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谢剑虹望着封皮上的粉色小鹿说道。

    然后她公放了一段音频给大家,是一位叫林奕含的新娘的婚礼致辞。

    和大多数新人在自己婚礼上畅言对婚姻天真的期待不同,她在高朋满座中谈论了她过去十年饱受抑郁症困扰的人生。

    但她也表达了她对未来的期待,她说:“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对他人的痛苦有更多想象力的人,我想要成为可以实质上帮助精神病去污名化的人。”

    潘纯钧早在她谈及曾用精神病的诊断书请假却遭遇系主任质疑是否装病逃避考试时,就已经泪流满面。又在她提及曾因解离症发作到几乎无法读写文字后,几乎泣不成声。

    他低声重复着刚刚听到的新娘名字,同时拿起了桌上的书:“林奕含,林奕含……也就是这本书的作者?”

    谢剑虹答道:“不错,这是她生前唯一的小说。这部作品问世时她才26岁,两个月后她就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在家中自缢身亡。其实与其说是本小说,倒更像是她的半部自传。她是房思琪,她也不是房思琪。因为她比她笔下的房思琪勇敢得多,至少她写下了这一切作为反抗。”

    潘纯钧问道:“所以她和她笔下的主人公都经历了什么?”

    归书屿幽幽地道:“都是在未成年时被自己的老师□□。”

    谢巾豪开始不自觉地啃起了指甲,她只有极度焦虑的时候才会如此。她要了潘纯钧的微博账号,开始在他几千个的粉丝列表里试图找出一一的微博,她想或许微博里有她生前不想为人所知的一面,或许她的父母也会希望再看到一点女儿生前的痕迹。

    潘纯钧知道自己不会听到什么想要的答案,但还是问道:“后来那个老师呢?还活着吗?”

    钟铮给他看了一眼他刚检索出来的陈国星的界面,他扫了一眼,叹道:“我猜到了。从来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潘纯钧先空出了报道标题,直接开始写正文。钟铮开始就地剪视频,一边剪一边骂,顺便给当时在下面喊着“快跳”声音最大的几个人一个无比清晰的大特写。

    谢剑虹开始帮妹妹一起找一一的微博,她一次次点进他粉丝的微博,给潘纯钧翻了个好大的白眼:“我可算知道潘记者的粉丝受众都是什么人了,全是些两个加一起还没我鞋码大的小女生。你这还没露脸光靠声音都能有梦女,现在小孩是真不挑啊,我都不敢想你有天往超话里放张照片会是什么效果。”

    潘纯钧头都没抬地回答她:“大小姐,声音好怎么不算老天爷赏饭吃呢?你看现在演戏的那些演员,演技里一分靠爹妈给的脸,两分靠医生的手术刀,剩下七分全靠配音老师在撑。”

    谢巾豪点进了一个女孩的微博,是个ID叫“他的温良恭俭让”的账号。

    她对外可见的帖子里是一些自己做饭的记录、楼下猫猫的日常,还有一些白色药片。但是药没有拍到外包装,所以不确定是否是抗抑郁类药物。

    博主也没有发露脸的照片,只有几张手机挡住脸的对镜自拍。虽然女孩的体形和发型都很像一一,但是无法百分百确定是否是。

    谢巾豪继续下滑翻看着,她在照片里找到了博主喜欢的几家店,那是她偶尔也会去吃的几家店。她心里的确信更多了几分。她还发现她最近参与的超话里有配音超话,她在某条广播剧的评论区留言说她以后也想尝试一下配音。

    她叫来了姐姐,她觉得八九不离十,没想到谢剑虹只看了一眼ID和个签就觉得应该错不了。

    她脸色凝重地解释道:“想必她也是林奕含故事的共鸣者。因为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有这样一段‘温良恭俭让——温暖的是□□,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的是人生。‘你看,还有她的个签,‘请记得我可爱的样子就好了’……这是林奕含的遗言。”

    潘纯钧将光标移动到了之前空出来的标题处,虽然觉得不恰当,但先尝试着敲上了一行字:请记得她可爱的样子。

    谢巾豪靠过去看了看,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说你这个想法不好的意思。但是,这样的标题不是把施害人撇得干干净净?不知情的人看到你的标题,大概率会以为是追忆某某的追思之作吧?”

    谢剑虹附和道:“没错,不应该让受害者躺在标题里吸人眼球,反而让加害人就此隐身了。不如就用——他的温良恭俭让。把温良恭俭让打上引号,如何?要是觉得不够直白你再加个副标题。”

    潘纯钧照着试了一下,观感确实好了不少。先这样写吧,行不行的取决于领导是不是要打回来重写。

    一行人就这样在书屿的店里人手一杯咖啡,谈谈写写,或骂或哭。

    如此将就了一夜,及至天亮方各自散去。

    谢巾豪十几岁的时候黑眼圈就重,现在年纪上去了,眼周的纹路一熬夜就更明显了。加上她又没有化妆的习惯,所以她早上一进单位给路平吓了一跳。

    “师姐,你还好吧?一一的事你别自责,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节哀,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路平以为她事发后一定是找她姐姐哭了一宿,不然她现在极度憔悴的黑眼圈很难解释。

    谢巾豪哭笑不得,昨天哭得死去活来的明明另有其人,她才不是遇事就哭的那种人呢。她只是随口敷衍了句:“好,师姐记下了。”

    柳青云急匆匆地赶过来:“巾豪!正找你呢,你瞧你这两只跟被人揍了一样的眼圈。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把警服也熨一下,精神点!明早十点,你,我还有咱们局里领导,一起出席新闻发布会。”

    谢巾豪声音里充斥着如临大敌般的意外和防备:“我?我去添什么乱?师傅你也在场,你去不就行了?”

    柳青云恨铁不成钢地道:“什么叫添乱?年轻人,要对自己有信心。实话跟你说吧,你要是还没断网就应该知道为什么非得是你和我去,而不是路平和我去。你现在可是咱局的门面,局里的大红人了,多少双眼睛明天等着看你呢。”

    谢巾豪愣了一下,眉头微皱:“师傅,你可是老警察了,你该也不会觉得网上那些什么警花,什么原地出道的说辞是在夸我吧?那是捧杀!这种因为脸等着被人看的机会我可不稀罕,您要是想要个门面,那我瞅着路平也挺精神的,您带他去吧。到时候他就是咱局新晋警草,您是上届警草,多排面!”

    柳青云气到叉腰:“嘿,你这孩子!你知不知道现在咱们是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公众本来就因为一一的死对我们的工作不满,这时候正是不惜一切代价挽回公信力的时候,你跟我在这推三阻四?我跟你讲,你是唯一的人选。不仅是因为你现在在网上火了,还因为你是当时离一一最近的警察。只有你出面去回答记者的提问,去回应公众对我们救援行动的质疑,才最有说服力。就这么定了,现在起开始想措辞吧,写好了直接拿给局长。”

    谢巾豪知道这回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便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开始想辙。

    她最讨厌面对镜头,倒不是怕会被拍丑。局里每年都有刚毕业的女孩,每次发和她的合影前来问她能不能发,她看都不看就说可以。

    她单纯是一到镜头面前就浑身不自在,因此她无比佩服那些出机场也有站姐跟拍的明星,她感叹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演戏那碗饭的。

    她真怕明天面对台下乌泱泱的记者,回答问题的时候会嘴瓢,丢人丢到上电视,丢人丢到妈在几百公里外都能看到自己出的洋相。

    她必须找一些场外力量帮忙。

    当她下意识在手机屏幕中输入了一串数字后,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打错电话了!

    她通常这种时候都是拨姐姐电话的,刚怎么输入成潘纯钧的了?等一下,不对,她什么时候背住他电话的?

    她赶紧要挂断正在拨打的那个提示音,没想到那边已经接起来了。

    熟悉的声音里有着掩盖不住的意外和惊喜:“喂?我没看错吧,谢巾豪?你居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你不会被绑架了吧?”

    男人的声音慵懒又带点沙哑,还夹杂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许是因为昨天哭过的原因,现在听起来竟然有种意外的……性感?

    谢巾豪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别笑,我有正事问你。你们一般开发布会都提什么问题?或者说,你们通常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在对方思索的几秒钟里,一个不好的预感突然浮上她的心头。她忽然换了种饱含恐惧的口气问他:“明早发布会,你不会被派来采访吧?”

    那头的浅笑声突然收了起来,声音里竟然也染上了几分不安:“应该……不会……吧?我没接到通知啊,而且我只是个刚正式入职没多久的新人,这种采访政府部门的大活应该轮不到我。你放宽心,不会那么巧的。话说回来了,别说到时候你不愿意到时候看见我了,我也不愿意在我工作的场合碰到你。”

    谢巾豪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度,她反问道:“你不愿意碰到我?凭什么?我招你惹你了?我死乞白赖地缠着你了?”

    那头刚刚紧绷的声音重又放松下来:“嗯?你今天好奇怪,你不是应该巴不得我离你八丈远才好吗?”

    他活跃气氛似的调侃了一句,复又十分认真地说道:“谢巾豪,我不是不想见你,我没有一刻不想见你。但是从昨天拍照我就看得出来,你不喜欢面对镜头,我不想看到你备受折磨的场面。最起码,不能当着我的面。”

章节目录

梅花落南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秦火烧不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秦火烧不尽并收藏梅花落南山最新章节