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荒唐的战争,一个危险的邻居。

    在连夜卖房搬家和寻找可靠战友之间,谢巾豪选择了后者,因为姐姐是她永远有求必应的铠甲。她如实向谢剑虹陈述了凌晨酒店门口那个冒犯的吻,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好一会。然后问她能不能借她枪一用?她要去隔壁给那疯子一个痛快。

    这当然是姐妹间的玩笑话。这天一下班,谢剑虹就忍着宿醉带来的头疼,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直接搬去了挪威森林。

    谢剑虹的家离单位很近,是套一层一户的大平层,三百平里包含了泳池和露台。她很享受这种步行十多分钟上班的距离,可要搬去妹妹家,她每天开车上班即便不堵也得半小时。

    “我这可真是舍命陪君子了。”她站在一楼的落地窗前,没来由地想起江歌案。

    她望着对面的房子,目光幽深,关切地问妹妹:“我要不要给你找个保镖?”

    谢巾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姐,还没到那程度。你妹妹是个警察,每天上班身边跟个保镖?完蛋了,我这警队公主的头衔是彻底拿不掉了。”

    谢剑虹摇摇头:“旁边如果住着的是个正常人,我都不担心。但那是正常人吗?那是十四岁就能自己买零件组装枪的主!那是你跟他摊牌,他还脸不红心不跳,大言不惭说要追你的疯子。”

    忧心忡忡的女人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你姐我已经很理智了,我至少还在跟你商量。可千万别让爸妈知道,尤其是咱爸,他那杀伐果断惯了……说不定你哪天上班的时候就接警,说有个钓鱼的老头在滇池里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

    谢巾豪虽然觉得事情不会严重到威胁自己人身安全的地步,但她依然很犯愁。

    潘纯钧现在一副要在这个城市扎根的架势,她的工作单位和社会关系比她的脾气都稳定,自己要怎么跟周围人解释她和他的关系?

    说是弟弟?局里年龄大点的人,确实会记得她多年前有过一阵子弟弟,比如师傅。但是像路平这样工作了才四五年的同事,才不会记得那段久远的关系。

    那不和他们说他曾经是她弟?但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定律,他们知道二人那段过往是早晚的事。

    毕竟知道过去的人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谢英姿是退休了,又不是落马了。她早晚能从自己领导那里知道有个年轻男人缠着她。

    完蛋了,谢巾豪头一次觉得潘纯钧是个烫手山芋,就算扔出去前也得烫掉你一层皮。小时候领养他的时候都不觉得有现在这么麻烦,只觉得他是个脾气古怪且难缠的孩子。

    果然是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老话不骗人。

    她沮丧又茫然地问谢剑虹:“姐,我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你说他究竟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行吗?”

    谢剑虹停止了手上的按摩动作,答道:“他是个男的,跟以前那些对你纠缠不休的男的没区别。男的能喜欢什么?喏,门口就是镜子,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谢巾豪知道姐姐说的是她那张多看一眼男的,男的就会自作多情的脸。

    “可是以前那些人,我一旦态度强硬,或者亮明我的职业,他们就知难而退了。这次……我怎么感觉他不会善罢甘休呢?”

    谢剑虹点点头,说道:“你说的那是正常人。但是现在隔壁住的这个,纯粹是个疯子。你跟正常人表明你的行为已经对我构成了骚扰,或者亮明你的警察身份轻微吓吓对方,一般人也就不再纠缠了。但我感觉现在的情况是,你曾经的姐姐身份、你身上的警服、你不够温和的性格,对他来说都只是让游戏更加紧张的元素,只会让他觉得更加刺激和兴奋。”

    “……别说了,姐,好瘆人,你说得我现在就想把他丢滇池喂鱼。”

    “别怕,这不是还有我,还有我们一大家子吗?我量他不敢胡来。我怕的是……算了,没什么。”谢剑虹欲言又止。

    “你怕什么?还有姐你会怕的事?”

    谢剑虹望着妹妹的眼睛,话到了嘴边又想咽回去,但还是本着防患于未然的心思,郑重说道:“我怕的是你有朝一日,真的对他动心。”

    谢巾豪差点摔了手里的茶杯,诧异道:“姐,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是我当弟弟照顾过的孩子,我看着他从一个小不点长大的,如果我对他有什么心思,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我没有洛丽塔情结,我发誓。”

    “可他现在不是那个小不点了。他成年了,二十一岁了,正是青春年少,黄金年代。还有一副只要不瞎都能看见的好皮囊。说真的,如果他不是表现得这样来势汹汹,如果你们没有过去那层关系,他喜欢你,我虽然不喜欢他那个人,但也不会拦着。”

    谢巾豪依然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说道:“姐,你怎么想的?就算我和他没有那样一段过去,他二十一岁,我三十四了。我们差着十三岁呢,属相都过一轮了。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刚出校园的小屁孩?我失心疯了吗?”

    谢剑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轻蔑地说道:“这有什么?才十三岁而已,你怕什么?要我说三十岁也不是不行。已经青春不再的人会喜欢正值青春的人,再正常不过了。不然你猜为什么有那么多老夫少妻?这么说,如果一件事有不少男人做过,那就说明这件事符合人类的趋利避害的本性。”

    “那我们女人呢?我好像没听过老妻少夫?嗯……或许,算上傍富婆的也不多?”

    谢剑虹不屑地笑笑:“因为我们女人的道德感太高了。比如你现在,即便我让你抛开那层关系去想,你都不能接受那点岁数的年龄差。要我说,男的,都不怎么样。非要要的话,还是年轻的好。”

    她顿了顿,眸色渐深,继续道:“至少,身体好。”

    “啊?等一下,姐,你说的你好像品尝过弟弟的美好。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谢剑虹今年四十一岁了,谢巾豪对她的情感生活的评价是:比翠湖的水还风平浪静。

    这么多年了,她从没见过姐姐对异性或同性有过一点情感上的波动。她就是淡淡的,一直淡淡的,唯独涉及父母和她,她才会表现出人类常见的情感,哦对,还包括曾经的夏纯钧。亲友,似乎就是她全部的情绪出口了。这让谢巾豪一向觉得姐姐是那种不需要另一半的人。

    就连谢巾豪自己都无法做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完全不去需要另一个人,在给檀钦和供完往生牌后,她决心朝前看。这七年里她有过几段感情,虽然最终都无疾而终,但是她至少需要过另一个人。

    谢剑虹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弟弟?没有过。但是拜托,我是干什么的?我还有那么多医生朋友和律师朋友,因为男的上岁数不行了引发的纠纷,我听过的还少吗?”

    然后继续说道:“扯远了,继续说你。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对你的追求我能用没有血缘关系强行合理化,但作为姐姐,我还是不会认同妹妹有这样一个追求者。我不喜欢他那样为人,不喜欢他的性格。他不一定是个多烂的人,但至少,他不适合你。”

    “姐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轻狂、偏执、自负。成长过程中曾经有过多次创伤,据此自伤的同时伤害爱人,是典型的创伤性男性。等待被人拯救,但其实是根不仅捞不起还要拽别人下水的水草。我一般称这种男人为’水鬼型男主‘。这种男人常见于言情小说和偶像剧,浑身上下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是漂亮的皮相。他们通常管做事不顾后果叫奋不顾身,把伤害爱人叫傲娇,最后还要把拖人下水美化成救赎。我一般对拥有这种追求者的女性的建议是‘快跑’,对这类影视剧受众的建议是‘吃点好的’。但她们不听,那我只能尊重祝福了。”

    谢巾豪在这番话后陷入了沉默,她不得不承认姐姐把她的心底无法名状的恐惧用语言具像化了。

    看到妹妹出神,谢剑虹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把她拥入怀中。

    柔声道:“我刚不是吓你,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不是叫你畏手畏脚的。有我这个姐姐在一天,你就不要害怕任何事。我再退一万步讲,即便你有天真的失心疯喜欢那个疯子了,即便爸妈不同意,即便外界有不好听的声音……总之无论发生什么,姐都站在你这边。人只活一辈子,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喜欢任何人,哪怕将来后悔了也没关系,反正还有我在。”

    “姐,你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你这样我必须死你前头才行了,万一死你后头,就没人护着我了。”

    “啊呸呸呸!不许说胡话!我的傻妹妹,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许愿才得来的妹妹啊。”

    谢剑虹依旧记得她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去普洱,陪母亲看战友,那时候谢巾豪还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

    她特别喜欢那时候的她,她很像她的妈妈,母女俩都很好看。她两个马尾垂在耳边,像个饱满的灌汤蟹黄包,一扎就破,咂一口还能吸出汤汁来的鲜嫩。

    她问母亲能不能把这个妹妹带回家,可谢英姿说偷孩子犯法,只能梦里带妹妹回家。

    谁也没想到,她二十岁的时候,竟然梦想成真了。那个她曾经做梦都想带回家的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没了父母,父母收养了她,她真的成了她妹妹。

    那时候她还不叫谢巾豪,她姓叶,叫叶嘉木。

    谢英姿虽追念战友,但不得不改去她的名字。因为她母亲死在毒贩手里,就连她父亲的死,都怀疑是毒贩报复家人,换了实验室里的药品才导致的。

    谢家怕她再被殃及,伪造了她意外死于交通事故的假象,把她的名字改成了如今的谢巾豪。谢英姿说“巾豪”是巾帼英豪的意思,她母亲是英雌。巾豪二字,既是对她的追念,亦是对她的期望,她日后会成为和她母亲一样勇敢的人。

    谢家多年来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拂如果说给不知情的人,一定会大吃一惊,但是在谢剑虹心里,她总觉得她一语成谶,是她强烈的心愿冥冥中让她失了父母。所以她发誓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妹妹,像姐姐那样、像朋友那样、像母亲那样去照顾她,去保护她。

    她唇边是她的发丝,她低头轻吻,说道:“叶子,不想见谁就避开,想爱谁就放胆去爱谁。我在这里,我就是你肆意去爱去恨的底气。无论什么选择,你都大胆去做。就像母亲说的,去做那些即便重来一遍你还是会做的选择。我要你快乐,我不要你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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