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眉被一盆冰冷刺骨的水泼醒,却觉得周身麻木,动弹不得。

    一双粗粝的手提拽着她的左臂,将人生生从地上拔了起来,一路拖拽至一间血腥味弥漫的房屋。

    她的身体如一片破布一般,落在腥臭污浊的草皮破布上。

    这是她入境北蛮的第五个时辰。

    三个时辰前,她同梁胜等人扮作图拓商队,平安抵达了北蛮境内,在各国客商集聚区的一家客店入住。

    游牧民族建城与汉人颇为不同,主要首领及各部贵族居住于石国之内,可等同视为京城宫闱,又可看作是北蛮各部的统帅指挥之所。

    因石国并非固定一城,故而依傍其周边建设的房屋居点亦多不固定,即便众人已经往返多次,为确保万无一失,也让姜眉熟悉周边坏境,梁胜让其余弟兄们暂时歇息,自己则带着她外出。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北蛮境内,却不想北蛮石国之外竟已荒凉至此,除却居无定所依靠经商谋生的图拓人,多数异国商队,为躲避北蛮境内肆意蔓延的病疫,不再前来,故而离开店舍不出几十步,便已不见人烟。

    为了方便行动,两人扮作了一对图拓夫妻,尽量小心避开盘查的北蛮卫兵,来到先前梁胜结识的那位图拓乐师家中拜访,却发现他并不在家中,就连他的北蛮妻子也不见身影。

    两人当下警觉,仔细查探一番后,发觉屋内整洁干净,门外落锁,似乎只是临时外出。

    借其屋舍,姜眉简单远眺观察了一番石国周边以及城围。

    为避免惊扰,引人耳目,两人不做停留,当即离开,寻找一处摊点,落座角落处。

    图拓原为中原附属之地,相貌与汉人相似,说汉人言语,只是所用文字与中原汉人不同,因而两人用汉人之语交流起来,也不算引人注目。

    北蛮店主只因二人为图拓人,多收取了一些银两,并未为难。

    姜眉告知梁胜,虽还未接近石国,可是一路上观察足以见得,石国的城围不似京城高墙数丈,单以她和梁胜二人的轻功,可以轻易做到暗中潜入而不被卫兵察觉。

    梁胜颔首道:“不错,我的确进去过一次,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未深入,弟兄们中有几人轻功很好,可以胜任。”

    姜眉却摇了摇头,把手放在桌下,在梁胜手心写道:

    “人越多胜算越大。”

    “今夜夜深的时候,可以看一看弟兄们的轻功如何。”

    “我同你一起,”

    “杀一个人和保护一个人,其实是一样的。”

    “把自己舍身处境的想做是这个人,才能方便做好十足的判断。”

    梁胜笑着点头,为她呈了一碗肉汤。

    “听你说这些很有趣,好,在这些事情上,我还要和你学很多东西……不过要等回到京城了。”

    “你多吃些东西吧,一路上车马颠簸,多休息。”

    姜眉捧起碗喝了一口,心中忧虑却不减。

    梁胜和其他弟兄们已经初步制定了几个计划,也都说与姜眉,她并非不相信大家的本领,只是看过梁胜所画的布防图,心中冥冥升起忐忑。

    顾元琛说不许她深涉险境,可是若不曾真正接近关押公主之地,她又如何能协助做好计划。

    想来今夜,她还是要同梁胜走一趟了。

    为了避免自己身子不适,拖累大家,姜眉强打起精神,忍着腥膻,往自己的腹中灌了一些肉汤。

    “怎么了,不好喝吗?”

    梁胜见她掩唇面露难色,下意识抬起手,停滞在半空。

    “……应当是马肉,你吃不惯不要勉强,因为,王爷交代我要照顾好你。”

    姜眉打断了他说的话,写道:“我没事,多谢,但是我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

    她抬眸静静望着梁胜的眼睛。

    “你说我们不是同类人,我也认同。”

    “自从到了边境,你就有些奇怪。”

    “我不求你把我当做可以朋友的人。”

    “但是我想和大家成为可以信任的人。”

    “我不喜欢被瞒着。”

    “等回了军营,你把隐瞒的事告诉我可以吗?”

    梁胜心底一阵苦涩,她明明都不能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在桌上不着痕迹的写字,没有半分威逼,却也一样让人无力反驳。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答应。”梁胜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在说谎,可是若不用谎言去弥补谎言……

    以她的性情,她一定会受伤的。

    梁胜言毕,姜眉忽而笑了,拿起铁勺给他也盛了满满一碗,和他一同分享这不算美味的肉汤。

    “之前听你说了两个计划,总觉得还不妥当,今夜我和你一起去,不算危险,不告诉顾元琛就好了。”

    她称呼王爷的方式与自己从来都不相同,梁胜对此心知肚明。

    有些事情,悄悄藏在自己心里就好。

    两人吃过东西,又为其他弟兄买了一些带骨头的马肉和烤饼,往客店方向走。

    住在旁屋的一队金骓商人正在饮酒奏乐,远隔着十几米都能听到喧闹嘻乐之声,大有一副无拘身外之物的意味。

    梁胜察觉到姜眉的脚步慢了一些,问她是否是觉得太过吵闹,姜眉还未来得及回答,吴虞便推开门出来迎接两人。

    “胜哥,阿姐,你们快进来,那个图拓乐师来了!”

    梁胜先一步走在前,姜眉也被吴虞热情地抓住手臂,向屋内走去,这尚是吴虞第一次与她有身体上的接触,可是不知为何,她却自心底升起一阵本能的厌恶,乃至恶寒。

    屋门打开,姜眉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恍惚看向自己的手臂,这才察觉方才被吴虞握住的地方,有一阵微不可察的刺痛。

    是手里针!

    由于胭虿散在体内残留,她的身体对一切毒物素来格外敏感,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伸手向拉梁胜的手,脑后却已经遭到一记重击。

    吴虞手中冰刃的冷光,将她刺得近乎失明。

    她倒下了,最后听到的,是一声来自鹰隼的凄厉悲鸣。

    *

    被扔到草席上之后,姜眉艰难地睁开眼睛,想要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可才刚刚动了动手臂,一只沉重的脚,便毫不留情地踩在她的肩上。

    方才被提拉拖拽多时,已经近乎于脱臼的手臂,此刻自关节起彻底失去了反应,唯余痛楚。

    她痛苦的闷哼了一声,可是理智促使她把宣泄痛苦的呻吟变得微乎其微。

    虽然形势不明,可是她知道自己身处险境。

    惨叫,只会让自己受到更多的折磨。

    姜眉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游离于身体之外,不去想,不去感受,她回想着失去意识昏迷之前发生的种种,想起小梨枕在自己的肩头,求自己帮她结束一生的痛苦,想起顾元琛紧握她的手,让她一切保重

    还有梁胜……

    “啪——”

    马鞭抽绽在皮肉之上的清晰响声让把姜眉的意识拖回痛苦之海,她弓起身子,像只被焖熟的虾子一样,只是在密集如雨的皮鞭下,她无处遁形。

    梁胜!尖刀!

    是吴虞,怎么会是吴虞!

    她不能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是吴虞背叛了他们,为什么!

    北蛮人口中咒骂着,将鞭子扔到一旁,似乎是喊了一声“水”,便有两人抬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进来。

    姜眉耳畔嗡鸣,随后温热的盐水均匀地泼砸在她的身体上,尚未融的盐粒被均匀地按揉进伤口之中。

    “看来这女人的骨头,和这些男汉狗的一样硬!”

    许是蚀骨的疼痛带来了久违的清醒,姜眉听清楚了他说的话,她尝试去咬自己的舌头。

    一个人进来,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蜷缩在地上的她,大呼一声,上来捏住了她的下巴,一掌掴在她的脸上。

    来人堵上了她的嘴巴,断绝了她自尽的可能,随后扳开了她的眼睛强逼她看着自己。

    面前的人是吴虞,可是却又不是他,因为他不再是姜眉眼中青涩未脱去孩子气的少年了。

    真想不到,一个人的面目竟能变得如此丑恶可怖。

    姜眉不担心他会弄瞎自己一双眼睛,不惜一切代价侧过目光,不去给这张脸半点眼神。

    吴虞神色一冷,把她重重摔在地上,和那北蛮人谄媚笑着说了几句话,那北蛮人便离开了。

    “蠢猪。”

    他用汉人的语言低声咒骂了一句。

    随后附身细心地检查其姜眉的身体,看到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眉头一皱。

    姜眉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脚踹在了他的下腹上。

    吴虞不设防,被这一脚踹翻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可是却并未恼怒,反而笑着擦干了自己的嘴角。

    “阿姐啊阿姐,我现在偏要这么叫你了,你能奈我何?”

    他掐住了姜眉的脖子,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你现在不必装那副清高样子了,这里可是北蛮石国,哦,也是我的家乡,我终于回家了……”

    他抬起手,看见姜眉闭起眼睛,便得以的停手,怜惜地拍了拍她的面颊。

    “放心,我舍不得打你,你瞧不起我,我却很喜欢你,不过在这里,你最好多依靠我一些,才能少吃点苦头。”

    姜眉只觉得万分恶心。

    她回想起那个清晨陪她在原野上诉说心事的吴虞,勃然怒意在心中沸腾。

    “别这幅样子,你就不想知道胜哥他们怎么样了?”

    吴虞阴笑道:“我承认我说过许多的谎话,可是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啧,他真是个实打实的蠢货,要是早点能想明白你在王爷身下婉转承欢是什么下贱模样,面对着我们又是什么模样,就不至于忍受什么相思之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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