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药堂后,孟长沐引二人坐下,奉上茶水,随后又向其做了揖礼:“家父因前些日子研制药方累了筋骨,现下卧于床间,无法亲迎二位。还请太子同知恕罪。”

    “无妨。”公西韫示意他平了身,“本次治疫,孟大夫绩效卓著。待孤回京禀明圣主后,必有厚赏。”

    听此,孟长沐却撩衣跪下:“承蒙圣主厚爱,家父与草民惶恐受赐恩典。还望殿下于御前将此功劳归于随行医者。”

    公西韫面上丝毫未显惊奇之色,转了转茶盏,声色平和:“有何惶恐?”

    “家父常说,医者,仁之心也。救治病患乃医家本分,不图有所回报。此次疫病来势汹然,家父本就因未能救下更多人之性命而自责不已,更愧对天家恩赏。还请殿下缄(jiān)言此事,好让家父心中多些安稳。”

    孟长沐跪在地上,字字恳切。

    公西韫望了他片刻,才道:“起来吧。既如此,孤也不会勉强。时辰不早,孤与同知便告辞了。"

    至门口之时,复又言:“像孟公子这般才华出众之人,正是太医院所需。孟公子若有意,可告予孤。”

    待二人走后,孟大夫才从内室走了出来。

    “我已经按照爹的意思说与了太子殿下,只是不知殿下是否相信。”

    孟大夫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何许人也,他知道是迟早的事。”

    孟长沐见状宽慰:“堂叔既已被关押起来听候发落,想必圣上也不会再追究下去。况且即便是相坐,也未必就会牵扯到我们。再者,太子才赞誉了父亲此次治疫功不可没,再不济也会功过相抵。爹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长沐,自古以来便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说。你堂叔与我们同为孟族中人,皇家无论是褒奖还是惩戒,都不唯是针对个人,而是整个族宗。若此次赏罚并出,便会将孟氏全族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而相比之下,你堂叔那一脉也会更不好过。罢了,罢了,”

    孟大夫长吁了一口气:“日子还是过得安生些好啊。”

    见孟长沐沉默不语,他便问:“怎么,你有心事?”

    “自瘟疫爆发以来已一月有余,太子殿下怕是早就知道是堂叔犯下的事了,只是碍于瘟疫当前,才一直忍着未发。他今日既然肯来,便定是未打算将我们同堂叔牵扯到一起。”

    孟长沐犹豫了一下,又道:“太子殿下有意让我去太医院任职。爹,孩儿想去。”

    孟大夫闻言默了片刻,才长叹开口:“你若执意要走,我也不拦你。只是那绍京,又如何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啊!”

    “儿子自小生在衢江,除去过邻边的几个州县外,其余概莫能知。且爹也不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只是这一去,家中诸事就都落到了爹身上,儿子亦不能在爹娘跟前尽孝,儿子于心不忍!”

    孟长沐双膝跪地,眼里流下泪来。

    孟大夫亦眼中含泪,他扶起孟长沐,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沐,你若去,便安心去,勿再挂念家中。为父身子骨尚且硬朗,还能撑上许久。你在绍京干得好了,爹娘远在衢江,也会为你高兴。”

    公西韫与宋同知已乘车回府。在回宋府的路上,他不经意地问道:“狱卒孟三,现下如何了?”

    宋同知闻言,心中一惊,忙回道:“谨凭殿下先前吩咐,一直关押在监狱,等候发落。”

    公西韫点头:“此人所犯之事罪不容诛,孤启程之时要将他押解进京,听凭父皇处置。"继而,唇角轻扬:“既然孟大夫不愿受赏,孤倒是愿意给孟公子一个机会。”

    宋同知望着眼前神色安然的少年储君,内心不禁大为骇然。不想这位仅才束发之年的太子竟有如此大的气量,对已晓之事能深藏不露,实是可贵。

    宋府,碧虚阁。

    宋湘宁拉着姐姐宋湘元的衣袖来回摇摆:“好姐姐,你带我出去嘛。凤箫吟又出了新的折子,玥儿请你看好不好?

    宋湘元被她扰的无法安心,放下手中的笔,无奈地看着她:“就不能让母亲带你去吗?”

    宋湘宁小嘴一嘟:“娘亲今日去李夫人家了,晌午才回来呢。”

    “那你就等午后再去。姐姐忙着做学究的留下的功课呢。”

    “姐姐去嘛去嘛,一会儿爹爹带着太子殿下回来了,见玥儿出门又要说道一番。”她将宋湘元的袖子往门外扯了扯。

    宋湘元对这个妹妹向来是没有法子的,她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又戳了戳宋湘宁的脸颊:“你呀,赶快上学堂去吧,成日里这样闹我。”

    二人正欲往屋外走去,白姨娘从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见宋湘宁来了,笑着问候:“二小姐这是又准备拉着你大姐姐出门呢?”

    宋湘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让姨娘撞着了,大姐姐同我只是听场戏,去去就来。”

    “去了便玩得高兴些,这场戏姨娘请你们听。”白姨娘笑着说,随后她又叮嘱宋湘元:“在外头要好好照看你妹妹,别光顾着自个儿。”宋湘元应下。

    然而好巧不巧,她们出门之时却正撞上了回府的公西韫和宋同知二人。元宁二人忙请了安。

    “怎么,这是要出门?”宋同知问。

    宋湘元忙回道:“今日休旬,我便带玥儿去凤箫吟听场戏。正巧玥儿近来日日待在府里,不免有些闷着了。”

    宋同知瞅了眼宋湘宁:“不用说,这肯定又是你的主意。前些日才出去过.没安分几日便又要出门,哪家千金小姐如你这般。”

    宋湘宁自知理亏,也不作辩,缩了缩脖子,往姐姐身后躲去。

    宋同知又道:“戏楼里的看客济济一堂,你们两个姑娘家,多有不便。”

    宋湘宁从宋湘元身后探出脖子:“不是两个,还有丫鬟和仆从呢。”

    宋同知两眼一瞪,宋湘宁便又把脖子缩回了姐姐身后。忽然,她眼睛一亮,望着公西韫说:“太子殿下定是未听过衢江的戏曲,不如今日我请殿下听场戏如何?”

    宋同知闻言脸色一变,瞪了眼宋湘宁,正欲向公西韫开口,却听他道:

    “孩童生性活泼,不愿拘泥在府中实属寻常,大人倒也不必气恼。若大人不放心二位千金的安危,孤愿带些侍卫一同前往。既遂了二位小姐的愿,也解了大人之忧。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宋同知听得太子如说,便也只得应了下来:“如此便有劳太子殿下了。”宋湘宁见此喜上眉梢,笑出了声,又遭了宋同知瞪了一眼。

    上了马车,宋湘宁见宋湘元眉尖微蹙,便问道:“马上就要去凤箫吟听戏了,姐姐怎么不高兴呀?”

    宋湘元用手点了点她的眉心:“你呀你,让我怎么说是好,为了听个戏把太子殿下都牵扯进来了。”

    宋湘宁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抱住她的脖子撒娇:“好姐姐,妹妹这都不是为了能让你听场戏嘛。看姐姐这一天天读书读的,都瘦了。”说完,她还揉了揉宋湘元的腰。

    宋湘元禁不住痒,往车厢另一侧倒去,宋湘宁顺势躺在了她身上。偏偏又不安分,来回地磨着。

    宋湘元被她折腾的没了脾气,好容易将她弄了下去,又整了整衣发,语气颇为无奈,却也透露出一丝宠溺: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看这出戏呀,都是为了我,行不行?依我看呀,就应该你当我姐姐,我当你妹妹,这才依理。真是怕了你了。"

    入了凤箫吟,宋湘元命丫鬟去取了戏折,宋湘宁像往常一样伸手去取,却不料宋湘元将戏折递与了公西韫:

    “殿下不辞辛苦莅临此地,还请殿下点一出曲目,好让臣女尽了宾主之谊。”

    宋湘宁望了望落空的两只小手,鼓了鼓腮。不过记着爹爹和娘亲万般嘱咐过的,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公西韫笑了笑:“宋大小姐的好意,孤心领了。只是初来乍到,对折中诸戏尚不明朗,难免扫了诸位雅兴。”

    随后将戏折又递给了宋湘宁,“既然令妹常来此地,还是交与令妹来点吧。”

    宋湘元见妹妹喜不自胜,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得应允。

    见宋湘宁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出名为《枉花念》的曲目上,一旁的兰若上前耳语道:“小姐,这出戏讲的似是前朝末年的一出苦情戏。前两日雪苓姐姐看了回来后,可是哭了半宿,要不您还是换一出?”

    宋湘宁却言之凿凿:“就这一出了。我还未看过苦情戏呢,今儿正好也开开眼。”说罢便将戏折递给了一旁丫鬟。兰若见如此,也只得任凭她去。

    待戏曲开场,宋湘宁便立即被台上的人物所吸引。

    只见戏台之上笛箫声声,水袖云飞,罗裙翻舞,唱词哀婉。戏中人一起一落,一颦一笑,无不夺人眼目,动人心魄。还未至动情之处,便已有两行清泪顺容而下。

    附:

    春风郎:化用自孟郊诗《登科后》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文中形容孟长沐得赐良机,平步青云。

    紫燕女:紫燕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有紫气东来,吉祥如意之意。文中形容宋湘宁结赐皇储,福至心灵。

    相坐:即连坐制,始于秦国商鞅变法。内容包括:禁止父子兄弟同室而居,凡民有二男劳力以上的都必须分居,独立编户,同时按军事组织把全国吏民编制起来,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不准擅自迁居,相互监督,相互检举,若不揭发,十家连坐。统一后秦国将此推广至全国。

    休旬:指旬假,为古代学生的常假,规定每十日休息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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