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寒意刺骨,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

    胡同口石板砖还残留了潮湿水痕,远远看去,光秃秃的树都是枯败暗淡的,只有斜伸的枝头落了几只出来觅食的灰扑扑的麻雀。

    正值假期,这个点出门的,大多是遛弯打太极的老人,零零散散经过几个过年也要加班的上班族。

    凛冽的寒风刮得人头痛,孟津禾站在巷子口,把脸又往围巾里埋了埋,她对这边的路不熟悉,拿出手机确认着地址。

    几个拎着篮球网袋的学生嬉笑打闹着走过,其中个子最高的男生迟疑地往后瞥去一眼,迟迟没动作。

    勾着他脖子说说笑笑的同伴察觉到男生的走神,顺着他直勾勾视线看过去。

    只瞧见张素白的侧脸,阴天黯淡的自然光下,对方正垂眼盯着手机,乌泱泱的长睫搭下。

    粗略一眼,都看得出来的漂亮。

    同伴没忍住揶揄他:“服了,看你眼珠子都挪不动了。”

    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嗓门大到见不少人听见动静望过来看热闹,男生红着脸不轻不重的推搡一把朋友,强行揽着他肩膀准备把人拖走。

    同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挣开他,笑嘻嘻地几步跨到孟津禾面前。

    高高大大的男生凑到跟前,她不明所以地抬眼。

    “姐姐,来找人吗?之前没见过你。”

    孟津禾礼貌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她气质舒淡,讲话时温温柔柔,很容易给人留下脾气好的印象。

    离得近了,主动搭讪的男生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眼神躲闪着退到一边,指了指被推搡过来脸涨得通红的同伴。

    “没、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朋友想问你要个联系方式。”

    孟津禾这才正色看向他们,没什么波澜的目光在其中一人穿的防风夹克短暂停留了几秒钟,衣服胸口的位置印着校徽。

    “你们是一中的学生?”

    “对,我们都是。”

    孟津禾笑了下:“上高三了吗?我记得一中的学生成绩很好。”

    “……今年高考。”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提到这个,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了会,神色都变得有些拘谨。

    没有一个高中生会喜欢被人盘问学习上的事,哪怕成绩还不错。

    几轮成绩问下来,几个男生已然面如菜色。

    打发走一群高中生,孟津禾比对着地址一个个看门牌号,在胡同里来回地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地方。

    木门灰瓦的小院子,坐落在胡同尽头。孟津禾敲了下门,等了会没见有人应声,于是低头看和周医生的聊天页面。

    手机用的年头长了,难免卡,接收消息的速度慢,反应了会儿才多出来一条两分钟前新发过来的语音。

    周医生:路上有点堵车,稍微等我几分钟啊。

    她脱下一只手套有些笨拙地打字。

    孟津禾:没事,您不用急。

    回复完,她重新戴上被体温暖得热乎乎的手套。孟津禾一开始来北方上学的时候,很不适应这边冬天干冷多沙尘的气候,每年降温都会感冒。

    后来每次过冬,她都会提前全副武装,在家乡经常穿的大衣都搁置了,每年都是那几件厚实的长款羽绒服接替着穿。

    年还没过完,市区就又开始堵车高峰期,不知道还要在外面等多久,孟津禾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端,半张脸都依偎进软和的围巾里。

    没过几分钟,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余光瞥见是个穿深色大衣的年轻男人,个子很高。

    以为是邻居,孟津禾站在原地没转身,活动了下僵冷的腿,盯着墙根出神。

    直到身后钥匙拧动,锁轴转动连带着清脆的开门声响起。

    意识到那人站的地方不是旁边的什么邻居家,而是周医生家门口,孟津禾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约莫是老人怕她等的时间过长,专门托了其他人来开门。

    孟津禾没来得及问,便见那个背影挺拔的男人拔了钥匙迈开腿走了进去。

    动作太快,孟津禾只来得及看清他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侧脸。

    凌乱额发下的眉骨英挺,很白,也因此愈发衬得垂搭下去的眼睫透出一股懒散的倦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给人的感觉有点熟悉。

    她只好快步跟了上去,走进这间不算很宽敞但打扫得格外整洁的老院子,随即男人便在柿子树边停了下来,转身把钥匙放到窗台边。

    在视线对上那双冷淡的眼睛时,孟津禾准备好的说辞僵在嘴边。

    靳陆……

    尽管面前的男人戴着口罩,她还是轻而易举认出了靳陆。

    他和七年前相比变化很大,此刻正用那色泽偏浅的眼瞳盯着她,辨不出情绪。

    乍一看有些冷漠。

    “有事吗?”靳陆微垂着眼看她,嗓子有些哑。

    原来是没认出自己。

    孟津禾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喉间莫名发堵,一时半会说不出寒暄的话。

    她其实构想过和靳陆重逢时的场景。

    但时间太长了,隔了七年的岁月,以至于靳陆的脸像纸张上干涸晕染开的墨渍那样,从一开始的惊心动魄,到如今辨不出眉目了。

    孟津禾以为她会记不得这张脸,可实际上在正对上靳陆的那双眼睛时,纷杂的记忆片段开了闸似的,纷纷冒了出来。

    就这么干站在院子里,冷风刮在脸上和锋利的小刀子没什么区别。

    也就是瞬息间,她回过神。

    和年少时期的暗恋对象重逢,谁能想到会到来得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在孟津禾大脑宕机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过于静寂的气氛时,一位身形清癯的老人脚步匆匆地小跑进门。

    见靳陆也在,还茫然了片刻,“你在这干什么?”

    靳陆移开视线,有些懒散地回道:“奶奶让我来送钥匙。”

    孟津禾完全没想到,靳陆和周医生还有这层关系在,这世界也太小了。

    “哼。”周医生原本还在吹胡子瞪眼,手里还掂了个袋子,里面是出锅不久香喷喷的炸糕,他目光停留在孟津禾身上后立马变得柔和,“吃饭了没?”

    “刚刚在胡同口那吃过了。”

    因为周医生的及时赶回,孟津禾倒没觉得和靳陆共处一室别扭了,跟在老人后面进了客厅。

    周医生用热水壶给她倒了杯水,说是让她暖和暖和。

    孟津禾这次来其实只是为了拿上次做客时不小心落下的u盘,不打算久留,见状也只能捧着杯子坐在沙发里。

    老人面上一派乐呵,从抽屉里拿出都没拆封的奶糖和干果,果盘不一会就被塞得冒尖。

    “津禾你坐一会儿,想吃炸糕自己拿。”招呼完让客人吃,周医生还促狭的不忘偷偷顺走几颗糖,揣进兜里,“家里人不让我多吃,只好蹭你的光咯。”

    走着走着,他又退了回来,靠在门边语气不是很好地对着外面喊:“你小子杵外面干什么,不是感冒了?还敢站那里干吹风,冻不死你。”

    靳陆居然还没走么,孟津禾握着纸杯的手下意识一紧,她刚刚刻意控制住自己没往外面看,此时也顺着周医生视线往外看去。

    果然还在那。

    靳陆只穿了件长大衣,里面的毛衣倒是高领,但她怎么看都替他觉得冷。

    纸杯里的水渐渐温热,孟津禾适时垂眸喝了口热水。

    手套在喝水的时候取掉了,屋里有暖气,不一会周围的温度就逐渐升高,她羽绒服里是件可以外穿的宽松毛衣,只把拉链拉开了,没有直接脱掉。

    靳陆进来后,意料之中地选了离她最远的单人小沙发坐,周医生一走,偌大客厅就剩下他们俩。

    比起略显拘谨的她,靳陆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平整的大衣被他随随便便卷起搭在沙发背。

    一时间,安静的屋内只剩下衣料摩挲接触的细微动静。

    孟津禾一声不吭地坐着,她既没有戴口罩,进门后把围巾也摘了,但从始至终靳陆也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仿佛她确实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以至于她开始困惑难道她这几年间变化如此巨大,连靳陆都认不出自己。

    客厅里一派沉默,她只好偏头看占满整面墙的书架,一本一本浏览书脊印刷的名字,以此转移注意力。

    周医生再出来时,只见客厅里两个年轻人都沉默不语,一个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另一个捏着早已喝空的纸杯。

    拿到u盘,孟津禾本来打算直接离开,不出所料又被周医生热情挽留,让她吃点东西再走。

    倒扣在桌面的手机传出嗡嗡的震动,原本闲散靠在沙发背的靳陆直起上半身,捞起手机看了眼。

    “路晏那小子来了?”周老师问他。

    “嗯。”靳陆起身,随手捞起大衣穿上。

    孟津禾暗自松了口气,靳陆这架势大概率是要走了。

    院子大门外,一辆车猛地刹停准确停在正门口,随着一头亮眼绿毛的出场,车门被潇洒地甩上。

    来人穿的比靳陆还不要温度,风风火火进来了,双手插在兜里,黑色夹克飞行服连拉链都不拉,敞着里面花里胡哨的衬衫,像只开屏的花孔雀。

    路晏一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轻轻眯起,盯着老人还没来得及扔进垃圾桶的糖纸。

    “老周,被我逮着吃糖了吧,小心我给奶奶告状……”

    他停顿了下,说:“哟,有客人?”

    目光微微下移,停在孟津禾脸上,然后莫名地停滞了几秒钟。

    他神色瞬间变得怪异起来。

    靳陆嗓子不舒服似的咳了声。

    路晏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轻浮画风,正色冲孟津禾略点了下头。

    孟津禾亦是礼貌地回复了他。

    周医生粗略介绍了下,一看到路晏那一身花里胡哨的打扮,连带着靳陆都看不顺眼了,开始赶人,“不是还有事,走吧你们。”

    路晏:“这就走这就走,不碍着您老人家的眼。”

    周医生想到什么,又叫住他们,转头询问坐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孟津禾,“你怎么过来的?”

    “我打车来的。”孟津禾下意识地如实回答了,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的用意,可惜为时已晚。

    老人交待靳陆说:“这样吧,你们顺路把津禾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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