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树上高中后,杨叔生意越做越大,就想着把店面改造。

    又不想挪店面,于是直接修整半年,推翻重建。

    杨叔会时常询问谢树的想法,年轻人看东西会更新一些,谢树一有时间都会去帮帮忙。

    但是夜路走多了难免遇见鬼。

    有一次,谢维明直接亲自来逮人,还带了人。

    那阵仗真就跟港片里的大佬出街,后面带了一众小弟去屠城,只不过略显寒酸,小弟只有三个。

    于是,杨叔一众人在泥沙漫天灰头土脸的工地上,焊接木质泥瓦师傅都默默停下手中的活,安安静静欣赏街对面的一出好戏。

    政府改建的时候规划好了地线后,就在地块四周留了绿地的范围。

    上层是统一的小叶榄仁,下层就是简单的草皮铺上。

    司机有时下车休息时,就会直接在草坪上坐着抽烟吹牛,草坪里经常是一地的烟头。

    杨叔就只能拿把火钳,拎着装垃圾的,闷头捡烟头。这会才会对抽烟有一点厌烦。

    层层塔状的小叶榄仁树下面的谢树,呼哧带喘的坐在草坪上,感觉自己都上高中了,还要被他爸这样追着跑。

    特别是对面那堆明显吃瓜的人,就差人手拿把瓜子拍案叫绝了,只能认怂。

    谢维明不整那些虚的,

    “走不走?各退一步,你乖乖上车。”我们好言相谈。

    于是走到杨叔面前,谢树:“我走了,下次再来。”本来高中就没多少假期。

    杨叔看着谢树离犯人只差一副手铐了,讪笑回答:“没事,赶紧和你爸回家,有时间再来玩。”

    谢维明沉声为自己辩驳:“他只是回家参加个聚会,吃个饭。”

    那你还这么兴师动众?

    经此一遭,杨叔对于谢树的少爷身份有了具象化的了解,直观化的确认。

    谢树最怕这样,怕唯一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又要变得生分、冷淡,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对自己。

    于是学校一放假就往这里奔,看见杨叔蓦然收脚:“杨……杨叔,要我帮忙吗?”

    哪里敢啊!

    忙叫芬姨给谢树倒水,孩子跑累了,满头大汗的,“没事,你就在旁边休息,我们自己来……”

    谢树尴尬退到一旁。

    尬了半天,谢树主动出击:“杨叔你是不是怕我?”

    杨叔:“……”

    谢树:“你别这样,不要怕我。我和你认为的哪些人不一样,我身上没有那些架子,我也干不来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里。我也会干活,我不是粘不了水的什么阳春少爷,我真的很爱这里,我更不会让爷爷去卫生局局长面前耳语你的饭桌上青菜里面有虫子,我吃到过好几次……”

    杨叔:“……”

    听听,听听,这尴尬的偶像剧台词微妙转变为威胁的话语,我杨叔都没你想这么远!

    晚上吃完饭,杨叔坐在谢树旁边摸着肚子,缓缓开口:“你有那么不喜欢那个家吗?”

    谢树:“……”

    我更爱这里。

    杨叔:“我们这里没人伺候你,没人在乎你挑不挑菜,你看,现在还是一片狼藉的碎石砖瓦水泥门窗,”

    谢树:“……”

    我更不喜欢那个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殿堂,寒冷、孤独,哪里的人他们的笑都不一定是真的。

    我在这里可以看到去买鱼时,朦胧天色里你刚装完鱼的手沾水冻得通红,却指着旁边的红薯说:“来一个,小破孩可以暖手。”

    我在这里可以看到,晚霞万顷的天际遍布鱼鳞般的破碎流云,旁边鳞次栉比的高矮房屋交错杂列,有人在街道遛狗寒暄,有热热闹闹的街道,也有专心归家的小孩和我一样背着书包三五成群在街道追逐嬉戏。

    我更是在这里感受到有人在乎我,我刚来这里没朋友的,是你第一次坐在桌上静静等着我吃完鱼,只有在姥姥姥爷家才会这样。

    我更是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大家很简单,吃就是吃,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不吃可能演变为不尊敬奇怪另类,不喜欢后第二天会有佣人被替换,我比较笨,斗不赢他们。

    长久的沉默,没人回答,也没有人追问了。

    于是,第二天,怀揣不安又不死心,谢树还是来了。

    杨叔一看到他,就大声喊着:“小野,唉,你说,我们这个一楼的屋檐下面的……叫什么来着的一个装饰,到底是用梅兰竹菊还是书法字体啊?”

    谢树怔忪一下,立马回答:“什么?来了……”

    ……

    一定程度上,谢树他没有阴暗面,这是他绝无仅有无可比拟的人性,也必将会成为他的软肋。

    但不能否认,谢树童年的阴雨在鱼店等到了雨过天晴。

    *

    2014.07.18

    一家三口吃完饭就和杨叔往三楼走去。

    这栋楼有四层,一楼、二楼都做了餐厅、厨房和员工房,三、四楼自用,杨叔基本都住在这里,其他家人有时会回城中的另一个住处

    杨叔的父亲去世的早,母亲现在也年岁高龄,弓着背,耳朵也不行了。

    刚好顾笙然的专业就在这里,但是年纪太大了,检查也查不出来什么,就只是给老人带一些相关方面的药,谢维明又是做医疗器械的,随便的助听器都是顺手叫谢树或者顾笙然带来。这样来往的互惠关怀,也是一种对杨叔照顾谢树的感谢。

    刚好今天谢维明来了,就提了一嘴,三人直接去看看老人家。

    就这种时刻谢树会才觉得他爸还有些回归人性温度。

    吃完饭,杨桉左看右看,是走了吗?木窗里的客人已经换了一拨。

    管他呢。幸亏不认识,不然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饭饱神虚,杨桉没力气了,化作一滩水,就那么摊在椅子上。

    刘女士结个账这么慢吗?

    仰头,看着能滴出墨水一样的天空,就那么晃起腿,觉得心情好一点了。

    该来的总要来的嘛。

    开心一点啦,杨桉,加油!

    谢树和顾医生、谢维明从三楼下来时,就看着小姑娘松松垮垮的塌在那,双手捂着耳朵看天,晃荡着双腿,姿态悠然。

    心情好点了吗?终于不再是那么战战兢兢了。

    很想过去吓吓她。

    脚步已经往那个方向走了。

    “你干什么去?”谢维明盯着他。

    “我去那边看看,就等我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乖了,“你管得着吗?我不跑。”夹枪带棒气势汹汹回击。

    “回来,走了,我的面你可以随便,但是你知道你爷爷哪天在那饭桌上是什么样的吗?”谢维明抬起淡漠的眼睛,冷峻开口。

    谢树顿了一下,装作没听见,往杨桉的方向走。

    “我一分钟后有一个远洋电话会议,我不会等你。”谢维明已经离开了,留了个决绝的背影。

    ……

    那就再见了。

    *

    杨叔好像去送那个人的家庭了,他们看起来认识了很久,看来自己选择来这里是正确的,谋划下一步的计划。

    江魏正在柜台边想的出神,“小伙子,小伙子……”,一位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年纪的人叫着自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没反应过来,“啊……”,指着自己,“我吗?”阿姨立刻点头,"你说……"

    阿姨:“有打火机吗?”

    江魏:“有,我找给你。”边找顺带提了一句“是有什么事吗,要不要……”

    阿姨看出他的疑虑,顿时示意了江魏一下,“我女儿今天生日,本来想着不过,但是看她心情不好,就临时给她凑了一个小蛋糕,给她插一支蜡烛”,就把手里拎着的三明治一样大小的切块蛋糕抬高给他看。

    江魏动容地笑开:“给。阿姨。”

    杨桉正盯着黑色天空,一簇火光闪动的物体就挡在视线上空,接着是刘女士那张硕大无比的脸庞,你干嘛?

    然后,木楞的坐起身来,她妈妈从哪里变出来的蛋糕。

    而且,“今天不是我生日啊?”杨桉疑惑,再说她妈妈一般是不可能过生日的,连带着自己也基本不会关心这些生日,从来没有这个概念。

    “农历的,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

    还可以这么理论。

    刘女士接着继续说:“知道你记的是8月份,你哭了一下午了,就当是开心一下,吃完它,我们好好看病。”

    杨桉:“你看见了?”有点尴尬。

    刘女士:“看见了。你总要发泄,脾气太闷,哭出来比什么都不做好一点。快点,吹蜡烛。”不自然的催促她。

    矫情这一套真做不来,还是遗传的,杨桉更做不来。

    ……

    刘女士怎么可以这么……她现在闪着光辉。

    刘女士:“要不要许个愿,就祝自己赶快好,明天看了就好?”,

    杨桉神奇地看着她妈妈:“你觉得有用吗?”

    刘女士斩钉截铁,笑了笑:“没有!”

    ……

    刘女士:“啊呀,赶紧吃,我还得回去睡觉。”

    杨桉:“老妈,我不喜欢奶油。腻得慌,赶紧,你吃。”

    刘女士:“就那么点蛋糕有多少奶油,我不吃。”

    杨桉:“快点,给你留着了。”

    ……

    *

    声音远远的从那边传来,江魏好像被那橘红的蜡烛灼伤了一个洞,往下漏雨。

    “嘿!看什么呢?”杨叔冷不丁出声,看到江魏明显的惊吓,哈哈大笑。

    江魏:“老板!”

    “叫什么老板,叫我杨叔。我还正想问你呢?你高中毕业了吗?”杨叔看着院子,有些带质疑的问。

    江魏:“老板……”

    杨叔:“杨叔!”

    江魏:“哦哦,杨叔我今年刚毕业。”

    杨叔转过头,盯着他,“我这里不收未成年童工,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今天工资结了赶紧走。”

    江魏踌躇犹豫道,“是,还没有成年,但是我的录取通知书都收到了,就离18还差几个月,能不能通融……”

    ……

    杨叔停顿半晌,不耐烦地说,“录取哪里了,高考完不应该是给自己一场旅行吗?你就甘愿在这里苦逼打工?”

    江魏自嘲接话,“那是有钱人的生活,我还得挣学费。录取的警察。”

    杨叔四下看了芬姨不在,就慢悠悠从包中抽出一支烟,分给江魏一个眼神,打断他,“好小子,真不错。但是真的这么困难?”

    江魏有些自然的承认,"嗯。"

    杨叔示意江魏把刚刚给杨桉妈妈点蜡烛的打火机,看着他费解的询问,“家里都给不了生活费?”想起来某个人的家庭情况,会不会也是家里人不管。

    江魏了然给他点火,“嗯。”

    杨叔吐出一口烟,“你以后就在大堂帮忙打杂,我不在的时候就帮我看着柜台,先别穿工作服,有人来检查时好自为之,机灵点。”

    江魏:“好,谢谢杨叔。”

    杨叔扬了扬拿烟的手,浑不在意的大笑说,“马上就是大人了。不,马上就是人民警察了,好好读书。”

    杨叔看他还在发愣,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刚刚看什么呢?咋?小姑娘好看?”带着调侃的语气睥睨着江魏,微微一笑。

    江魏无奈摇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温馨。”

    杨叔啧了声,“回家叫你妈给你买一个过过,你也就温馨了。”

    江魏无比平静,风轻云淡的蹙眉说,“我是孤儿。”

    ……

    那你他妈的不早点说!

    怎么一个个的都……一天天的都是一堆破事!

    杨叔拿着烟的手尴尬挠头,“那……”

    江魏淡然宽慰他,“有个奶奶,是收留我的人。”

    杨叔继续挠头,欲言又止地说:“你……”

    江魏自嘲,“我没事,以前我兼职要被退了,我就会这样说,通常都会被留下来。”想起来什么,抬头看了看天空,啥也看不见。

    杨叔顺着他也抬起了头,又思考着问他:“你就不怕我不信你。不过,以后不会有人再询问你了。”

    江魏神态自若的邀请杨叔,目光炯炯有神看着他,“那要不要和我去看看,她每天早上都会在鱼市摆点小菜卖,我们省吃俭用倒也能凑足我的学费,所以杨叔能让我一直做到大一开学吗?”

    杨叔玩味的看着他,“你来吧,还挺滑头的,知道怎么抓住人。”看来是历经过不少事。

    江魏讪笑,“好。”

    拍了拍江魏的肩膀,“好好上学,有什么困难和杨叔讲。”抽了最后一口烟,弯腰丢在一旁桌上的烟灰缸里。

    江魏真诚感谢,“谢谢!”

    转身已经走了的杨叔,出声回复,“谢什么谢。”留个背影挥挥手。

    ……

    “老妈,刚刚那个蛋糕真的很好吃,他家的鱼也不错。”

    “是。酸菜入味。”

    “我刚刚看他家好像白天有提供快餐类的,我们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

    “你还挺会看的,问的吗?”

    “没有,就在大堂的墙上写着,你可能没注意。”

    ……

    江魏听着前面的母女对话,有些羡慕的笑着摇头,踏出鱼店的门口,周边店铺的灯光明晃晃的光斑照在他孤寂身上,在地上投着从脚心出发的五六道影子,没入夜色,和她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们身后的鱼店还在有些许的嘈杂声音传出,那一墙的三角梅,晚风轻抚后微微晃动,跃动起一道道此起彼伏的花浪,在白黄混杂的灯光映射下,艳色更为浓烈了。

    青春路上的每一道光斑都在晦涩不明的暗夜里愈发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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