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谢剑虹膝上伏着的人几乎是鲤鱼打挺般地坐起,慌张地望着门的方向。

    “呦,这疯子来得倒快。”她看了眼妹妹,轻拍她的背,温声道:“怕什么?我在呢。”然后从容地去开门。

    外门的人毫无预料的是她们预期中的那个男人。

    他见来开门的并不是谢巾豪,微微惊愕了一瞬,然后脸上又重新浮现起那种无所畏惧的表情。

    谢剑虹有意恶心他,阴阳怪气地问候道:“呦,这不是新邻居吗?酒醒了?多大的风啊,把您从加拿大吹到我们这个三线小城来了?”

    门外的青年男人今天上身是件某活动的白色文化衫,下装是黑色休闲西装裤,脖子上还挂着活动的采访牌,左右手各提着一个袋子。

    他头发上的发胶还没完全失效,头发倒下去一半,立着一半,像风吹过麦田,结果只吹到一半风突然转弯了。嘴唇上也还残留着薄薄一层没脱落干净的唇彩,倒是显得人更白了。

    如果不认识他,谢剑虹现在一定会给他个笑脸。因为她很喜欢他今天这身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打扮,青春的朝气蓬勃冲淡了她身上一天的班味。

    但他是潘纯钧,她不能满意。所以她说出口的是:“你穿得这什么玩意?来我家拍青年大学习?”

    男人两手一摊,摆烂道:“反正我今天就是全身阿玛尼西装站在这,你也只会问我是不是来买保险的。所以谢家大小姐,我能进去了吗?还是需要我再过个安检?要不要再来个政审?”

    谢巾豪听到二人的对话进行到这里,她以为应该会以姐姐强制性关上门收场。

    可是谢剑虹居然只是骂了句“有病”就让他进来了。

    潘纯钧对这栋房子并不陌生,可以说轻车熟路。以前在春城时虽然长居的是奶奶那间小小的教师公寓,但是周末还是会常陪谢巾豪回来这边住。

    屋内的布局陈设没怎么变,餐桌还是在一楼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她从大理移来的山茶花树。

    他终于解脱了双手,小心翼翼取出的那个是一块六寸蛋糕,大手大脚直接扔桌上的是一只已经片好的烤鸭,“买了点东西,庆贺我的乔迁之喜。家里还有酒吗?没有我现在叫外卖。”

    谢剑虹看着烤鸭,嘴角勾起一抹嘲笑,说道:“你把它换成火鸡就要素齐全了。还乔迁之喜?你在这拍《傲骨贤妻》还是《绝望主妇》呢?”

    潘纯钧看了看桌上的剩菜,是半块牛排和几根煎芦笋,当然了,还有他望而生畏的水煮菜,他摇摇头,感叹道:“我说真的,你们两真的是天生的留子体质,白人见了你们都自愧不如。”

    “白人饭怎么你了?白人饭,多健康!”谢剑虹口是心非。她去年年底查出脂肪肝,这几个月吃得跟修行一样,牛排都是她可怜自己才给自己煎的。

    她太久没放纵了,她太渴望甜食和含油量的东西了。更何况她认出来了,那是她最爱的那家宜良烤鸭,是经常她下班去买结果连一只也不剩的烤鸭……

    不行,她一定能忍住,为了妹妹,她必须忍住。

    可没想到谢巾豪用筷子夹过一块烤鸭,递到她嘴边,说道:“姐,咱可以和他不对付,但是没必要和烤鸭过不去。来,姐,你帮我尝尝,他下毒没有?”

    谢剑虹喜欢妹妹递过来的这个台阶,她下得很顺畅,因为她的中国胃很诚实。

    但她的嘴比死去的鸭子可硬多了:“你怎么搬到隔壁的?我记得原来住的是个独居且性子很孤僻的爷爷,他老伴走的早,儿孙都在国外,劝了他那么多年他不肯出国定居。说死也要死在春城,落叶还知道归根呢……他居然肯把房子卖给你,你怎么做到的?”

    “加钱就行。没有买不下的东西,只有不合适的价位。这不还是你教过我的?”

    谢剑虹想起自己确实曾经想加价买下他奶奶家对门的那户陪妹妹住,便不再追问。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潘纯钧的嘴也一样硬,因为他是用市价买下的房子。至于他怎么劝服执拗老人的?略施小计。

    他联系了老人的儿子,询问了一些他母亲生前的事情,然后找了个道士假装无意经过老人家。

    跟老爷子说你这房子有问题,问他是不是老伴走的早?然后把之前问好的细节添油加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再进一步说他夫人的三魂七魄里三魂已经漂洋过海去了美利坚,她为了留下陪先生,剩下七魄一直在房子里,这可不利于她转世投胎。

    老爷子年纪大了,听到会耽误早逝的夫人,竟不疑有他,连夜把房子挂中介了。

    但这来龙去脉潘纯钧怎么会讲给她们听呢?他有意让她们形成错觉,认为他追求爱情的决心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谢剑虹吃饱喝足了,可惜奶油的香甜并没有把她嘴变甜,她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你想追我妹妹?”

    “噗!”谢巾豪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她幽怨地望着姐姐,觉得这样是不是太直接了。

    潘纯钧倒没一点不自在,宣示一样庄重地答道:“是。”

    然后望了眼正擦嘴角的谢巾豪,轻笑出声:“她告诉你的?你们姐妹两还真是无话不说。我以为以她的性子,至少会自己先消化两天呢。”

    “龌龊!”谢剑虹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明明是五月,屋内的气氛却跌到了冰点。

    中年女人和青年男人相对而坐,各自的表情都冷峻又坚定,餐桌变得不像餐桌,倒像是决定战争开始还是结束的谈判桌。

    谢剑虹先开口了:“叶子,你上楼。我有话和他说。”

    她从没用过这样不容置疑的口气和妹妹说话,即便是数年前才二十多岁的她跟自己说想未婚收养一个孩子时,她都只是尽量平静地说“不行,姐来想办法。”

    她现在极严肃,这是她通常坐在法庭上才有的那面。平时她从不把这样的情绪带到家人身边,但今天是个例外。

    因为她现在面对的是一位前家庭成员,她必须极可能避免他对自己最珍视的人的生活造成的破坏。

    谢巾豪打算遵命,乖乖地上楼去。一个淡漠的男声表示了抗议:“不行,她必须留下。她是个成年人了,你没资格替她来和我谈判。要谈,她自己来。”

    上楼的人的脚步停在了第一级台阶上,她淡定地转身说道:“姐,让我来。他今天酒醒了,应该能听得懂人话了。”

    “好,不急,你先上楼。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得和我的弟弟,好好叙叙旧。”

    罢了,先上楼,谢巾豪想。甚至寄希望于如果他失心疯不严重的话,跟姐姐谈完就麻利地买票回加拿大了。

    听着上楼的脚步声逐渐变小,潘纯钧方才开口说道:“我不是你弟弟。也不是她弟弟,我早和你们没有关系了,至少,从七年前就没有了。”

    谢剑虹听出了他急于摆脱和谢家的关系,急于否认过去的存在。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图,他们之间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是他实现欲望道路上最大的障碍物,是只要还留存理智就无法视而不见的存在。

    她投去尖锐的目光,说道:“哦,是么?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心里那些龌龊的心思是有什么时候开始的?存在多久了?一开始你自己是怎么定义这种想法的?你对你们之间关系的展望是什么?如果你成功了你有没有想过外界对这种关系的评价?”

    潘纯钧在审视的目光中没有一点局促,他反问对方:“谢检,这里不是庭审现场,我也不是犯罪嫌疑人,你没权力审问我。”

    谢剑虹双臂交叉在胸前,摇摇头否认了他的观点:“这不是审问。在我还打算遵循疑罪从无的原则前,你必须回答我的提问。否则我有理由相信你不是一个认真的追求者,那作为谢巾豪的家人,我就责任替她清理身边低质量的追求者。”

    “你只是她姐姐,不是她母亲。更何况,还不是亲姐姐。”

    潘纯钧在回答问题和进行身份攻击间选择了后者,他以为他会看到对方的气急败坏,可他又一次失望了,就像昨晚一样失望,这姐妹两的反应没有一个落在他的预期里。

    谢剑虹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波动:“哦。不管你信不信,我们谢家对她的爱,绝对比你这个半路捡来的弟弟多得多。”

    潘纯钧像用尽全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他的声量开始控制不住的变高:“龌龊?你凭什么这么定义我对她的感情。多得多?你就这么自信我的爱一定比你们谢家少?”

    谢剑虹露出了一个鄙夷的微笑,她问道:“不是吗?正常人如果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姐产生一点不一样的感情,都会感到无地自容。可你看现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你有一点羞耻感吗?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你给她什么了?你能给她什么?有什么是你能给我谢家不能的?”

    潘纯钧感到自己的身体突然从头到脚流过一阵岩浆般的滚烫,他感到自己胸部被勒紧一般难受,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强撑着回答道:“爱!我能给她我的爱。”

    谢剑虹眯起眼睛凝视着他,她没立即接话,而是挽起一边的袖口,活动了一下手指,潘纯钧感到那指节清脆的响声和他的心跳同频了一拍。

    她再开口时,依旧是他熟悉的不屑:“爱?你的爱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人珍视自己是好事,但是过高估量自己对于他人的价值,就只是不自量力。”

    潘纯钧的视线开始飘忽不定,他开始不自觉地用手拨弄头发:“即便你这样贬低我,贬低我的爱,也不能改变我的心意。想说服我放弃?你放弃吧。我漂洋过海七年,为什么又千里迢迢地回来?就是因为我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承认,那就是没有她在身边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让我感到无比煎熬,都让我感到人生漫长的让我窒息。所以我必须回来,我必须和她朝夕相对,我必须让她的喜怒哀乐填满我以后的人生,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他多希望他最真心的剖白能打动面前的人,他多希望他放下自尊的陈述能让她放弃对自己的偏见,可谢剑虹依旧表现的不动声色,她好像无法共情他的痛苦。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哦,那你最爱的不是我妹妹,是你自己。你宁愿给她造成巨大的困扰也要继续你的爱,以爱的名义伤害她,只因为你所谓的‘想活下去‘。别逗了,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你只是一个在感情上自私的、情绪不稳定的——巨婴。”

    潘纯钧的面目开始变得狰狞:“谢剑虹!”他开始直呼其名,这是过去的那些年他不敢的,因为眼前的女人一向让她畏惧。

    他喃喃道:“你只在乎你妹妹……你根本不顾别人的死活……”

    谢剑虹只是冷笑一声,问他:“那不然呢?你哪位?我有在意你的义务吗?你还是我弟?我记得你好像刚跟我撇清关系。”

    她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发出“咚”的轻微响声,像法官的法槌敲在审判席上,她冷静的声音做出了最终判决:“恕我直言,你根本配不上我妹妹。”

章节目录

梅花落南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秦火烧不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秦火烧不尽并收藏梅花落南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