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竟有数月,谢巾豪一直到元凶落网才归来,这时已经是第二年的四月底。

    涉案人员经历了漫长的跨国抓捕,终于悉数落网,最终他们将在中国的法庭上迎来对他们犯下的罪恶的审判。

    夏纯钧对这些新闻只是一扫而过,他更关心的是谢巾豪整个人的状态,她整个人变得又黑又瘦,像是被吸干了一样。明明走之前还有一百一十多斤,回来一上称就剩两位数了。一问才知道,最后临收网的时候大臂挨了一枪,简单处理没有大碍后她就回来了。

    “好险!我说我怎么前几天心噗噗跳个不停,一准儿是你有危险了。”谢剑虹心疼地帮她换药。

    明明是凯旋而归的结局,可是夏纯钧却觉得她闷闷不乐,他试探着问道:“难道是有漏网之鱼吗?”

    她摇摇头:“怎么可能?欠了中国那么多条人命,你觉得我们会让他逃之夭夭吗?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感觉你不够开心。忧心忡忡地,好像丢了魂一半,又像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找到。”

    她否认道:“没有的事。估计是好久没经历这种血光之灾了,所以精神头不好吧。”她转开了话题:“你呢?我走了这么久,你都做什么了?”

    “就活着呗,我还能做什么?总不能因为今年年底是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我就寻死觅活的吧。”

    谢剑虹替他回答了这份关心:“他被我收拾得乖多了,你可以放心领回去。他这几个月相当安分守己,我也没被请家长。平时按时上下学,周末的话去小雨点坐坐,或者去你发小那家俱乐部练练枪。他把你会员卡里的余额都打光了,我又给充了些。”

    “打光了?真难得见你这么上头一件事。那你现在还是像原来那么菜吗?有没有带书屿一起去,她嘲笑你了吗?”谢巾豪又惊讶又好奇。

    “瞎讲,我什么时候菜过?第一次那是意外。”夏纯钧的语气里带点莫名的醋意:“书屿,书屿,又是书屿,你为什么总惦记她?隔三差五就问她?她就那么好?好也不行!她是别人的妹妹,不是你的,你别肖想了。”

    谢巾豪去年就觉得有必要和他谈谈青春期春心萌动这件事,一直很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还没想好要从哪个角度切入这个话题,才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棒打鸳鸯的老古板。

    算了,最近太累了,再缓缓吧。她这个弟弟虽然不是什么三好学生,但总不至于是个害人的黄毛。

    这一缓就到了年底,她的伤早已养好,夏纯钧也已升入初二。就在她都快忘了他已经是个青春期的少年时,亲爱的弟弟用实际行动提醒了他。

    她一向是敲门才会进他房间的,那天她热了牛奶,没想到微波炉按错时间热过头了,杯子烫手得紧,于是她着急忙慌地捏着杯壁直接推门而入。

    未曾想到夏纯钧比她还慌张,他在听到开门声的当下立即疯狂点击屏幕右上角的关闭键,没想到一向灵光的电脑偏偏在这时死机,于是页面上两具人类异□□缠的身体就那么赤裸裸地卡在那里。

    谢巾豪不瞎,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当然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不想装没看见,关于性的回避既无必要也不应该,是时候和他谈谈这些事了。

    “你,你听我解释……”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用解释。”她话已出口,才发觉这几个字可能造成歧义。她的本意是觉得这种行为并没有不正常,所以没必要解释,但听起来很像她严厉地拒绝他的任何辩解。

    她换了副轻松的口气:“没事,你先把牛奶喝了,我们好好谈谈。”

    明明潘纯钧平时最讨厌的牛奶,可他眼下几乎是一饮而尽,喝得极快,根本顾不上烫不烫。

    他像犯错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乖巧地坐在了沙发上等待斥责。也像不慎触犯戒律的虔诚教徒,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天罚的降临。

    “纯钧,对于刚才的行为,我没有要批评你的意思,甚至我也希望你不要自我批评。你长大了,不是从前的那个小不点了,作为一个健康的人类,会有性的欲望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找正当途径疏解这种欲望也是理所应当。当然了,被别人突然撞见还是会尴尬,这是人之常情,你可以感到些许难堪,但不用对你刚刚的行为感到羞愧。你明白姐姐的意思吗?”

    “啊?”夏纯钧显然没想到他会受到这样的待遇。因为钟铮告诉过他,他被母亲发现类似行为的当天,责骂他不务正业只知道看些上不得台面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巾豪把他紧张地快搓出火星子的双手分开,温声说道:“你虽然长大了点,但仍旧还是个孩子,到年底你也才十四岁。这些关于性的事情你可以好奇,但答应姐姐一件事情,在你成年之前绝对不要尝试相关行为。等将来你的身体发育成熟了,如果你喜欢的人愿意,你一定会拥有美好的性体验。过早地尝试性行为既不安全,也不快乐。虽然你不是个女孩子,我好像不用教那么多你要如何保护好自己,但其实不是的。在一段健康的性行为中,你既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你喜欢的人。”

    她把少年垂在额前的刘海拨开,继续说道:“不过有一点我持保留意见,我觉得合理的性启蒙应该是专业的知识和爱情电影里的情欲镜头,而不是日本盛产的那些小电影。那些片子大多数只传递给男性一个理念,那就是女性是可以通过性被征服的,所以不管她表现地多么不情愿,都只是欲拒还迎。这种错误观念的传播不仅助长犯罪率,还同时贬低了大多数男性本就不高的性魅力。”

    “啊?嗯,我看的不是日本的,我看的香港的。”

    谢巾豪一愣,捏住少年的耳朵问道:“这是重点吗?我是不是还得夸你审美不错?我现在在给你树立正确的性观念,你怎么左耳进右耳出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看得是哪一部?不就是那部《金瓶梅》,演潘金莲的是一个混血女演员对吧?是九十年代胶片拍的那版对吧?我扫一眼就知道。”

    少年挣脱了她的束缚,一边揉着酸痛的耳朵一边诧异道:“我去,你还真知道?你怎么懂这么多?我的天呐,你该不会也没少看吧……”

    “这有什么?你只是看看电影,扫黄打非的时候我还被迫看过现场真人秀呢,我还收缴过非法传播的□□光盘呢,难道我要自戳双眼吗?不过我也不否认,那些带颜色的电影我也找来看过不少。没几部好看的,通常女演员还行,男演员一言难尽。”

    “不是?你工作上遇到的就算了,你一个女的,你找着看那种东西做什么?”

    谢巾豪不屑道:“女的怎么了?女人也有性需求,不是非得一无所知才显得冰清玉洁。你会好奇,那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不能有点猎奇心理吗?结果呢,只是失望地发现十部里面有九部都拍得稀烂。估计一开始就没想过会有女性观众,所以导演和演员都只是把女人当容器,根本没当人。一点艺术性和美感度都没有,男演员普遍很丑,身材又差,感觉是拍完之后需要给女演员精神损失费的程度。”

    “那你既然这么讨厌那些片子,为什么会对那部电影那么印象深刻?一眼就能认出来?甚至还知道那个演员是个混血?她并不是那个时代什么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我都是查过才知道的。”

    谢巾豪神情有些忸怩:“我印象深是因为你看的这部太出名了,是多少人的性启蒙呢。虽然那个女主角后来下落不明,但是她实在是太漂亮了……脸好看,身体也好看,简直是女娲精心捏出来的艺术品,你不觉得吗?”

    少年的脸上浮现起一种又震惊又迷惑的神情,半晌后才缓缓说了句:“要不是知道你喜欢男的,我都要以为你是别的什么了。”

    谢巾豪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臭小子,懂得倒不少。我只是喜欢欣赏女性的身体,不是别的什么。”她换了个轻快的口气,想谈谈书屿,绕了个大弯子问道:“纯钧,你告诉姐姐,你现在有喜欢的女生吗?或者,有女生喜欢你吗?”

    夏纯钧眉头一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反问道:“你问这做什么?你担心我早恋啊?”

    听到这样的回答,谢巾豪心底已经有了七分把握,笃定地道:“你别紧张,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什么早恋不早恋的,恋就恋了,哪有什么早晚?我只是想给你一点过来人的建议,就是喜欢归喜欢,但是要控制好分寸。如果人家女孩也喜欢你那自然好,但如果人家只是把你当好朋友完全没多想别的,你也不要伤心,更别像快狗皮膏药似的。你们这个年纪,会喜欢同学再正常不过了,以后你回忆起来也是青春里很美好的事情。”

    夏纯钧的眉间峰峦仍旧没消去:“你到底想说什么?是有人给我写情书,但是我一封没回啊。同学?我是有喜欢的人,但不是同学。”他意味深长地道:“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不是书屿?还不是同学?不行,信息量有点大,你让我捋捋。”谢巾豪心下大惊,以前上学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些青春期的男生对身边同龄的女生不感冒,而是将给自己上课的女老师奉若神明,原来自己身边也有这么一位。

    她试探着问道:“是你们那个特别漂亮而且每天一套衣服的英语老师吗?”

    这回换她被弹脑门了,夏纯钧用看病人的眼神看着她:“我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症患者,她少骂我几回我都烧高香了,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我是什么受虐狂吗?”

    “那就好,不然你得给人家老师造成多大的困扰。”谢巾豪松了口气,立即又追问道:“那你到底喜欢谁啊?最讨厌话说一半的人了。”

    “就不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

    “比你年级高?比你年龄大?”谢巾豪换了一种思路,觉得估计是高中部的女生。”

    “……嗯,算是吧。”

    “没看出来,你小子居然喜欢的是姐姐型的,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书屿那种软软甜甜的女孩子呢。”

    “前半句我不否认,但是究竟是什么让你有了归书屿软软甜甜的错觉?外表吗?等你哪天挨她一拳就不这么想了。”

    “嗯?那我更喜欢这个小姑娘了,颇有我昔日的风采。”

    六月底的时候春城开通了本市的第一条地铁,夏纯钧还没坐过地铁,非要缠着谢巾豪陪他去坐,说一个人万一不会露怯多丢人。谢巾豪答应了,让他周五晚上去单位门口等她下班。

    夏纯钧进地铁站前顺手时候买了些水果,鼓囊囊的装了两塑料袋,像是水果不要钱一样进货,谢巾豪看不过去帮他分担了一袋香蕉。

    谢巾豪的习惯是下班路上带耳机听歌,这是她一天当中为数不多完全沉浸在音乐当中的时间,当然了,这样偶尔还能假装没注意到一些不想打招呼的熟人。

    谢纯钧这孩子在外人面前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连老师给他的评语都是沉默寡言老实稳重。可一到了她面前,话多得离奇,好像在学校憋坏了一样要把一肚子话给她倒个干净。说来好笑,她上学的时候就讨厌话多的男同学,工作了讨厌话多的男同事,找男朋友的第一要求是帅,第二要求是话不能太多。现在可好,家里多个话多的弟弟。忍着呗,还能把他赶出去咋地?

    可夏纯钧不仅爱说,还喜欢她句句有回应,得要有反馈,不然显得他像演讲。她在家的时候还能耐着性子应付,下班路上她只想听歌,一句话也不想接。夏纯钧怎会依她?他现在和她差不多高了,也有一米七了,摘她耳机简直是手到擒来的事。他不仅摘了,还塞了一只进自己耳朵,听了听是首英文歌,才问道:“这哪个外国歌手?我还以为以你的年纪都听王菲啊孙燕姿之类的。”

    “是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

    “我知道他,也知道这首歌,我还做过作者和这首词的阅读理解呢。我记得创作背景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越南战争时期,主旨是反战和热爱和平。”

    她的手搭上少年的书包带:“没错,还是年轻的脑子好使,记性真好。”

    “你很喜欢鲍勃.迪伦吗?”

    谢巾豪淡淡地道:“也没有,我这个人很肤浅,听不懂太高深的,只是特别喜欢这一首。”

    在人群的裹挟中他们挤进了车厢,两个人都抢到了位置落座,夏纯钧笑说总算知道为什么幼儿园老师喜欢安排孩子玩抢板凳的游戏了,这是提前适应以后上班的日子啊。

    谢巾豪没笑,蹙着眉头,因为她旁边坐着那男的腿分得特别开,两腿之间的距离放个孩子还绰绰有余。好巧不巧,就在他不远处还真有个抱着小婴儿站着的妇女,因为上来晚了没抢到座位。

    谢巾豪侧头盯了一会大腹便便的男人,但他好像没有感应到她指责的目光,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腿岔开得更大了,甚至把谢巾豪往夏纯钧的方向又挤了些。

    谢巾豪从塑料袋里掰了一只香蕉,夏纯钧刚想劝她车厢里吃东西不好,既有味道还不卫生,就看见谢巾豪拿着香蕉蹲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姐姐这又是闹哪出,但是他预感到了大事不妙,因为谢巾豪笑得很不怀好意。

    她蹲的地方正好是男人对面,她在男人疑惑的眼神中一直盯着他的裆部直勾勾地看,还拿出了香蕉比划了一下,然后用一节车厢都能听到的音量嘲讽道:“腿岔那么开,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呢?就这?还没节香蕉长,也好意思带出来晃荡。”

    大腹便便的男人在周围乘客的大笑声和憋笑声中因为无地自容霎时变得脸红脖子粗,列车刚停稳,他就夹着包落荒而逃下了车。

    谢巾豪得意一笑,招呼着不远处的母女道:“过来坐吧,这下有位置了。”

    一样红透脸的还有夏纯钧,他局促地把自己的腿夹得可紧了,低垂着头,好像刚刚被谢巾豪冷嘲热讽的人是他一样。

    他一向知道谢巾豪的性格对得起她名字里的那个豪字,豪爽大气。但是也没想到她这么豪放不羁,竟然敢在公共场合对一个惹到她的陌生男人评头论足他的隐私部位,这多少有点震撼了。

    一直到该下车的时候他都没缓过神来,还是谢巾豪看到他纹丝不动地坐着才提醒他道:“到站下车了,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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