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过江面,遥望一道逶迤城墙矗在彼岸。

    漠原防守严苛,城门紧闭,由两支精锐军队把守。

    城门口,阮棠亲昵揽着谢泠燃,将准备好的进城文牒递上。

    方才封戏卿没有与他们一同用早膳,便是去取了此物,他神通广大,也不知是不是从雪域八百里加急弄来的。

    兵官确认了文牒真伪,照例盘问:“你与他——”

    阮棠忙答:“是夫妻,刚成亲不久,新婚燕尔呢。”

    谢泠燃神色虽淡,却也纵容配合,两人看上去感情还不错。

    漠原不得未成婚男子入内,城中那些已及笄的女子便只得去他处觅郎君。所以往往出是一个人,进城时就十有八九得携家带口。

    等着进城的一队人,都不怪乎如此,两人这样的身份再正常不过。兵官无意刁难,摆摆手让进去了。

    漠原是小国,疆域比洛京相差甚远。

    城内八街九陌,商铺林立,长长一条宽街,道旁落英缤纷,铺出花路,踩上去轻飘飘的,没有实感,如入桃源。

    不时还有吹散的花瓣拂落肩头。

    声浪嘈杂,沿途抛头露面出来经商的多是女子。

    阮棠左看右看,每栋建筑都很有特色,并不拘于统一齐整的风格。

    她由衷感叹:“哇塞,这里好漂亮!幸福指数肯定很高!”

    不愧是个以女为尊的国度,一走进来,她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简直宾至如归,与这地方磁场合得不行。

    谢泠燃紧拉着她,以防被人潮冲散。

    阮棠不仅看,还要动手,她从摊位上拾了个拨浪鼓,在谢泠燃面前晃了晃,跟逗小孩似的笑嘻嘻逗他玩。

    看管摊位的大娘笑着,张口道:“小姐若喜欢就买个回去吧,以后和夫君生了小娃娃,还可以给小娃娃玩。”

    阮棠想起什么,点了点头,认真挑选起来。

    最终挑出三样玩具,拨浪鼓、泥人和毽子,期间她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没去看身侧之人的反应。

    “小九。”等付过钱,谢泠燃牵了牵她手腕。

    阮棠边收玩具边应:“嗯?怎么啦?”

    谢泠燃眼神不太自然,大抵是听了方才的话。

    于是阮棠踮脚,凑近他耳边,挟着笑音解释:“我给太子哥哥和皇嫂买的礼物,燃哥哥你想到哪里去了?”

    热气呼到耳侧,谢泠燃并未偏一偏头,只是沉默不言。

    阮棠好奇问:“不过刚才那位大娘怎么喊我小姐,成婚了也叫小姐?”

    “嗯,此乃漠原风俗,”谢泠燃正色,“若等你手上牵了孩子,他们便该叫你娘子了。”

    阮棠没想过,赶紧摇摇头,“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漠原虽然不大,但要打听什么事也并不容易。

    谢泠燃不急于一时,而是问身侧的阮棠:“饿吗?”

    “饿晕了!”阮棠装作没力气的样子,借此靠上谢泠燃的肩。

    饿,但没那么饿。早上被阮芥阴阳怪气一通,她都比平时少吃了一个包子!

    谢泠燃原想带阮棠去金樽富丽的酒楼歇一歇,她不肯,找了个街边卖馄饨的小摊,非得坐在人来人往的闹市档口。

    两碗馄饨上桌,一碗又加醋又添辣,另一碗则清汤寡淡。

    “燃哥哥,这种地方比较容易听到八卦逸闻,说不定吃着吃着就能找到那妖的线索。”阮棠舀起一只馄饨,得意洋洋说着话,稍不留神就给烫到了舌头,连连嘶气。

    谢泠燃蹙眉递来一杯水,将碗挪到自己面前,掌心抚在碗沿,运起灵力降温。

    阮棠看得心疼,这灵力以前给她额头降温便算了,现在给一碗馄饨降温算怎么个事,多浪费呐。

    馄饨被推回来时,温度正宜入口。

    阮棠一口一个,刚吃小半碗,目光就被对面方桌的情形给吸引。

    方桌旁坐着三男一女,女子身穿俏丽红衣,年纪大概也是十六七岁,坐姿随意,腰间又是铃铛又是玉佩,手里正漫不经心把弄一条藤鞭。

    而三名男子则一人扇风,一人喂馄饨,还有一人在给她擦嘴,且张口唤的都是“夫人”,从语气到动作,都温柔宠溺。

    这一幕把阮棠给看愣了,求证问:“燃哥哥,漠原是不是可以一女多夫?”

    谢泠燃心底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低低“嗯”了一声。

    阮棠随口道:“那早知道让封戏卿和八哥哥也进来了。”

    谢泠燃敛眼,好似不在意地提起:“你甘愿同他们作夫妻?”

    “燃哥哥,你想什么呢?八哥哥可是亲人,就算昧着良心,我也不会同他演啊。”

    谢泠燃无端揣测,低声:“那便是想让封戏卿来了。”

    阮棠眼睛还盯着对面,没听太清。

    谢泠燃搁下勺子,微微蹙眉。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并不友善的呵斥:“你,瞧什么瞧?”

    阮棠被抓包,徒劳地低下头,以降低存在感。

    红衣女子却径直起身,站到两人身侧,嚣张跋扈地抱着双臂,目光压到她头顶。

    余光里,谢泠燃指尖动了动。

    阮棠怕他出手,赶紧打岔,她鼓起掌来,仰脸一副钦佩的模样,问:“姐姐,你的御夫之术实在太妙了!是怎么做到让他们这么听你话的?”

    谢泠燃:“……”

    这场面属实是无人料到。

    “不听话,用鞭子打一顿便是。”红衣女子昂昂下巴,大方地倾囊相授,又反问,“怎么,你夫君不听你的?”

    阮棠心虚笑笑。

    若有一天,她能用鞭子打谢泠燃,除非是对方心甘情愿。

    不然乘风剑就将鞭子与她一块儿砍了。

    摊位不大,就这么几桌人,谈话声多多少少都能互相听去。

    所以方才阮棠偷摸看她一行人时,金铃萝耳朵也顺带听了几句他们两的谈话。

    于是她理解一番,自以为是地排解道:“妹妹,你夫君这般爱吃醋,可得好好管教管教。要我看啊,干脆休了算了,留着做甚?”

    大抵是对这话忍无可忍,谢泠燃指尖已有微抬的趋势。

    阮棠一惊,双手牢牢压过去,将还未溢散出的灵力搅乱,“不休不休,我乐意宠着他。”

    因阮棠这突然起来的动作,金铃萝视线跟着移到了那交叠的双手上。

    她对男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用正眼瞧的,就算站在这儿也是当谢泠燃空气般不存在。

    可那双被捂着的手实在漂亮,纤细如玉,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恰到好处,净白皮肤下还隐约可见淡青色纹路。

    金铃萝目光停了一会儿,随即往谢泠燃脸上移。

    睨到他正脸的那一刻,忽然愣住,明白了什么才真正叫作惊为天人。

    谢泠燃照例是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清冷倨傲,从始至终都未奉上一个眼神。即便淡着张脸,那美色也足够令人恍惚。

    金铃萝被迎合惯了,没见过气质如此与种不同的。

    “你们俩已经成婚了?”她朝阮棠发问,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游移,半晌,下定决心般厚颜无耻道,“不如,你这夫君,让给我如何?”

    ?

    阮棠瞪大眼睛,对这惊世骇俗的话感到难以置信。

    谢泠燃周身气压也骤然低了下来。

    还是阮棠先骂了句难听的:“呸,做梦!”

    她辛辛苦苦攻略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让给别人。

    “……”从未被这样当面骂过,金铃萝脸色也难看起来。

    阮棠拉上谢泠燃就走,连碗中剩下的馄饨也不吃了,膈应得慌。

    金铃箩再看了眼自己带出来的三人,瞬间觉得个个都艳俗至极。

    他们一围上来,她就宛若被坏了心情地扬了扬手中长鞭,“滚滚滚。”

    -

    一路上,阮棠埋头生着闷气,手上一刻也没放松。

    谢泠燃纵容地由她牵着,直至快撞上人,才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他陈述道:“你生气了。”

    阮棠不说话,她自然生气,而且此刻谢泠燃如此平静的反应,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谢泠燃盯着她发红的眼,问:“气哭了?”

    若是谢泠燃没在意这情绪倒也算了,但被这么一问,情绪放大,阮棠直接撇起嘴,把脑袋转向另一侧,心里边酸涩得不行。

    谢泠燃无奈地唤:“小九。”

    人来人往的街上,阮棠跟个没得到想要东西的小孩似的,不顾面子抽抽噎噎,“是我先喜欢你的,你不许、不许——”

    谢泠燃:“不许什么?”

    不许喜欢上别人。

    阮棠不敢无理取闹说出这几个字,茫然地睁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眼。

    对上那双眼,谢泠燃蓦地心软下来,既是安抚,又仿佛保证,淡声道:“我不会。”

    语焉不详,可阮棠是个好哄的,闻言,唇畔一弯,自己擦干净哭得跟花猫似的脸。

    谢泠燃失笑,也拿不准她方才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为让他心疼而演出来的。

    然而随便哪种,反正都是对他,这便足够了。

    一日奔波,半座城都快逛完了,收集到的有用消息寥寥。

    兜兜转转,两人最终还是住上了打着漠原金字招牌的酒楼,房间相连,仅隔一堵墙。

    阮棠还厚着脸皮问了能不能住一间房,自是遭到谢泠燃没有犹豫的拒绝。

    以至于半夜睡觉,她还做了个噩梦,菱纱以半狐半人的形态进入梦中,九条白尾摆动着,像是随时要发动攻势的样子。

    梦里,阮棠被一条白尾卷至她面前,动弹不得。

    菱纱细尖的指甲抚过她脸庞,语调悠悠问:“还记得我交代你的事吗?”

    阮棠怕被划伤,忙点头说记得记得。

    “若我妖化,找不见你与谢泠燃,可就去找你那好哥哥的麻烦了,不要让我失望呐。”菱纱温声细语,白尾却在收紧,勒着她腰。

    阮棠感到喘不上气,大喊了声:“不要!”

    睁眼瞧见四周黑漆漆一片,才反应过来是在梦中。

    梦境过于真实,被白尾勒住的感受仿佛还在腰侧停留。

    初夏已过,房间里闷得快窒息,阮棠下床推开窗,好让风流进来。

    却见月色底下,谢泠燃披衣站在房门前,大抵是听见了她在梦里也睡得不安分,特过来瞧瞧,想敲门的手停在半空,抬起又放下。

    阮棠声音低低的,像是做贼:“燃哥哥。”

    谢泠燃问:“做噩梦了?”

    “梦里有妖怪一直缠着我。”

    “说我要是不替她干一件事,就会伤害我身边的人。”

    “可吓人了。”

    谢泠燃凝神,周遭似乎是有很淡的妖气。

    若无邪异之心且从未伤害过人的妖,擅于将妖气掩藏得很好。

    物竞天择,以此自保,于他而言是很难分辨出的。

    阮棠没一直提起噩梦,她将手支在窗台上,懒懒撑着下巴。

    “今晚月色真好……”前半句说完,她特意顿了顿,看着谢泠燃的眼睛,舔舔唇把后半句补上,“很适合亲一下。”

    那梦或多或少是有些影响的。

    否则阮棠也不会莫名其妙提起这茬。

    此时此刻,气氛压根就不对。

    明明是乌云蔽月,不知哪配得上“好”这个字眼。

    谢泠燃没有对这拙劣的说辞提出异议,而是朝阮棠迈进两步。

    阴影笼在侧方,他近距离地在她面前站定了。月凉如水,他嗓音也是沁人心脾的凉,瞳孔漆黑:“小九,你确定?”

    阮棠撑下巴的手有些虚软,视线不得不往上抬,才能看清谢泠燃。

    她眼神从他眼睛、鼻梁游到唇畔、喉结,脑子里想入非非的画面纷至沓来。

    “嗯……”阮棠确定,以及肯定。

    若上次舔唇是故意撩拨,那这次就是美色当前,她口干舌燥控制不住。

    于是缓缓地,阮棠不自觉闭上眼睛,心跳砰砰。

    可等了许久,却只等来一声轻笑,谢泠燃不过是捏了捏她的脸。他再无过分的举动,眼含笑意道:“回去睡。”

    “什么嘛!”阮棠恼羞成怒,不满抗议。

    果然,没有那个什么破钟情印,谢泠燃根本就不会主动亲她!

    什么快攻略成功,都是她太自信了而已。

    阮棠甩甩发酸的手腕,直起身子,真打算回去睡了。

    哪知她刚一转身,手腕却被扯回去,谢泠燃轻轻替她揉了两下,问:“手酸?”

    阮棠点头,盯着谢泠燃手上动作,劝自己亲不到就算了,摸摸小手也是好的呀……攻略嘛,还是不能太得寸进尺,否则就会患得患失。

    神思岔开时,额上忽的一凉。

    阮棠怔愣,谢泠燃的唇印在了她额头上。

    一触即分,却显得格外珍重。

    他居然主动亲!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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