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来人,姜葛微微颔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和善,“你怎么在这?”

    那日拒绝了戚玹宇后,两人又见过两次,不知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别的什么,他们如今相处的还算融洽,姜葛把他当一个普通朋友看待,戚玹宇也不再提那块血玉的事情。

    “你还不知道我嘛,没事就在外面乱逛,姑娘今天是来街上买东西?”

    姜葛手上并没有什么物件,唯一买的东西还带在旁边人的头上,但戚玹宇其实在她付幕篱钱的时候就看到她了,纠结了半天才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

    姜葛道,“嗯,随便逛逛。”

    戚玹宇看了一眼姜葛身边的男人,故作讶异的问道,“这位是?”

    姜葛冲他笑了笑,回答了句,“朋友。”

    不过并没有介绍两人认识的意思。

    戚玹宇呵呵笑了两声,一边在心里默默的打量起那个被幕篱罩着的人。

    他的个子在普通人之中已经很高了,但这个人似乎比自己还要高一点,即使黑纱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身形,也能看得出来肩宽腿长,强势而硬朗。

    戚玹宇其实一直对自己的皮相挺自信的,从小到大,他走到哪里都会被各种夸赞,就连上花楼喝酒,姑娘们都更喜欢往他身上贴。

    只是如今在面对这个连脸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就觉得被比了下去。

    有时候看人不是看长相而是气场,这人站在那里,就好像在告诉所有人,所有人都不如他。

    最让戚玹宇在意的是,他能感觉到姜葛在对他生气。

    姜葛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对大部分她觉得还可以的人友善,偶尔会有那种她不喜欢的人,她也只会冷淡应对。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关心,因为不关心所以不在乎。

    而这样的人却对一个人生气了,但即使生气,他们也仍然走在一起。

    他们明明没有说话,站在一起时却像是无形的在周围画下了一座墙,似乎所有人都在墙的外面,而只有他们两个才是墙里的人。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了起来,戚玹宇张了张嘴,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姜葛知道他误会了,但此时也不好解释,她只觉得独诸在旁边就像一包炸药,再不处理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阿葛?”

    冰冷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从黑纱下传来,在戚玹宇震惊的目光下,就见那个刚一直站着不动的男人将一只修长的手从幕篱下伸出来,然后搭在了姜葛肩膀上。

    “我饿了。”他低声说。

    身后的关山看到了这一幕,心中简直想破口大骂,他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来回的逡巡,忍不住担忧的看向自家少爷,心想着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戚玹宇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在那人手上盯了半天,似是仍不想相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姜葛,“他就是阿葛姑娘……的那个人吗?”

    姜葛沉默了片刻,她本想说不是的,但再去解释独诸的身份又说不清楚,再加上她虽然和戚玹宇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但姜徽并不想让她脱离现在的身份,那他们的关系就不能公开,时间长了,戚玹宇一直没见到自己说的那个人,也会怀疑自己是在哄骗他。

    这么想着,她没有否认。

    黑纱下独诸的眼神落在戚玹宇身上,轻闪了一下。

    戚玹宇觉得自己最近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一出接着一出,喜欢的女郎告诉自己有了喜欢的人,然后过几天他就真的见到了。

    关键是他在这个人身上似乎找不到任何姜葛选择自己而不选择他的理由。

    “你吃了吗?”

    姜葛觉得几个人这样站在街上也不是个事,开口打断了沉默。

    戚玹宇心想自己这么点眼色还是有的,人家一对儿要去用膳,他难道要跟着去?然后再看着他们甜甜蜜蜜的,怎么想怎么痛苦。

    他好声好气的说道,“还没呢,不过我与人有约了。”

    他又补充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姑娘和这位…”

    “嗯…这位公子应该也饿了,今日大家就此别过吧。”

    姜葛心中的确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于是也没再客套,只礼貌的带着独诸和他告别。

    ……

    “少爷,少爷。”

    待人走远后见自家少爷还失魂落魄站在原地,关山不得不开口唤了几声。

    “这姜姑娘也真是的,明知道少爷喜欢她还这么不给少爷面子,少爷您对她那么好真是不值得!”他忿忿不平道。

    戚玹宇瞪了他一眼,“我允许你这么编排她了吗!”

    他眸光失神,小声道,“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算了算了不说了,吃饭去了。”

    ……

    另一边,姜葛带着独诸找了一个茶楼进了雅间。

    店家上了两盘糕点,和一壶茶水便退了出去,走之前仍是没忍住用余光看了眼大马金刀坐在桌前带着幕篱的男人。

    城中氏族众多,各家郎君他见过不少,就连颍川太守家的公子都没有这般气质。

    姜葛起身去把门合好,因是在二楼,窗外向下看便是行人街道,外面人并不能看清里面的布局,也就没有关窗。

    待她回身,就见独诸已经把幕篱摘了下来,他漫不经心的叉着腿坐在椅子上,一只手随意的搁在旁边,拿着个茶杯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葛拉了个椅子坐在一旁,问他,“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来找她,难道还会觉得他是特地来看她吗?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这个世上只有她记得。

    同样的错误犯了一次是过失,再犯一次便是愚蠢了。

    独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杯子放好。

    他的侧身坐着,姜葛只能看见他被光照着的半边侧脸。

    他脸上的线条是很冷硬的那种,从前也是,皮肉贴着骨头,没有一丝圆滑的地方。头发用黑色的玉冠束起,一点多余的碎发都不会留。

    独诸的打扮哪怕是最朴素的时候也能感觉得到很考究,如果一定要说个特点的话,大概是奉行绝对符合身份的原则。

    许多人会为他的面容所惑,但却很少人会真的去谈论他的相貌,他的外表和装扮同样是武器,用作震慑,或者蛊惑。

    他不说话,姜葛也没有开口,她静静的等着,感觉时间就像光线笼罩的浮沉一样,变得无比缓慢,她其实也不要个什么答案,她想要一个态度。

    “我来找姜芩。”独诸说。

    “我来看看她。”

    “你不觉得可笑吗?”姜葛问他。

    “你还有一位妻子,还有那么多的妾室。”

    “我有时候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你就能那么轻松的适应你的身份,这样会让你快乐吗?”

    独诸挪动了自己的椅子,这样一来两人的角度便对上了,他把手肘搭在大腿上,低头看着姜葛身前的地面,看上去像是一个忏悔的姿势。

    但是他是不会忏悔的,姜葛心想。

    “我娶的那个女郎名叫郑琼碧,是郑氏旁支的一个庶女。”

    独诸开口,“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郎君,郎君的身份很高,是高门大户的最受重视的嫡子。他们相爱却为门第所不容,郎君娶不了她,但他们的事情被家族发现了。”

    “阿葛。”他徐徐的陈述,声音没什么起伏,好像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能力,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

    “碧娘的身份,就算郎君的家族能容下她,她也只能给那个男人当妾,但她想做正妻。”

    “所以我娶了她,给了她正室的地位,她为我操持后宅。”

    “那时我还是一个从外面带回的私生子,才刚被独威承认,没有如今的地位,与那郎君天差地别,庶子和庶女,再为般配不过。”

    “至于那些妾室。”

    独诸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无论是你还是姜芩,介意都没用。”

    “都是事实。”

    姜葛袖下的拳头不由自主的攥紧,她没有说话。

    可笑的是他说的那么轻佻,她仍会在字里行间找到一些刺到她的句子,然后觉得他可怜。

    就像是没有看出她的情绪一般,独诸突然站起身。

    他走到姜葛身后,一双带着茧的手轻轻的按上了她的太阳穴。

    “你对姜芩……”

    “我还挺喜欢她的。”独诸粗粝的手指轻轻按着她额角的穴位。

    他说的诚恳,“她会过的很好。”

    姜葛按住了他的手,她的眼睛闭起,情绪归于平淡。

    “你别骗我。”

    她说。

    ……

    一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吹入了室内。

    不知何处传来銮铃清脆的声响,窗外连绵的白云如倾盖一般像同一个方向奔腾而去,天空下青瓦飞檐,每一块砖石,都不是昨日的样子。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了。

    “你来这边,有多少人知道?”

    不知不觉中,话题又转回了最初,一个本该伴驾的人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颍川街头。

    擅离职守,孤身一人,被人察觉后不知道会受到多少攻讦。

    姜葛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担心他被人认出来,可是如今想想,他自己都不在意,她又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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