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才至,临华殿里即明亮了起来。华灯四起,紫烟漫生,并上珠玉辉映,流光烁现,更是琼瑶仙阙,神霄玉苑。

    帝后高居宝座,冕旒(liú)静垂,未语自威。

    群妃齐拜,芳音序然,声盈临华。待平身后,方各入其座。

    随帝王一声令起,礼官传召,舞乐渐起。管弦丝竹,宫商角徵,声声绕梁,音音悦耳;绫袂帛纱,收散回旋,长袖若绽,身姿如玉。

    “这些舞姬跳得是好,想来太常寺下了不少功夫。”席开不久,正是热闹之时,卫修容饮了些金华,笑语道。

    太常卿恭敬作回:“多谢修容娘娘赞誉,能得帝后和娘娘们赏眼,是臣等莫大之福。”

    卫修容惺然笑了两声,转了话锋:“不过呀,舞姬虽妙,却还是不及秋夕宴时玥美人御前所献,那当真是一舞倾城,凤姿绝世。”

    说完,眉梢飞扬,唇角轻勾,望向淑妃。

    然而淑妃却并未有何应声,神色略显倦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卫修容此话虽暗含冒犯之意,宋湘宁却并不想与她计较。心中无策之人才会贪于一时口舌之快,而眼前之人,连唇锋之间,也仅剩那几句了。

    心里如是所想,口中遂道:“承修容如此嘉识,嫔妾不胜欢愉。因眼下有了身子不便饮酒,谨以此茶代谢修容。”宋湘宁端起茶盏,掩袖送到唇边,又放了下。

    而卫修容自觉讨了个没趣,也只得悻悻回了酒。

    “淑妃今日倒是不同于往,竟也没借机嘲上两句。”璇昭仪坐于意贵妃身旁,悄声对她道。

    意贵妃淡淡:“想是这些日子磨了心性,好容易放了出来,若是多言了,怕不知哪句再惹了帝王不喜,那才是枉费了此机。”

    “娘娘说的是,淑妃平日里那等跋扈,让后宫众人看了这么大的笑话,自是伤了傲骨的,眼下还不知何时才能养回来呢。”璇昭仪掩唇轻笑,“瞧着面上的粉黛重了不少,怕是这一月来日日盼着圣颜,等得面容憔悴了。”

    见旁边裴贵人一直默然,她又道:“裴妹妹今日怎得一点声儿也不作了?”

    裴贵人浅浅一笑:“见两位娘娘说得投机,嫔妾倒不好冒然搀言上去。”

    “妹妹向来是安分懂事得很,怪不得娘娘看重你呢。”璇昭仪面上含笑。

    “姐姐过谦了,姐姐明悟善解,才是甚得娘娘心意,岂是妹妹这等愚人可企及。”裴贵人低眉道。

    璇昭仪听了此话,自是高兴,笑回了声,也未再挑话。

    宴过半晌,酒时已久,见席间渐渐淡了下来,皇后轻抿一口暖酒,笑容和煦,温声出言:“今日长至佳宴,此间华灯初上,正是好时。且帝妃齐聚,语盈临华,亦为美事。为应斯景,本宫倒有一议。本宫虽才思素乏,但皇上却一向笔生妙章,众位妹妹亦是锦心绣口之人。不若趁此良时,诸君做些词句,既博宴上一乐,也添会间雅趣。”

    她含笑抬眸,望向帝王,征询道:“臣妾愚见,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公西韫不置可否,额首轻颔:“皇后之议甚好,中原之地历来才子辈出,文名盛扬。此番弄墨,也是承上古之风,现今朝文韵。”

    他眉间微起,思忖片刻后道:“许宝仪,朕记得你的姑母曾是文绝京城的不栉(zhì)进士,内有咏絮之才。许氏也是名闻绍京的清流之第,你既为许氏之后,今日宴词便由你来当执事令官,选题限韵,一全定夺。”

    见帝王如此之令,许宝仪也未辞让,起身行了礼:“嫔妾多谢皇上隆恩。皇上抬爱,委此重任,嫔妾自当谨本详始,方不负皇上和娘娘们所望。”

    谢了恩,又向众人笑着道:“今日皇上既点了我做令官,便斗胆在此间搬弄一番了。家姑氏曾起词牌‘岁寒阕’,可巧合斯宴之景。不如众贤便以此作牌,为一首冬节之词,如何?”

    “昔日许氏之女名满之时,‘岁寒阕’亦是遐迩皆闻。今日宫宴之人也是借了你姑母的才气了。”皇后柔声浅笑。“不知此令声韵何限?”

    许宝仪知席间不少嫔妃不善诗文,且眼下也不过是帝后有意,添些宫闱之趣罢了。因而笑回:“古时文人多以新题险韵为胜,虽出了良多千古佳句,却恐也埋没了不少好诗。嫔妾寻思,今儿既是家间图个乐儿,便也省了那些繁琐之序。嫔妾选了诗题文样,韵脚倒是未限。思来只要是文意题得好,不论有没有限韵,措辞都是上佳的。且姐妹间若有赧颜献才的,也不必勉强,皇上和娘娘宽厚,说到底,只是凑些趣罢了。”

    “确是此理。今日你是令官,便依你所言。”公西韫道。

    见帝王未否,余人自不会有何异议。许宝仪遂也就此而行。宫人很快将文房四士呈了上来,许宝仪提笔写了牌名词样,旁有宫女照录,连着各色的浣花笺,一并分送到了各人手中。

    后有太监奉了香来,折了半柱在殿中点着,香尽时,即是诗完时。

    约莫过了半刻,炉香已灭,守香的宫女到许宝仪身前附语:“宝仪,香灭了。”

    许宝仪轻轻点头,而后扬唇笑道:“时辰到了,想来大家也都做好了。如此,我便收了笺,先请帝后品评,再让姐妹们来传赏。”

    时候也诚然够了,故而此话落下,做得的嫔妃便纷纷交了诗笺。

    一旁宫女收齐,先呈与了帝后。帝后阅罢,才传至群妃间。众人依次看来,见是:

    岁寒阕·数九阳生

    公西韫

    曦和曈日,玄英中立,阳生万灵熙。冬何凄,春纵启,怎堪瑞雪散虹霓。

    碧宇色寒,北朔哮转,安阻豪杰战?云长骖(cān),项王戟(jǐ),龙骧(xiāng)虎步雄盖天。

    岁寒阕·思冬怀舍

    虞澜沅

    日羲隐月,霜华凝雪,吟蛩(qióng)独卧穴。羁旅觉,桑梓约,慈闱织衣缝儿靴。

    琼枝萧寂,鹊鸲(qú)清啼,更思异乡离。鸿雁意,云车疾,惟祈游子早还邸。

    岁寒阕·长至宴

    贺兰知意

    昭华霓殿,金瑞琼宴,华毾(tà)销地寒。玉笼悬,香烟漫,景晖熠熠荧箸盘。

    峻彫(diāo)紫厦,珍馐璗(dàng)茶,韶乐动青涯。瑰琦霞,珠帘榻,最是富贵帝王家。

    岁寒阕·临华词

    令容安

    郊园萧萧,临华嘈嘈,乐喧人声悄。姝丽娇,明首笑,觥筹交错动欢朝。

    美烛荧荧,盈语铃铃,琼殿盛筵景。彩蜂鸣,斓蝶行,终究庭前与花映。

    岁寒阕·望梅思

    许清宜

    琳宫画廊,玉瓦朱墙,梅蕊照前堂。琼妃朗,群芳藏,傲立枝头凌风上。

    西厢羁客,长亭别夜,消愁寒醁(lù)泽。瑶烛曳,羽觞(shāng)溘(kè),暗香入梦故里合。

    岁寒阕·吟清光

    宋湘宁

    江涵疏影,晴雪碧灵,花前歌唐寅。杜康醒,当歌行,今欢不负良辰景。

    摩诘抚琴,乐天醉吟,青莲庭前饮。扶桑临,穷阴尽,稚雏候得丰禽歆(xīn)。

    附:

    金华,即金华酒,因其色泽金黄,香气浓郁,口感醇厚,寓意吉祥,象征富贵和繁荣,在古代受皇室青睐,且浓度适中,酒性温和,故常在宫廷宴会上作为嫔妃饮用之酒。

    锦心绣口:即指优美的文思,华丽的辞藻。多用于形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之人。

    不栉进士:不绾髻插簪的进士,比喻有才华的女子。

    咏絮之才:?出自《世说新语·言语》。这个成语的来源与东晋时期的女诗人谢道韫有关。谢道韫在一次家庭聚会中,面对飘雪,她以“未若柳絮因风起”来比喻雪花,展现了她的才华,因此被后人称为“咏絮之才”。

    文房四士:即笔墨纸砚。

    浣花笺:又名薛涛笺,深红小笺,为唐代女诗人薛涛设计的一种小笺。此笺长宽适中,原为诗笺,后也用于写信。

    玄英:词中是冬天的意思。

    骖:古代指独辕车所驾的三匹马,又指驾车时套在车前两边的马。词中意为马。

    戟:古代兵器,长柄一端装有枪尖,旁边附有月牙形锋刃,可以直刺和横击。

    龙骧虎步:如龙马高昂着头,似老虎迈着雄健的步伐。形容人昂首阔步,气势威武的样子。

    吟蛩:1.蟋蟀的别称。2.鸣叫着的蟋蟀。文中取后意。

    鸲:鸟类的一属。

    箸:筷子。

    毾:有花纹的细毛毯。

    彫:同“雕”,刻竹、木、玉、石、金属等。

    璗:1.黄金。2.跟玉一样颜色的美金。3.一种玉。

    琼妃:古代对雪的雅称。

    醁:美酒名。

    觞:盛满酒的酒杯,也泛指酒器。

    溘:忽然。

    唐寅:即明朝著名才子唐伯虎。

    杜康:夏朝国君,中国古代传说中酿酒的发明者,后用以代指酒。

    摩诘:即指唐代诗人王维,其字摩诘,号摩诘居士。

    乐天:即指唐代诗人白居易,其字乐天。

    扶桑:在古代意指较多,文中指太阳。

    穷阴:1.冬尽年终之时。2.阴沉的天气。

    本篇注释较多,宝子们读起来可能会有些累,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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