“娘最好了。”

    转头拉着钱父的手,“爹也好。”

    最后仰头对着天空道:“林姑娘更好。”

    钱清卓和丈夫看着她活泼的样子,相视一笑,只觉得日子现在才有盼头。

    钱家一片温馨,日子变得更好,另一边的林府,被钱清卓一家人频繁念叨的黛玉还不知道她要的船不需要等到年后就能送来。

    她正端坐着听余楚微说她调查了这么久的京郊之事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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