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脸,顺势用唇瓣在他下颌上点了一下,这比直白的亲吻还要灼人心弦,顾元珩托住她的脸,用指腹摩挲着她面颊上那道若隐若现的伤疤。

    他的眼眸里从没有过一丝阴冷或是疏离的神色,因而姜眉害怕他的目光,她想要得到一次真心,一次就好,可是又担心得到之后辜负浪费,不能回应他的诚挚之心。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姜眉红着脸默声问道。

    “因为你平日里不会有这样的神色,我也并没有机会能够这样静静望着你。”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学来的这番撩拨人心的本领,虽有些笨拙刻意,却因为是她的缘故,很是可爱。

    “这样。”

    她垂眸沉思间,顾元珩已经托着她的腰站起身,他虽是书生模样,可是一双臂膀却十分有力,姜眉被抱得很紧,却并不感到痛;他踏出的每一个步伐都是那样坚定,让她不自觉的依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更加坚笃地叩响她的心弦。

    顾元珩在书案前停了下来,把姜眉抱了上去,几册书卷应声跌落在地,他欺身而上,托着姜眉的腿弯,将人拥紧在怀里,延续起方才那个意犹未尽的亲吻。

    “你在想什么,小眉?”

    他忽然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问道。

    因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她,姜眉的神思被尽收眼底,顾元珩很快发现了她的犹豫,因此手上的轻抚也一并停了下来。

    “怎么了,是害怕吗?”

    姜眉舔了舔唇角,仰起脸望着他默默念着:“不怕。”

    “那可是是不愿?还是你身子不舒服?”

    她忽然上前,揽着他的脖颈,枕垫在他的肩上用蚊蚋一般的音量沙哑问道:“楚公子,今晚过后,你就会离开我吗?”

    顾元珩颇感疑惑,侧首仔细瞧了瞧她的脸,笑着轻叹道:“怎么说这样的傻话,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吗?若是要走,我今夜回来干什么?”

    姜眉摇头,在他手心写道:“不是走掉,今夜过了,就再也没有今夜了,不可能再重来了。”

    方才被他抱在怀中的刹那之间,姜眉脑中想了许多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过随便,因此也不配得到真心,就像是她和顾元琛第一次云雨的时候,她好像并没有喜欢他。

    所以他也隐瞒真相于她。

    或许她才是做错了的那一个,虽然楚澄不止一安慰她,劝导她,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没能走出来过往的阴霾。

    她很喜欢这个好心的过分的楚公子,喜欢他那为不关己之事忧心忡忡的模样,她一人卧榻养伤沉郁哀然的时候,每每望向那扇花窗,就会想起他为她撑起窗户一角,转过身面向她温润一笑。

    如果失去了这个笑容怎么办?

    她那些不堪的过往,还有顾元琛的事,阿错的事,总归是瞒不住的。

    因而言未说明,神色便又黯淡了下去。

    “算了,你当我在说傻话。”

    她闭上了眼睛,抬手主动去解自己的领口,顾元珩没有动,只是静静瞧着,他也冷静了几分,再一次仔细观察这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面容。

    放才她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上细细的勾勒着,让他甚至一时忘记去弄懂她的心事,旧梦的残影和此时窗外夕阳交叠在一起,隔着薄薄的纱帐,悉数落在她清瘦的身影上。

    他忽然上前拔掉了他亲手为她插入发间的那翡翠簪,一时青丝如瀑布,又握住了姜眉的手腕,将其缓缓放下。

    她睁开眼睛有些惊诧地看向他,却并没有看到恼怒或是冲动。

    “不是什么傻话,我懂你的意思。”

    “小眉,我向你保证,今后无论何时,我都珍稀你如无价之宝。”

    “我珍惜你,你也更应当好好珍惜自己才是,所以方才那样的想法,今后不许再有了。”

    没有多少肉的腰被他掐了一把,这是迄今为止第一次,楚澄对她用了一些“力气”,姜眉恍惚着被抱起,随后她被放到床上,双手被引导着攀上他的腰封,解开了他的衣袍,第一次触摸到他结实有力的小腹。

    他轻嘶了一声,柔声道:“怎么手这么凉?”

    “把眼睛闭上,小眉。”

    姜眉乖顺闭上眼睛,可是又忍不住偷偷睁开,却还是见到他俊雅不掺一丝情欲的笑颜。

    “听话好不好,闭上。”

    她再一次闭上眼睛,却本能地更紧地抓紧他的手。

    “别害怕。”

    眼泪沿着面颊滑落,打湿了枕头,同时温热的触感由一点,猝不及防席卷了她的整个身体。

    仿佛含苞待放的花朵浸润在了热雨中,不同寻常的天气却并未伤累花儿,只是让盛开时的颜色更为鲜红。

    姜眉微愕,花儿没有见过这般怪异的天气,她也没有被这般对待过。

    好想睁开眼睛,想躲开,却又不想。

    心在蓦然之间酸痒,好不难受。

    他的手掌覆在了小腹上那处烙伤结痂的地方。楚澄问她这里是否回答还痛不痛,姜眉没有回答,若是她能开口说话,她只想说很痒。

    身下的床褥揉皱成一团,她觉得唇舌有些干涩,想抿一抿唇瓣,却不慎被自己的涎液呛到,小声咳嗽起来。

    她听到楚澄笑了一声,随后他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

    “你当真这样听我的话,怎么不舒服了咳嗽起来还要闭着眼睛。”

    姜眉感到耳面涨红,随后睁开了眼睛。

    “喝口茶就好些了。”

    他不知何时解了束发,青丝落在肩侧,本就温润如玉的面容更添一分引诱。

    他回到姜眉身边,极尽温柔启开她的唇,甘甜的茶水被渡入她的口中,两人的唇瓣和舌尖密不可分的含弄在一起,发出腻昧的水声。

    “好些了吗?怎么突然咳嗽起来。”楚澄又问道。

    姜眉告诉他是自己不慎呛到了。

    “哦,原来是这样,不要心急啊,小眉。”

    她此时才察觉到这个人也有很坏的一面。

    “抱着我。”

    他启唇在她耳边轻声道,似乎是给她下了什么咒术,她的身子软着,手臂却依依不舍地向上攀附,晃神之间姜眉像是条小鱼一样被捞了起来,温热的拥抱,不舍的亲吻,抚去了她所有本能的防备。

    从来没有这样渴望温暖的感觉,她想更贪心一些,在湿热的触感之间,她有过几分幻想,想要留住这个拥抱。

    轻缓的嘤咛声吐在耳畔,顾元珩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放下了姜眉,并不是想要离开,只是让她转了个身,以便能将她微凉的后背一并揽在怀中。

    她像只小猫一样蜷了蜷身子,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顾元珩柔声说道:“这样好一些,不然我怕弄疼了你,这里好不容易才结痂了。”

    不是因为不喜欢看到她伤痕累累,并不美丽的身体吗?

    好吧。

    姜眉心里胡乱想着,落在肩头的亲吻拉回了她的思绪,他说喜欢她,要给她看他的真心,他是在这样做着的,

    “那个发簪,我瞧着好像不大适合你,这次准备的仓促了,日后我再送你一个更好的。”

    他低声说道,忽然谈论起了发簪的事,姜眉却无心思想旁物,她趴在枕头上,将脸埋了进去,不知因何而流的泪水濡湿一片。

    “我也有许多时不曾行过周公之礼,你若是难受了,告诉我便是。”

    她被他困于身下,一番亲吻之后,脑中已然一片空白,她还是感到自己在往下坠着,如以往一样陷入糜烂绮丽的云雨之梦,梦醒之时,总是格外痛苦。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她苦闷地轻哼着,恍然听到楚澄在喊着她的名字,他喃喃念了几遍,似乎是在品味着什么,随后毫无防备地抱着她起身,让她面向自己,一并跪坐在了床上。

    “唔——”

    口申吟声被爱吻堵在口中,她显然不习惯于这样的变换,只能抱紧他,她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与她有过云雨的男子里,不曾有过一个时常缅怀亡妻的年轻鳏夫。

    “小眉,你怎么又分心了,你不想看真心了吗?”

    唇瓣分开,牵扯出一条糜艳的银丝。

    “想。”

    她轻声念道,枕向他的肩头,在他的胸膛留下了一滴泪水。

    *

    三更的鼓声比二更时更懈怠了几分,却足以让姜眉惊醒,梦境中发生的事迅速消散着,她只能肯定那是一个噩梦。

    血,剑,还有她不愿回忆起的人。

    “醒了?可是梦魇了?”

    顾元珩的声音响起,她才发现自己像一条水蛇一样缠抱着他,甚至半压在他的身上,用大片赤裸的肌肤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

    “诶,你别躲啊,害羞什么?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才红着脸向小榻里侧挪了挪身子,便被他揽回怀中。

    “方才你一直发抖,可是梦见什么东西,被吓到了?”

    他一直醒着?姜眉连忙摇了摇头,在他手臂上写道:“你怎么不叫我醒来,我不是有意的。”

    顾元珩不禁觉得好笑,反问道:“什么有意,什么无意?”

    姜眉自然没办法回答,便又问:“你怎么不休息一会儿,是我吵醒你了吗?”

    “不曾,你忘了吗,那时怀中抱着你,都有些困乏,不多时便睡着了。只是今日我午膳用的不多,平日里也不曾这样早睡下过,入夜后不久便醒了。”

    他抚了抚姜眉的额头,继续说道:“你睡得浅,我又贪恋这一时温存,所以舍不得叫醒你。”

    许是因为他年长一些,又有过婚配,说起这些事毫无遮掩之意,只当是平日里闲话一般说给她听。

    亲昵无间,恰似平凡夫妻一般。

    “嗯。”

    姜眉抬手轻抚他肩头的齿印。

    “你也没吃东西,我叫人去做些吃的?”

    顾元珩问道,姜眉却有些犹豫,写道:“已经三更了,燕儿她们是不是睡了,还有些点心在那边。”

    她写罢又有些后悔,这毕竟是人家的仆役,况且楚澄也饿着肚子。

    “是我疏忽了,一时忘了时辰。”

    他自然是不必在意这些的,只是如今他更希望自己并非帝王,而是真正的楚澄,为了呵护这一份纯挚善意,他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姜眉浅浅笑了笑,指给他那多宝阁上的点心盒子,顾元珩起身披上外衣,昏黄烛光勾勒出他宽厚的肩膀,劲瘦的腰身。

    “你喜欢吃这些——这些是小怜给你的吗?”

    他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姜眉用薄被把身子裹紧了一些,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期待。

    期待他快些回来,不想让他走远。

    小怜喜爱的点心口味大多甜腻了一些,顾元珩打开油纸挑拣了一番,只拿了一块绿豆糕抿在唇边。

    “你若是有什么爱吃的,和他们去说便是,你瞧你这样瘦,是从前就是这样,还是因为这些时候身子不好?”

    姜眉在榻上写道:“去年冬天。”

    顾元珩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鬓角,将盒子拿到她面前。

    “你爱吃哪个,我喂你吃——哦,你若是想自己拿着也好,我只是怕你脏了手。”

    姜眉浅笑,随后拣了一个卷子,三两口便吃完了。去床头拿手帕擦净手指。

    楚澄吃得很文雅,一块不大不小的绿豆糕吃了许久,姜眉也瞧了许久。

    直到他发现她悄悄藏藏的目光。

    “你想吃这个?”顾元珩看了眼盒子,里面似乎的确只有这一块,便把它递到了姜眉的唇边。

    她摇头,可是面对他的灼灼目光,便低头尝了一口,随后拿来小册子写:“我吃东西会很快,不像你这样文雅。”

    顾元珩楞了一下,随后笑道:“瞧见了,你若是还饿着,便再吃一些,我平日吃东西也不是这样慢,只是素来不喜甜食,此时且用这糕点充饥罢了。”

    “你是不是也不大喜欢,我记得上次小怜给你米糖,你不是很喜欢。”

    姜眉点了点头,并未说其中缘由,回想了少倾,写道:“你有没有吃过一种酥饼,咸的,这么大的,好像只有江南有。”

    “酥饼……可是里面加了梅干的?”

    姜眉不知道梅干是什么,顾元珩说这是一种南方进贡的芥菜,她说的酥饼应当是缙陵的烤饼。

    “应当是,我总是把它记成酥饼。”

    顾元珩握住她的手,在她画的那酥饼上添了几笔,柔声道:“没事,本就是酥饼模样的,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吃过的,的确好吃。”

    前几日东昌刺史呈奏,称旗江以南缙陵、瑞金多地遭逢旱灾,请求朝廷赈济,他担心因灾情缘故,一时不能给姜眉带来,所以并未许诺,转而问她是否还有别的喜爱的东西。

    “为什么问这个。”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东西”

    她想起当日顾元琛也曾这样仔细地问过她。

    为什么呢,她喜欢什么又有何用,她不是应当知道陛下喜欢什么吗?

    “你不知道自己心中好恶?所以才要问你呀。”顾元珩温声道。

    他吃完了那块绿豆糕,拿过她的帕子,仔细擦拭手指,漫不经心说道:“问过后你便能好好想一想,或许便知道了你能喜欢什么?若要一个理由,那便是我心疼你这样清瘦,想让人为你做些好吃的,补补身体”

    “谢谢。”

    白皙修长的手指抵在她的唇边。

    “小眉你我之间无需言谢,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嗯。”

    她想了想,写道:“其实我喜欢吃肉,因为吃肉之后才会有力气。”

    “嗯,那如今是不喜欢了?”

    顾元珩只觉得自己离不开姜眉一般,才把手指从她唇瓣上移开,便又把人揽在怀里,想必“爱不释手”便是如此。

    或许是老天安排,让他遇到了这样一位妙人,即便是懒懒坐在那里书写着让人不宜看懂的话,也只觉十足可爱。

    “会想起不好的事情。”她写道,“很不好的事,你可以听我说吗?”

    “你想说出来便说,我会好好听着,看看是多坏的事。”

    他将下巴轻轻枕垫在姜眉肩上,把她抱得更紧。

    “你或许没有见过……但是人是会吃人的。”

    且做慈母汤,骨肉充儿饥。

    顾元珩眸光震颤,的声音多了一丝沙哑,低声道:“对不起小眉,我也只是听说过这样的事。”

    “我见过,就是寒灾的时候。”

    “一边堆着人骨头,上面红的,下面堆着的发黑了。”

    “另一边两个人被绑者。”

    “和待宰的牲畜一样没有区别。”

    “我之前可能对你说了些不好的话,因为我误解了你。”

    “我以为你只是个爱阔绰出手的有钱富贵公子,对不起。”

    “可是人命真的不算什么,太轻贱了。”

    “小眉,你不要这样说——”顾元珩看到姜眉一笔笔写下这样残忍的话,又想起那句让他连日来寝食难安的“且做慈母汤”,不免心头一窒。

    只是见姜眉还要写下去,他便停了劝慰之语,把人揽紧了一些。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因为我从前也做过坏事。”

    “收钱为人卖命,视人命如草芥。”

    “我一直在找自己的妹妹,找了许多年。”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早就死了,我的小妹甚至还没长大,青州大旱的那年,她就被吃掉了。”

    炭笔断了。

    姜眉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轻轻将掉入床榻间的碎屑捡起。

    “无碍,我再去给你拿一支,没事的,你等我。”

    顾元珩看着那颤颤巍巍的字迹,一时愕然,他不舍得离开姜眉,也不忍留她一人。

    他起身去拿炭笔,姜眉的背后变冷了几分,她悄悄落下几滴眼泪,砸进被褥织花的暗纹上。

    “好了,小眉。”

    他把炭笔放在姜眉的掌心,在她的耳侧轻声安慰。

    姜眉顿了顿,继续写道:

    “看到那些人骨头和被剔下来的肉,我就想起来我的小妹。”

    “刀子割在肉上很疼,我知道的。”

    “她还那么小,那时候她要多害怕。”

    “所以后来,我便很少沾染荤腥,慢慢的,一口也吃不下。”

    姜眉哭了,啜泣声飘散在碎玉乱珠一般的淋漓雨幕中,顾元珩静静抱着她,用彼此的温度抵抗这夏时清寒。

    “小眉,今后你有什么心事,要同我讲出来,切莫一个人闷在心里。”

    姜眉点了点头,把这难以言说的积郁倾吐出来,已然让她好受了许多,何况这是楚澄。

    她擦净了腮上的泪痕,转过身主动抱住楚澄的肩膀,在他耳畔小声说道:“谢谢,不过你也不要难过,也不要想那些画面,会睡不好的。”

    顾元珩心中唯余怜惜,苦笑着呢声道:“好”

    “小眉,你可还记得妹妹们叫什么?还记得她们的生辰么?明日得闲,我让人在城郊寻一处风水宝地,为她建一个衣冠冢吧。”

    顾元珩轻抚着她的额头,又道:“如今你是我的至亲之人,她们是你的亲姐妹,这些理应是我做的,你不必推辞谢绝。”

    姜眉犹豫了许久,知给了他两个名字,姜芮和姜盈,至于生辰之日,姜眉就连自己的也不记得了。

    只是不知因何缘由,提起生辰二字时,她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顾元珩因而主动说起了自己的生辰之日。

    夏至。

    姜眉捏紧在手中的小册子和炭笔掉落在了被榻上,下意识抓紧了楚澄的掌心。

    顾元琛的生辰,也是这一天。

    他说这一天也可以是她新的生辰,他说会陪她过好这个生辰。

    依照他的谋算,也是打算这一天把她作为赠礼,送到陛下的床上去。

    “小眉?”

    见姜眉面色发白,额前沁着冷汗,顾元珩柔声问她是否不喜欢这一日,或是这一日曾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故而让她耿耿于怀。

    他在姜眉额前落下一吻,安抚道:“好,我们不提生辰的事,你若是想不起来了,便可以想一个你自己喜欢的日子做生辰之日,今后我在这一日为你庆贺,也和你一同悼念妹妹们可好?”

    “嗯。”

    只是姜眉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她的生命中,没有哪一日值得留念庆贺。

    就像先前顾元琛说是夏至,她便答应了,因为这一日似乎并未发生过不好的事。

    何况那是他的生辰。

    太可笑了,她这一身残破,唯一能展示出来给人看见的一丝真心,也成了千疮百孔的笑话。

    姜眉觉得肩头有些寒凉,便挽着楚澄的手在他身侧躺下。

    顾元珩见状,吹灭了床头的灯烛,却并未睡下,只是借着月光仔细端瞧一番她的脸。

    他这才发现,她的眼里噙着泪水。

    “楚公子,你喜欢生辰之日吗?”姜眉在他掌心写问道。

    顾元珩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便也认真思考起来,答案是喜欢。

    瞧姜眉的模样,或许是她又在胡思乱想些过往阴霾,若他也答兴致尔尔,想必她也不会再问下去。

    “我若是想把夏至当做自己的生辰之日,可以吗?”

    顾元珩并未立即回答,先俯下身去抱她,才觉她肩头一片冰凉,惊讶她身上方才还暖着,只不过是闲话几句的功夫,便成了这样,甚至贴紧她时,整个身子似乎瑟瑟的发抖。

    “身上冷吗,怎么不告诉我?”

    心里说过要待她千倍百倍怜惜,终究是有了疏漏。

    姜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转过头望着他,鸦羽一半墨蕴的睫毛,借着依依月色,在睑下形成了一道阴影,遮着眼眸,藏着一滴眼泪。

    顾元珩一时情动,俯下身在她眼角处啄了一下。

    “好啊,你能同我一起过生辰之日,我自是求之不得,也好过一人面对着香果珍肴无趣。”

    姜眉又问他生辰之时常做什么,顾元珩不免想到月余前的一番安排。

    “多是和亲人好友设宴欢聚,外出赏玩,收些贺礼祝福罢了——今年或许不同,一来是有你同我一起,二来是我远行在外,并无亲朋在此。”

    他柔声道:“小眉,你也许久不曾出门了吧,等你的伤养好之后,我们的生辰之日,我带你去定州城城郊赏玩一番可好?”

    *

    “提前设宴?”

    听罢何永春读信,顾元琛一双眸子总算是添上了几分色泽,怔怔的掀起帘子,眺向前方仄缩在密林之间不见边际的路,不禁蹙眉扶额,胃间一阵翻涌。

    何永春连忙叫停了车夫,让顾元琛枕着自己的腿,奉上热茶,为他拍抚后背。

    “王爷还难受吗?一连三日大雨,官道一时被毁,这旧官道的确颠簸了一些,我再让车夫小心些——”

    “不必,”顾元珩抿了一口热茶,低声说道,“本王无碍,丞使可有赏过?”

    “王爷放心。都是按您的吩咐,只说您病得厉害,带血的帕子也让他们瞧见了,陛下命您寻找的草药亦一并带走。”

    “嗯,给我看看。”

    顾元琛要来了顾元珩的亲笔和密函仔细读了一番,手指一松,便如弃物一般滑坠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意思。”

    他紧闭了双眼,回想着信中“恳切之语”,蹙了眉头转过脸,蜷进绒毯里。

    “皇兄不是说要在夏至生辰之日庆贺大捷之喜,为此连连催逼半月有余,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何永春为他揉按着眉心,只当是哄着他,放言道:“嘿,依老奴看,许是陛下想明白了,想来陛下和王爷同一日生辰,若是在当日设宴,王爷战功赫赫,扬我国威,自然是万众瞩目,陛下不愿被王爷压了势头,便又改了主意。”

    “不论何时,这自然是应当的——”

    他用指节叩了叩桌台,不满道:“可是他说今年生辰之日设宴他不便出席,又是做什么?”

    “说什么为本王一人设宴,好啊!他倒是想得周全,谁来庆贺?让母后和顾怀乐,还有新回来的宗馥芬齐坐一桌,一起气死本王吗?”

    言罢,他不禁又觉得眼眶隐隐作痛,何永春连忙安抚:“王爷,既如此,我们便自己过生辰,最好是那时我们先回京城,回我们王府快活去。”

    提及“快活”二字,何永春的声音虚颤了几分。

    莫说是自家王爷,就是他,又如何能真正快活起来呢?

    当日王爷和姜眉那丫头都已经约定好了,夏至之日,她就能以侧妃的身份陪着王爷出席宫宴,好好的风光上一回。

    此后,再有宗赴将军上下帮衬着,她得一个好身份,便是名正言顺的敬王妃。

    不是都约定好了,她和王爷一同到东昌去,今后一生一世都逍遥快活着。

    怎么忽然就闹成了这样。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子也不好,到底去了哪里?

    何永春心里也想着她,从前觉得这丫头没礼貌,又凶又倔,如今回想起有关她的事,无不是可怜心疼。

    都怪他,那日就算是被她用剑捅出几个窟窿,也把那误会同她说明了该有多好。

    “到时候,回了王府去,就是回家了,王爷好好休养,我们还有许多事没做呢。”

    顾元琛轻应了一声,便卷紧了绒毯。

    默了少顷,他呢喃道:“我讨厌夏至之日,本王不喜欢什么生辰之日!”

    “那就不过了,到时候王爷就称病,谁也不见——小莹和琉桐一直想见王爷,若是让洪英带她们前来定州行宫,想必夏至前一定能到。”

    “随便。”

    又沉声许久,他忽然坐起了身,阴沉着眸光,冷冷道:“最近皇兄不是在定州微服私访,玩得不亦乐乎吗?让人去查,本王倒要看看他做了些什么,这般废寝忘食。”

    “他和赵书礼不放过本王,本王也不能让他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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